周令姜一怔，那宫女又对她道：“太后娘娘说公主长日服侍在侧，难免累了，请随奴婢去偏殿用些补品。”
这是摆明了要支开她的意思，周令姜情知劝不得，只好咳了一声，对顾言皎道：“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要说气她的话，你知道她这病是好不起来了，对你对摄政王都没有威胁……”
眼见周令姜死死压下愤恨，越说越是凄惶，顾言皎也不免心下叹息，面上也放和缓了：“我不会激怒她的，殿下放心去吧。”
周令姜离去后，顾言皎被宫女引着，走向深处的寝殿。
整间大殿都暗沉沉的，从帐幔、长榻、桌椅的颜色到花纹，都是毫无生机的样子，且弥漫着一股久病不愈者特有的药气，令人闻起来心惊。
太后比一年前更瘦了，她本生得不高，此时弯在厚厚的锦被里，越发显得瘦骨嶙峋，好像随时都可能化作暗淡的人骨。
“太后娘娘金安。”顾言皎在床榻前跪了下来。
太后听到动静，翻了个身，脸色是淡淡的暗沉：“哀家还有什么可安的……倒是你，快起来坐罢，如今你是摄政王的夫人，谁还敢让你跪着。”
顾言皎便在床边坐下了：“太后娘娘何必与我置气，您好好享福——”
“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拿这种话开导我？”太后撑着被褥坐起来，喘了两口气方道：“哀家也不知道，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细细回想起来，好像一句实话也没有……”
“娘娘。”顾言皎心底发酸：“往事不可回，但我如今……没有要害您的打算。”
“那么阿铮呢？”太后苦笑一声：“打量哀家不知道摄政王在想什么？阿铮这皇位还能做几年？是毒死还是绞死，你不妨给个准话。”
见顾言皎沉默不语，太后的心一寸寸灰了下去：“哀家就知道，摄政王想称帝，必不会放过他，你们一个个，都是来讨命的，楚王害死了靖儿，你们就来害死阿铮，哀家倒情愿死在前头，免得再看到阿铮的死法！”
她的身体已经不起激烈情绪的冲荡，还没说几句话，整个人就伏在床上剧烈咳嗽起来。
顾言皎连忙替她捶背，又端来茶水让她喝了，思来想去，周铮的未来尚是变数，可他即便不死，也无法活得很好，故而她给不了空口保证。
如今若能让太后好过一点，怕也只有提起公主了：“太后娘娘，您还有八公主，别的人我不敢保证，但八公主……只要我还活着，她如今享有的荣华富贵就一分也不会失去，她会活得好好的。”
太后愣了一愣，不意她还有这份心：“令姜是哀家唯一的孩子了，哀家还剩这么一点骨肉，你、你不要亏待咳咳咳……”
一语未毕，又是一阵来势汹汹的咳嗽。
“娘娘放心，我不会为难公主的。”顾言皎在应下后，见太后病势不好，便退了出去，让宫女再召太医来看。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远在天边的夕阳已失去了最后的余温，仿佛太后的生命一般，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末路。
前世无缘的人，今生也一样无缘。
大殿内传来周令姜压抑的啜泣声，顾言皎停了停，终是没有回头，轻轻走了出去。
此时刚刚开春，天气尚且寒冷，出来被凉风一吹，萦绕在心头的难平之意，顿时消散了不少。
晚霞中飞过一群鸟雀，顾言皎仰面看得久了，忽觉有些眩晕，踉跄一下就要向前栽去。
“夫人！”合璧一声惊呼，连忙将她扶住了。
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顾言皎有些想笑：“大概是累着了，回去休息一下就好。”只是她才一说完，又一阵不适涌上心头，神智随着腰弯下去的动作而不复存在了。
再醒来时，她已经身处摄政王府的卧房中了。
不过气氛有着明显的异常，烛光下人影绰绰，几时她的屋子里有这样多的人？
顾言皎睁开眼睛，只见映入眼帘的，是卫宴含着笑的面容，仿佛有十足的喜事似的。
她的烦闷在这一刻达到极点，不仅打了一下他放在床边的手：“你还笑！”
“你醒了？”卫宴凑近了些，见她确实恢复了意识，笑得更灿烂了：“太医说你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啊？”顾言皎一听，登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屋里的丫头们都笑了起来，齐齐道：“恭喜夫人有孕。”
她急急去摸小腹，那里还平得很，感觉不到一个胎儿的生命，卫宴拉着她的手，笑道：“太医说现在还摸不出动静。”
说罢又絮絮叨叨起来，把太医放在的长篇大论说了一通，顾言皎起初是笑，后来就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我知道怎么养胎，不会做你刚说的那些危险之事。”
她想起自己前世曾怀过的那个孩子，纵然明知他再也回不来，此刻想到自己有了新生命，还是不觉露出欣慰的笑意来。
隔了这么久，前世今生，她终于又有孩子了，这样一想，顾言皎的眼眶便有些湿润了。转头看看卫宴，后者却是抚着她的肚子，一味傻笑：“你说这里面是男还是女？是一个还是两个？我们给取什么样的名字好？”
“等生下来再说也不迟。”顾言皎笑着一戳他的脑门：“你能不能把傻笑收起来？我还没见你这么傻过。”
说出去怕是要让人惊掉下巴，皇宫里被人传说手握大权、心狠手辣的摄政王，此时笑得宛如一个没心没肺的二傻子。
顾言皎不仅暗自祈祷，但愿自己将来的孩子不要随了爹。
等人都散了，卫宴想起前世，又多了一分感慨：“幸好当时政/变前，把你送走了，不然若按你的意思把你留下，倘若你受了惊吓，孩子岂不是就没了。”若再来个救治不及，一尸两命都是有可能的。
“倒也是。”顾言皎也不由舒了口气。
卫宴便得意起来：“所以我说的对吧？说明我有先见之明——”
“你这是歪打正着。”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