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宴与顾言皎的爱女自然怠慢不得,第二天便被封为长安郡主,所享俸禄例同亲王。卫宴在朝上笑吟吟谢了恩,便回去逗弄女儿了,不少大臣纷纷说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既然早晚要篡位,别人给女儿的有什么了不起,有朝一日他自己能给更好的。
周铮自是看在眼里,这皇帝当得窝囊至极,使他孱弱的身体再度发病,一连半个月呕血不起。
一日卫宴入宫陛见,回来时女儿刚好被哄睡下,便轻手轻脚地进了卧房。
“皇上身体如何了?”顾言皎命乳娘守着女儿,撩起帐帘走到外间。
“太医说他底子本就不好,气生多了自然更糟,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活不过一年。”卫宴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如此说来,这皇位我不夺了,还真是对不起他。”
顾言皎忽见他腕上有道血痕,虽不深,却像是新添的,吃了一惊捧起看道:“这是怎么了?”
“皇上砸的。”卫宴淡淡道:“没想到他病成那个样子,还能藏一把刀向我掷,我躲闪不及便举腕挡了。”
“那他现在……”
“我现在不动他。”卫宴皱了一下眉:“说起来皇上也是有骨气的人,不像他那些叔叔伯伯一般毫无胆色,只可惜生不逢时了。”就好像曾经的西陵国人,万般流离,究其原因也不过是一句生不逢时,挡了别人的路。
比皇帝更早支持不住的人是太后,在缠绵病榻了十一个月后,死在了大雪纷飞的一天。因卫宴与她并无过节,故其葬礼便按规矩进行,十分隆重而盛大。
顾言皎去得晚,在太后下葬前一日夜里,方去了停灵的所在。
曾经面容鲜活的女人,如今躺在冰冷而华贵的棺椁里,一动不动,四周十分寂静,直到一个女声从黑暗中传来:“我道是谁,原来是摄政王夫人啊。”
“是八殿下么?”顾言皎听到了周令姜的声音,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方见月光薄薄照到的香案边上,跪坐着一个人的身影。
周令姜慢慢转过身来:“说起来,我还未恭喜你的女儿出生。”
“这又是何必,我自然知道你不会真心恭喜。”顾言皎倚门站了一会,道:“殿下不妨挪开一点,我要来祭拜太后娘娘。”
周令姜的肩头随着她的话颤动起来,像是积蓄了很久的愤怒似的,然而她抖了一会,终于转变为寂静,仿佛不再有情绪波动了似的:“摄政王夫人请便。”
顾言皎走上前去,正当人停在棺椁前时,周令姜霍地站起身来,袖中寒光一闪。
她扑得很快,然而合璧毕竟不是吃素的,在她接近顾言皎前一把扯住她的腕,一使力便让周令姜吃痛收手,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月光下有着水银般可怖的模样。
周令姜被牢牢按在了地上。
“没想到,你竟是个傻子。”顾言皎摇摇头道:“你是不想活了吗?”
周令姜静了片刻,仰起挂着泪水的头来,目光如利箭般向顾言皎射去:“难道我要与你这样的人握手言和吗?你明知道若不是摄政王起事,把持朝政,母后不会受惊受气而死,阿铮也不会小小年纪卧床吐血不起!你什么都知道,却在助纣为虐!”
“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顾言皎见她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索性让她都说完好了。
“顾言皎,我父皇母后哪里对不起你,他们给你的不够多吗?你却帮着摄政王,害我父皇被逼退位,死得不明不白!”周令姜越说语速越快,恨不得将恨意直掷到顾言皎脸上:“你难道要看着摄政王篡位、让江山易主为卫氏吗?我父皇怎么就遇上了你们这种人!”
她哭也哭够了,说也说累了,此时委顿在地,沉默着不发一言。
“殿下是受宠的公主,在殿下心里,先帝当然是个好人,但他对其他人、尤其是对百姓而言,又真的是合格的君主吗?”顾言皎轻声道。
“自古以来所有打算篡位的人,都是你这套说辞。”周令姜冷笑了一声:“换成你的夫君,他又能做得多好?我虽是公主,也并非不知道他对那些皇党做了什么。顾言皎,倘若情势允许他杀人的话,他一定比父皇更残忍。”
“殿下若执意为先帝辩护,我无话可说。”顾言皎叹了口气。
就在她转身要离去前,周令姜叫住了她:“你不杀了我吗?”
“我从来就没想杀过殿下。”顾言皎回过头来,侧影在月色下不甚分明,“这一路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对太后娘娘,我的确怀有愧疚,因为她的缘故,我不会杀你,但鉴于你如今的脾性,我也不能给你太多的自由。”
周令姜冷笑了起来:“你如今又何必装好人呢。”
“随殿下怎么想。”顾言皎走了出去。
雪下得越发大了,远远地,风雪中有一人撑伞而立,顾言皎抬眸望去,见是许久不见的周令婉,论年纪她比周令姜还大一点,但种种缘分阴差阳错,使她至今仍在宫中。
“七殿下别来无恙。”顾言皎正欲与她擦肩而过,却被周令婉叫住了:“郡主。”
她对她还是旧日的称呼。
“怎么?”她略略提了一下声调。
周令婉缓缓向她走来:“我想起一件从前的事情,有一年我在街上遇见你和摄政王,那时他还是新婚的清川侯,他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顾言皎问道。
“大意是,倘若你在我眼里不是什么好人,那么与你相配的人,一定也不是善类,当时我以为他是在回护你,”周令婉自嘲一笑:“但在他做了这些事之后,我才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她的一腔真情,根本就是所爱非人。
“你能早日明白,也是件好事。”顾言皎平静道。
“所以我今天想要找你,”周令婉至此才说明了来意:“你能保全八妹妹,能保全我吗?”
“你做了什么坏事,需要我保全?”顾言皎扬眉道。
“历来公主都要出嫁,但我不想做你与摄政王巩固政权的工具,”周令婉直视着她,道:“我想出家,你能答应吗?”
雪花纷纷落下,模糊了周令婉的眉眼,一片呼啸的风声中,她听到顾言皎开了口:“你会得偿所愿的。”
顾言皎没有再作停留,萧瑟的风吹得她心底发寒,她要快些回到府中,才能感受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