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与周慕深见面的地方是碧月楼。
碧月楼是帝都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以集齐各大菜系、遍尝天下美味而闻名，而它最初之所以能在帝都立足，还是幕后有周慕深支持的缘故。
而顾言皎将会面拖到今天，是因为每到月底，福隆钱庄的秦楚都会来汇报生意，向主子汇报钱庄本月明面入账款额、私下进购的军火器械数量等等。
她相信自己能等到秦楚，如果能弄清军火库的钥匙在何处，就更好了。
“二小姐想吃什么？”周慕深已经等候在雅间了。
顾言皎随意点了些，堂倌带着菜谱一走，周慕深的表情便认真了一分：“看来二小姐是想好了，要怎么回应我的请求了？”
最近他总是想起顾言皎，思索她会有怎样的回答和主意，而当顾言皎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几乎有些不能确定，自己等待的到底是她的回答，还是她这个人。
“那天殿下说，人活在世上总要学会放低自己，言皎回去想了想，觉得殿下说得不错。”顾言皎认真道。
“所以你同意做我的妾？”周慕深问道。
“不。”顾言皎利落的拒绝又令他一怔：“言皎想过了，殿下若与言皎真心相爱，言皎便不图名分，哪怕一生做个孤寡老女，做殿下见不得光的外室都行。”
“二小姐如此真情，我实在感激，”周慕深话锋一转，皱了皱眉道：“可这样一来，我们既不见容于外界，对内也不能多多交流，未免太遗憾了。”
顾言皎心下暗笑，周慕深越是想把她握在掌心里，她就越不能让他如愿。
“但人生总是要有遗憾的，哪里能事事顺遂，”顾言皎凝视着周慕深，片刻后轻轻摇首：“我已经学会放低自己了，看来殿下倒是说到做不到的那一个。”
周慕深面色一滞，不意竟被她刺了一下：“好一个口齿伶俐的二小姐。”
“殿下若喜欢我，就不能事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至少要迁就我一些，不然殿下是拿我当爱人，还是一枚棋子呢？”顾言皎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她知道周慕深视任何人为棋子，凡事都要衡量利益，但正因他是这样的人，所以决不肯把心中所想直说出来。
“二小姐说哪里话，”周慕深果然否认道：“你是我心中的珍宝，岂是区区棋子所能相较的。”
他顿了一顿，待堂倌上菜完毕，方道：“二小姐的意愿，我会认真考虑的。”
“考虑？”顾言皎夹了一箸桂花糕，慢慢咀嚼着道：“一般来说，考虑是个不确定的表达，其中包含回绝的意思。依我说，殿下到底有何顾虑，不能直接应承下来？”
“二小姐的脾性未免太不柔和。”周慕深脸色微变，他不舒服地意识到，当与顾言皎在一起时，自己时常是被牵着走的那一个。
“我若脾性柔和，事事以殿下为先，殿下还会需要我、喜欢我吗？”顾言皎含笑回问，又道：“何况殿下也非一般男子，何必要求我处处柔顺，作小女儿情态？能配上殿下这只孤狼的，可不是耷拉耳朵的兔子。”
周慕深神色稍霁：“我明白二小姐的意思了。”
“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顾言皎饮了半杯酒。
“我答应你的要求，既然给不了你正室之位，便不用名分拘着你，”周慕深终是答应了，“今后你在顾家若需用钱，我可以提供，若有难处，我也可斟酌替你摆平，作为回报，你要给我需要的线索。”
“言皎自当尽力而为。”顾言皎微笑应下了。
“我不会让你太为难的，你既擅长刺探消息，便替我留意一下你那位表兄。”周慕深吩咐道。
“卫宴？”顾言皎心头突地一跳，面上作疑惑状：“他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我不妨给你透个底，三年前卫家的大火不是意外，在外求学的‘卫宴’也在同一天被人灭口，所以我非常确定来你家的那位‘表兄’，一定另有图谋。”
见顾言皎脸色微白，周慕深当她害怕，遂安慰道：“你不要担心，他潜进顾家虽称得上居心叵测，不见得便会害你。”
让她的不适的不是‘卫宴’，而是即便重活一世，仍不免惊心于周慕深的谋算。即使在前世最恩爱的时候，周慕深都没有提及过此事，她甚至猜不出他究竟瞒了自己多少。
那时她以为，周慕深虽然行事狠辣，却一定对自己知无不言，而她竟相信他本性不坏，只是为了大业，才不得以牺牲无辜的性命。
其实不过是草菅人命罢了。
“多谢殿下今天的招待，碧月楼的菜品比顾府的庖厨要好。”顾言皎称赞道。
“二小姐若喜欢，我一定多多请你来。”周慕深见她似有些犹豫，瞥眼四周墙壁，平声道：“二小姐有话不妨直说，此地隔墙无耳。”
“也不是大事，是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顾言皎像是不大好意思，咬了咬唇道：“我在家中是庶出，母亲不大照管，月例银子常被克扣……”
“我明白了。”周慕深了然颔首，“我身边正好有个办事的账房，今晚要向我报账，二小姐需要多少银子，等下可同他说。”
在等待秦楚的到来前，顾言皎愉快地喝了半盏红枣鹧鸪汤。
秦楚长得不像阔气的钱庄掌柜，也不像私运军火器械的镖师，模样既不出挑也不难看，放在人堆里一瞬就可埋没，是十足的普通小民模样。
顾言皎要的银子不多，说话时一直留意着秦楚，估摸着他会将武器库的钥匙放在何处。
以秦楚的身手和性情，钥匙应是贴身存放的，前世她留意得少，只依稀记得曾在秦楚身上听到过钥匙相撞的声音。
“请二小姐稍候片刻。”秦楚向她一躬身，随即下楼去了。
顾言皎此时已从雅间出来，装作慵懒的样子倚着楼梯，低垂的目光暗暗追随着秦楚的身影，看到他通过一楼拐角的楼梯，向下进了酒窖。
顾言皎前世来过此地，知道酒窖背后有座暗室，见状她便同周慕深作别：“言皎到楼下等他好了。”
“我送你。”周慕深体贴道。
“殿下可是醉了？”顾言皎嗔怪道：“顾家的马夫就在门外，他还当我是独自来的呢。”
回绝了周慕深的陪同，顾言皎戴上蒙面的幕离，顺着楼梯向下，一路刻意走在死角中，确保周慕深从上至下看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