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也不是用墨写成的,而是风干已久的血。
顾言皎心头一震,差点让血书从指间滑落。
灯影下,她竭力细看,依稀辨得纸上写着“夫人俞氏,害我性命,身中剧毒,将赴九泉,乞望夫君,护吾之女”等字样。
难道母亲的难产,竟是人为造就?顾言皎啪地一声合上血书,从前世到今生,她见过太多腌臜事,在女子生产时做手脚,并不是新颖的害人手段,但往往行之有效,因为那是阖家最忙乱的时候,也是女子最脆弱的时候。
她从未见过母亲的样子,也未曾被她亲身抚养过,可幼时看着俞之馨和顾言姝,也曾深深期盼过自己能有母亲。
若母亲死于难产,那是天灾,她无力抗衡,可母亲若是被人害死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凶手。
“你最好不要骗我。”顾言皎咬牙道。
“奴婢决不敢拿此事开玩笑。”花槿重重叩首:“请二小姐移步落梅阁。”
顾言清下毒害人一事虽未被传扬,但丫头婆子们早从老爷、老夫人等的态度中嗅出了不对,常言道墙倒众人推,顾言清不受待见了,下人们各找各的借口,短短半天之内就走了一半人。
顾言皎随花槿悄悄进了落梅阁,只见庭前积雪无人扫,廊下灯烛不点燃,目光所及之处萧瑟得很。
撩开厚重的棉帘,只见卧房中灯焰昏黄,几乎要被风扑灭,顾言清侧身坐在临窗榻上,见她来,回过头道:“也就你肯来见我。”
“因为你对我似乎还有一点价值。”顾言皎走上前去,在长榻一侧坐下了,“我有些好奇,你既有证据,何不早说?还记得你在茶中下毒害我那次吗?那时大夫人差点要将你灭口。”
“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顾言清杏眸半阖,叹了口气方道:“血书握在我手里的时间不长,那是大夫人被迫离府休养时,我帮忙整理库房,偶然听夫人心腹丫头说的。”
“整理库房做什么?”由于此事太过重大,顾言皎不能放过任何一丝疑点。
“夫人有些见不得人的账本,不能让接替管家的婶母知道,你若想,我可以告诉你上面都写了什么。”顾言清答道。
“不了,你接着说就好。”顾言皎活过一世,俞之馨背地里在捣什么鬼,她猜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那天傍晚忙得差不多了,我便回去,不曾想落了一条手帕在库房,折身回去捡时,听到两个夫人的心腹丫头说闲话,她们说起你,说“二小姐近来好生狠毒,是不是嗅到什么风声”,另一个说‘她娘当年的血书还锁在匣子里呢,她能知道才怪’。”
“我听得心惊,忙附到窗前细听,按她们说的记下那只匣子——就在翠荫堂,夫人一走,我便在夜里偷偷溜过去,潜进房中将锁砸开,拿了血书出来,再将匣子放回原位。因大夫人至今未归,故而血书被盗一事,暂无人知道。”
顾言皎细细思索,又道:“血书这般重要,你何不交给父亲?”
“他不能帮我,”顾言清落下两行泪,微微抬起头:“事情已过去十五年了,你母亲的娘家什么都没有,俞家却是势力强大,父亲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难道他会不顾一切为你们母女复仇吗?”
“姐姐,你明白的,”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顾言皎:“我若告诉父亲,他为了家族稳定,甚至会逼我隐瞒,让你永远都不知此事。他根本不爱你娘,或许爱过吧,但永远抵不上利益。”
顾言皎心口阵痛起来,她知道顾言清说的是事实,顾平书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有所作为。
“还有这个。”顾言清又将一串钥匙递给她:“这是和血书一起被放在匣子里的,我不知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或许与你娘有关。”
顾言皎接过这串钥匙,上面雕镂着凌霄花,她记得幼时翻看母亲的手札,知道母亲幼时,曾在家中浇灌过许多凌霄。想必这串钥匙,的确与母亲有关。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顾言清开口了:“我将你娘的旧事告诉你,你若信了,就要帮我,我不想一辈子长伴青灯古佛。”
“但你的事情比较棘手。”顾言皎说的是实话。
“你会有办法的,对不对?”顾言清急了起来,一把扯住顾言皎的衣袖:“看在我告知你娘死因的份上,你不能不帮我!”
“好了,你先冷静一下。”顾言皎挣开她的手,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办法不是没有,但对顾言清这种人,不能不深加考量和防备。
“求求你了,”顾言清像脱力一般委顿在地,月白的裙幅摊开在地上,像一朵没有血色的话,“我没有多少时间了,父亲后天就要送我走。”
顾言皎仍在思量着,纷雪不能翻供,下毒一事对顾言清的影响太大了。
“你承认了吗?”她开口问道。
“没有。”顾言清使劲摇头,她当然不能承认,咬死自己没做过,兴许还会有转机。
“大堂姐中的砒霜毒虽已被解,可她身体底子差,恢复起来相当困难,郎中说她很可能捱不过这个冬天。而我这里有个药方,能助人快速痊愈,假如此事的功劳被算在你头上,你又咬死自己是无辜的,家人或许会对你改观。”
顾言皎前世接触过不少名医,曾从一位手中得到过一个专治少量砒霜中毒的药方,据称有奇效。
“我愿意。”顾言清不眨眼就应了,如今只要有能挽救事态的办法,她都愿意尝试。
“我会交给郎中去办,到时就说是你潜心研究典籍的成果。这些天你多看些医术典籍,确保有点基本储备,不至露馅,假如父亲真要送你去山上出家,那便忍忍罢,不出半个月就会回来的。”顾言皎松开蹙起的眉,停下了踱步。
当晚她离开落梅阁时,手中仍紧纂着陈年的血书,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新鲜的血液与十五年前母亲的血融为一体,令她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