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有主意了。”卫宴眉梢一动，摇摇头道：“你终究被人指认过，如今去怕是不妥，不如让我来好了。”说罢他对小厮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一点头转身走了。
“那我就静待结果了。”顾言皎将探寻收进眼底，一边穿过梅树中冬日的落阳，一边道：“昨天李祥告诉我，再过半个月二哥就要回来了。”
“所以？”卫宴半天等不到下文，微微侧身问道。
“我以为你知道。”顾言皎稍感意外，停了片刻道：“他不像大哥那样被父亲培养，外放做官，而是自小在外祖家长大，所受溺爱太多，总也不成器。今年春天被送去外祖母生病，总惦记着，母亲就把他送去了，如今外祖母病情转好，他便回来了。”
二少爷顾续是嫡姐顾言姝的胞兄，从小顽劣异常，除了父母手足外，府里的每个人都祸害过。
“他回来恐怕会找你麻烦的。”顾言皎叹了口气，“而且更糟糕的是，醴州灾情严重，甚至有部分民众起义，除了楚王外，其他年幼皇子均被召回，圣上派了父亲前去安抚，明天就要上路。”也就是说，顾续唯一畏惧的人不在了，行为一定更恶劣。
“他是秦尧那样的人吗？”卫宴试图找一个参照。
“他更全面。”
“嗯？”卫宴再次不解她的意思。
“秦尧独好女色，二哥则不然，凡事不学好的，他都有所射猎。”顾言皎解释了一下。
卫宴下颔一收：“贵府真是人才辈出。”
顾言皎想起他方才的迷惘，换了更认真的口吻：“你以前没在京中居住过，对么？”不然以她二哥的名声，她不可能不知道。
“其实你不必试探我。”卫宴睥她一眼：“我想你已经猜到，或者证实了我非卫宴，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你是何时知道的？”
“我若说第一次见你时就知道，你信不信？”顾言皎偏头问道。
“信。”卫宴动了动嘴唇，“你打量了我很久，久到我不必问都知道你一定看出了什么。”
那时天空酝酿着湿意，顾言皎站得稍远些，隔着淡淡的雾气，探究的目光却自有一股穿透力，如针般刺进他的心底。
他向来是天衣无缝的，却在这位“表妹”身上遇到了挫折。
“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用毒高手，”顾言皎自嘲地一笑：“看来我该感谢你，没有将我直接灭口。”
“我知道你会帮我的。”卫宴笃定道。
“你哪来的自信？”这回轮到顾言皎不解了。
“我在楚王府安插了眼线，当有一天眼线说你在引诱楚王时，我就对你有想法了，”卫宴说得平淡，仿佛在楚王府安插眼线，是与在街上买包子一样普通的事情，“如果我观察不错的话，你根本不喜欢他。”
顾言皎有一瞬的错愕，衣袖拂过梅枝，手指不经意间扎到一根刺。她缩了手，被疼痛拉回现实，鲜血滴在身后，卫宴平静如水的目光徘徊在前方。
就连顾平书那样的老狐狸，都相信她在心机之余爱着周慕深，可眼前的少年却看穿了她的伪装，就像她不必知道卫家倾覆的底细，就知此人非卫宴一样。
“如此说来，你也憎恶楚王——那么你是何人？为何要来顾家？”顾言皎注视着他，漆黑的瞳孔隐隐流光。
“你为何要接近他？”卫宴反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放弃了求索答案，他们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必权衡思量，便知独行才是归宿。
饶是顾言皎对卫宴已有所了解，他手下人的办事速度还是令她讶异，不出大半天功夫，纷雪就将顾言清招了出来。
“你不敢供出大小姐。”阿梅颇有些泄气，“三小姐也不敢。”
“因为纷雪有家人，三妹则是怕惯了大姐，不过她既不肯供出大姐，想必事情还有可转圜的余地。”顾言皎扶了扶额头，顾言姝终究是不容易对付的，不过这次能折断她一条臂膀，倒也不算亏。
“父亲那边怎么说？”顾言皎剔亮灯花，放下了手中的书。
“家丑不可外扬，老爷先使人安抚二房去了，老夫人的意思是让三小姐出家。”阿梅回道。
深夜风停雪止，顾言皎正要睡下时，阿梅匆匆掀了帷帘进来：“三小姐的丫头花槿来了，说三小姐请您见她一面。”
“不见。”顾言皎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这个节骨眼上她才不去，天晓得顾言清安的什么心，只怕是自身难保，又要拉个垫背的。
阿梅还未传话，花槿已经硬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道：“求二小姐去见见我家小姐吧，小姐现在孤立无援，谁都不肯救她，老爷已经想好了，后天就将她送走。求求二小姐了，她才十五岁，不能去做姑子啊！”
“不关我事。”顾言皎没有丝毫触动，敢情她是个收垃圾的，什么东西都要往袋里装，“阿梅，把她架出去。”
不待阿梅动作，花槿一咬牙一狠心，直扑到顾言皎床前：“我家小姐有句话，要奴婢带来。”
顾言皎冷冷看着她，仿佛在问你还有什么花样。
“三小姐请奴婢转告您，”花槿抬起头来，脸颊不受控制地一抖：“您想不想知道……您的生母是如何去世的。”
“什么？”顾言皎心腔一紧，想起素未谋面的母亲，心头如起了雾一般，白茫茫什么都看不真切：“休要危言耸听，我娘死于难产。”
“不。”花槿轻轻摇首，“小姐可识得何氏字迹？”
“自然识得。”顾言皎木然道，母亲写得一手簪花小楷，美得像停栖在纸上的蝴蝶。
花槿见状，忙从袖中取出一页经年泛黄的纸，抬高手臂举到她面前。
顾言皎半是犹疑半是戒备，展开信纸一看，其上字迹已有些斑驳，但细细辨来，确系何夕亲笔。
这不是郑重写在澄白宣纸上的练笔，而是情急之中扯下一块薄纸，草草写就的，蝴蝶不再停栖，而是张皇无错之下的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