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发感到近来诸事不顺，朝野与市井中小范围流传着他有意皇位的传言，皇帝也不知听了谁的污蔑，对他不冷不热，不少从前交代的要事，都被转交给别的亲王甚至卫宴了。而他始终摸不着头脑，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是谁大胆背叛了他。
等他从愤恨与惊疑中回过神来，赐婚一节已经结束，顾言皎的位置刚好侧对着他，使他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周慕深感到有人在注视着他，循着这缕阴气回视，只见目光的尽头是卫宴，对方正向他瞥视了一瞬，旋即满饮酒杯，以一个含着冷笑的得意姿态，回身与身旁人谈笑风生了。
周慕深额角一跳，青筋几乎露了出来。
当天夜里自然是各回各家，第二天一早顾言皎便骑马溜了出去，与卫宴相会了。
卫宴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说起前往燕国办事这种郑重话题，嘴角都带着一分笑意：“皇上原想让我勘察燕国物情，准备来年攻打燕国，不过我没让他如愿，这次回京见他，一直挑危险的地方说，算是打消了他大半热情。”
“若真要打，也不会不行吧？”顾言皎问道。
“总体来说苍国强于燕国，但对方的骑兵不容小觑，近年来为防苍国进攻，训练颇有成效，所以若是要打，得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说完卫宴也觉好笑：“说来我这个异国人，倒是比皇帝更关心百姓。”
由此他忽然想起一事来：“我在燕国时，听说你大姐演了一出闹剧，让你和你父亲滴血验亲？”
“没错，不过有惊无险就是了。”顾言皎轻描淡写道。
卫宴呼吸一停，凝视着她：“所以你到底……”
“你怀疑我很久了吧？”顾言皎早猜到了，便也不再瞒他：“那些流言也让我起了疑，我料到风言风语既然冲着我来，对方不闹出个结果来就不会消停，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她先让暗卫潜进一个顾家亲戚房里，趁夜刺破其手指，放了血出来，又用上佳的药膏涂抹，那人在迷香中睡到天亮，伤口已愈，浑然不觉；再让合璧将最薄的人皮贴到指上，将收集到的血覆在其中，这样银针刺破的就不是她的肌肤，而是假人皮的。
“我试验过，我不是他的女儿。”顾言皎摇了摇头：“其实大姐的思路是没错的，只可惜设计得不够谨慎，我大概真如传言所说，是那位西域行商的女儿，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会给我留那么多马蹄金的理由。”
卫宴握住了她的手：“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见过……可能是你父亲的人的商铺老板？他说钟胥是西陵人，我时常想，若你是的话，我们的缘分是不是不止在顾府才开始，而是本该在故乡认识的人。”
“阿宴，”顾言皎轻声道：“倘若我真与你有血缘上的关系，我自然是高兴的，可即便钟胥真的是我生父，我母亲也是苍国人，和你不一样。而且苍国是我自幼生长的地方，我是爱着这片土地的。”
“我知道。”卫宴点点头，道：“在燕山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关于今后的打算。故国子民离散，大多都死在了国破那一日，剩下的四处飘零，不知流落到哪一方天涯海角，既回不去，也无法复国。所以对我来说，以西陵人的身份一步步毁掉苍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顾言皎听到这里松了口气，许多天以来的担忧渐渐放下了，她最怕的就是卫宴被仇恨烧昏了心，为了复仇要把全苍国人拖下水，将这片江山变成第二个西陵国。
“但该报复的人，还要报复，皇帝不死在我手里，我于心不安，像周慕深之流，我也决不放过。”说到末尾，卫宴咬了咬牙。
顾言皎转头看着他，眸光温然：“多谢你的坦诚，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你安心，损人又不利己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再说并非是每个苍国人都参与了当年的战争，我如今只消对准源头就好了。”卫宴说着，嘴角积蓄起一分笑意：“再说了，我的夫人在澄州为民为粮几多辛苦，我怎么忍心破坏。”
“什么你的夫人，”顾言皎笑着打了他一下：“这连婚礼都没到呢。”
“那就是准夫人，”卫宴笑道：“我顶着这个身份，家人都不在了，仅剩的一个老夫人身体也不好，不能以长辈身份替我按规矩办，所以咱们的婚事不会像别家那么慢的。”
许是经历过的大小事端太多了，卫宴深谙夜长梦多的道理，恨不能省掉所有繁琐的桥段，直接来到大婚现场。
窗外仆役们在一箱箱搬东西，每一箱都放着价值不菲的金玉宝石、衣料绸缎等，作为他的聘礼被如流水般送到顾府。不多时顾家也会抬来嫁妆，一来一往，再加上各种寒暄客套、会见亲戚、择定吉日，还是需要花费一段时日的。
两人正说到动情处，忽闻小厮前来报称，楚王要见侯爷。
“就说我不在。”卫宴想都没想就道。
小厮再出去一趟，没多久又折返回来：“楚王硬是要进来，说知道侯爷您在，他、他是王爷，小的们不好拦着。”
卫宴一急，此时也来不及责备下人，只得问道：“他到哪里了？”
“正穿过长廊向这里来呢！”小厮急得直搓手。
顾言皎也急了，按理说从订婚到大婚当天，新人是不应私下见面的，她今日偷偷来，本就坏了规矩，再碰上周慕深，那可真是又郁闷又尴尬。
在她的计划还没推进到周慕深垮台的那一步前，她还不能在后者面前表现得过于喜欢卫宴。
卫宴在厅上转了两圈，道：“我猜你也不想见他，后院又冷……”
“我可以躲屏风后面。”顾言皎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厅后有一架碧玉屏风，位置离坐席远，不远处的墙角还有火盆，而她身形细瘦，躲进去完全看不出异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