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从积蓄势力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惨败,他想害太子是真,的确是他布置害了太子也是真,可程历的被绑与他毫无关系,他事前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个人,可是令他连连打寒战的是,书信是真的,正是他写给幕僚的亲笔。
这些旧年信件都是锁在小书房的,周慕深不仅感到惊惧,这究竟是谁,竟被人收买,做出叛主之事?
更糟糕的是,看着诸亲王一张张比自己更愕然的表情,他一时半刻完全无从得知,究竟是谁害了他。
皇帝接过书信一看,登时被愤怒激得一阵大咳,一柄白玉镇尺瞬间被他狠狠掷下,直打在周慕深的额头上,他伏跪在地,一动也不敢动,额上流出血来,也不敢抬手去擦。
“你这个孽子!”皇帝手上的青筋都在颤抖。
“儿臣冤枉!”周慕深急出一身冷汗,好在事出紧急,他尚未彻底失势,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大着胆子站出来替他分辩,再加上他一口咬定书信系伪造,坚决不肯认罪,并凭记忆举出程历为官时种种可轻可重的劣迹来,算是勉强为自己找回了一点声势。
“儿臣没做的事,儿臣不能认!”
周慕深说着又开始列举自己与太子的旧事,他有着绝佳的记忆力,平时又惯于做戏,不必伪造就能说出不少兄弟情深的故事,说到最后,那语气仿佛在说,若能为太子兄长赴死,他也是在所不辞的。
“儿臣自幼课业,都经过太子殿下悉心教导与指点,儿臣的书画也是太子执笔所教,如今兄长骤然过身,死于非命,儿臣心中痛苦难当,若父皇认定儿臣真是幕后主使,就请杀了儿臣罢!”说罢伏地大哭,哭声之惨烈较方才程历而言,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的心也不全是铁做的,这些年他对周慕深满意得很,甚至还有过若他是太子该多好的荒谬想头,方才气上心来恨不得把这个逆子关入诏狱,如今冷静下来,虽不见得打消嫌疑,却也觉得此事未必就如程历所说那般简单。
“你究竟做没做过,自己心里清楚,朕不能剖开你的心验看,也就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此事是否为你主使,还需进一步搜查证据。”皇帝的目光又变冷了。
对他来说,失去太子固然心痛,可眼下最紧要的,是查出这个意图威胁自己权力的人,如果真的是周慕深,那么此子用心可诛,如果不是,则说明还有更深藏不露的人,那就更有必要将其斩草除根了。
“小姐,奴婢听到消息说,楚王殿下已被幽禁了。”阿梅掀帘进来,见顾言皎脸上并未现出喜色,不由奇怪道:“小姐不觉得高兴吗?您最厌恶楚王了。”
“可是到现在还没有进一步的动静。”顾言皎的指节在桌上轻敲,一下又一下,像烦乱的思绪:“按理如今应该证据确凿,至少他也要被降为郡王了,可怎么到现在为止,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毕竟他党羽多嘛,”阿梅猜测道:“那些人总不会眼睁睁看他倒霉,肯定会忙碌奔走一番,再者楚王殿下毕竟是陛下亲儿子,可能陛下心软了?”
“不可能,”顾言皎以斩钉截铁的口吻道:“你可不要对皇帝的仁慈抱有幻想,咱们这位陛下,最不可能的就是心软,谋害储君一事直接关系到他的皇位与晚年。”
她的眉头紧紧拢了起来,过了好一阵才松开:“你再去打听一下,看看发生了什么。”
事实证明,周慕深不仅没有坐以待毙,甚至其党羽还在积极活动,并活动得颇有成效。
此前他花大价钱买来的眼线起了作用,让去年被贬为郡王、后又复位的宁王出了乱子。
原来宁王姬妾成群,今日忽然有位姬妾逃到官府,声泪俱下称宁王苛待自己,宁王闻此消息,自是觉得莫须有,忍不住当场就要将姬妾拖回去好生教训,不料该妾被逼到绝处,当着一众官员的面,如竹筒倒豆子般,言之凿凿地称宁王陷害楚王,谋害太子云云,惊得听众登时打乱。
如此令人震惊的事情,自然是捂不住的,没多久姬妾便被关押审问,根据她指出的地点,官府在宁王的书房抽屉中发现了一篇伪造周慕深书信的证据,以及指使刺客绑架程历、并用迷药使其神智错乱等指令,也都十分清楚。
太医也说了,程历体内有被人熏以迷毒的痕迹,所以他的话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
“好一个周慕深。”顾言皎狠狠捏着茶杯,倘若她是习武之人,此刻茶杯怕是要应声而碎了。
当初她与卫宴商定过,由于程历是个聪明人,所以未必肯被他们左右,故而在向他灌输周慕深使人行刺太子一事时,也暗中让他熏了能影响神智的药。
而她前世也不知道,周慕深竟在宁王处安插了眼线,胸腔中好似有火在烧,却没有烧多久,很快便冷下来,成了能把人呛得流泪的灰烬,周慕深瞒着自己的太多了,顾言皎后悔地想,自己想让他死的愿望过于心急了,面对一个筹谋多年的人,即使先对方一着,也未必能做赢家。
很快有心人便开始结合前事,说起两年前行宫里,海东青袭击皇帝一事,也与宁王脱不开干系,而今以宁王的“狼子野心”看来,当年他不见得就无辜。
周慕深被放了出来,皇帝为了表示对他的愧疚,不断将赏赐送到楚王府,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他都会是最得圣心的儿子。
宁王则被关押起来,皇帝看在周令姜刚成婚不久的份上,不愿宫中再出丧事,便将他送到了千里之外荒凉的长烟城,让他以一个高墙内囚犯的身份,失去自由地度过余生。
如今楚王府宾客盈门,顾言皎不便直接见他,便由顾平书传了书信过去。
周慕深很快便回了信给她,信中称自己近来事务繁忙,不便相聚,等这一阵子忙完了,月底与她在碧月楼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