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怔怔地望着他,他低头就这么握着我的手,嘴角隐隐有笑意,没了帝王的气势,反倒有了份随意与亲近感。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丝一般飘入我耳朵里,瘙痒极了,大殿里似乎还有人刻意压低嗓音在轻声说着什么。
“皇上呢?”
“上朝去了。”
“阿弥陀佛,罢朝了三天,总算是上朝去了,对了……里头的还没醒吗?能让我看一眼么,听说这个主子好大的来头,从接来的第一天起,皇上就一直陪着。”
“小声点。”
“干吗小声,不是晕睡了么,太医都说不一定能醒呢。”那声音离我愈来愈近,隐约有抬袖的动静,一阵布料摩擦声后有什么东西被拉开了,我虽是闭着眼却仍感觉到陡然间光线亮了不少,还有阵阵风吹了进来……空气都顺畅了。
知觉像是在复苏,手却仍旧没了力气。我这是在哪儿……
“叫你别掀帘子,里面娇贵得很乜……别冻着她了,上会儿太医都砍了不少,你要这么没规没矩的,小心我俩人头不保。”
一声痛呼,那人似乎被揪了耳朵,还伴随着细小的求饶声。
哗的一下,光线又暗了,又变回了死灰的沉闷。
不要啊……
别别,别夺了我的光明啊。
心里哀嚎了一下,我的手捞起身旁的绸缎一拧,腾的一下,身子竖了起来……
我睁开了眼,下意识地探头,伸手就去触摸那让人沉闷的帘子。指间透了一丝光线映照了进来,手也显得苍白刺眼。
外头一阵安静了。
那两个人似乎被吓得不轻,哆嗦地顺着我的动作,将帘子颤歪歪地拨开。
早已熟悉了无尽的黑暗,恍然间这亮光还真让人一下子难以承受,我眯了半晌,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反映了过来。
我徐徐一笑,他们灰白着脸,面面相觑,立马跪趴在了地上。他们统一的一身青灰儿衫马蹄袖,像是年龄不大的太监。
“小的扰了主子安息,请主子责罚。”一个稍微稳重的,伏在地上,磕得透咚咚作响。光听着这声音都让我受不了,他以为自己是铜铸的头啊。
啧啧……看那红的,我都不忍心看了。
还安息?呸!我还没死呢。
“你晃得我眼睛疼,起来吧。”我挥挥手,想起身,手摸上那被褥就觉得不对……料子多好的,摸上去厚实又软,绣的那云啊,龙爪子也忒漂亮精致,我记得床上没这么讲究……我家里……
咦,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眨了眨眼,望着同样瞅着我,看直了眼的两小太监,张口就问:“我这是在哪儿?”
“回主子,这是万岁爷的寝宫。”
哦……万岁爷。
皇上的寝宫。
什么?!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抬脚想下榻,却没料到身子没了力气,停在床榻上歇息了一会儿,脚一落地,就像是踩棉花一样,还没站稳,身子就晃悠悠的,颤歪歪的就被人扶住了。
“主子,您想做什么直接吩咐我们,可别亲自下榻啊。”机灵点儿的太监掀着眼皮,抬头直看着我的脸色,还是劲儿朝后挥着手,使唤着人,“待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万岁爷过来,说主子醒了。”
啊……
叫万岁爷过来,别啊……
我我我怕……怕生。
我怎么就躺在这龙榻上了,这都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何压根就记不得。我死命地捶了一下头,这可把旁边的人吓坏了,又想阻止,却又不敢。他捧着手在我手下掂着……
他这是想接什么啊。
难不成我捶下了头发丝儿,几小搓头皮他都要珍藏吗?
怪人……
“主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是有些……
我想想。头往后一仰,背后就被垫上了一个小软垫,舒服倒是挺舒服的。我挪了挪,咋吧了一下嘴:“我全身无力,说话带喘,肚皮儿火燎燎的疼。哦……那个啥,贰儿你给我把把脉。”
“回主子,小的不叫贰儿。”他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地腾出手,给我掖被子。
我怔了怔。
“是么……这话脱口就出了,我记不大清楚了。”
“主子,您这是饿慌了,已经昏睡了三天了,这宫里上下也只敢喂您些汤。您先合着眼躺一躺,我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备些吃的。”
他鞠躬着躬,小心谨慎地退了出去。
三天?!
靠,难怪这么饿。
我这会儿看人都两个影儿,还以为自己原本就这个毛病,看人不清呢……
我讥笑,合眼。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留意听还听不真切。
我掀着眼皮看了一眼,只见一张小木案悄无声息地摆在了床榻上,随后又上了不少的菜,香味很浓。一个人背光站在门旁,静静地看着太监们鱼贯而入。
我被这香气引诱得直眯眼睛。
“来主子,您先尝尝熬的这个小粥。”又是那个太监的声音。
我嗯了一声。
我的精气神儿耗得差不多了,这会儿靠在软垫上舒服极了,半昏半睡的就张了嘴,等着喂……
可等了半晌也没吃着。
我蹙了蹙眉,正想睁开眼,就觉得身旁一方的软榻陷了下来,有人似乎挨近了我,感觉有个温热光滑又硬的东西碰触了我的唇,又吹了吹。
我啜了一小口。
只觉得那粥又稠又糯,带着点清香,咸淡刚刚好,入了口又不费事儿不用嚼便能咽下,齿间的余香那叫一个绵长。我还想吃,那人却迟迟没了动静,我奇了,懒洋洋地睁开了眼。却发现眼前这个执勺炳,单手捧碗的人,并不是个太监。
为何这么说……
他那前襟上方明显有喉结,下巴略微有青茬,有些憔悴,眉峰很刚毅,却偏有一双很温情的眼睛,形容不出来……总之是个很是俊朗不凡的男子。
他一勺又喂了过来。
我没吞,情不自禁地侧身躲了一下。
他一挑眉,旁边的太监们似乎很惧怕他,趴在地上身子直抖动。男人嘴角上扬,笑容有几分熟悉,柔声说:“喝了它,才醒需补身子。”
他的声音浅柔,但里面的威慑却不容置疑,很少有人能将字面上的劝服说得这么像恐吓的,他是其中之一。
我有些愣怔,凝神望他。那握勺柄的手停滞着,衣袖袍子是很正的黄色,用金线绣着腾飞的龙。
我眨了一下,视线往下扫去,才察觉到,他这一身是黄袍。
我躺在龙榻上,而皇上亲自给我喂粥?!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这表情……倒像是我在给你喂砒霜。”他板着脸,眉毛抬起,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快凉了,尽早喝。”
我硬着头皮,接过他手里的碗,迟疑了一下,仰脸一饮而尽。
他倒像是有些意外了,傻了似地看着我。侧头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怎么回事儿,还真是给什么喝什么。”
难道我做错了?
他是皇上,就算给鹤顶红,我也只有照喝不误的份,不是么。我拿袖子抹了嘴,偷斜眼,瞅了他一眼。
他这个笑,意味深长,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望着我,让我浑身寒得慌。我垂下眼,爬起来,跪在被褥上。大病初愈的身子,干起这事儿来还真是如行云流水,干净利索:“皇上,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怎么会躺在这儿……反正要责要罚就爽快些来吧,先安抚再严惩的政策就甭用了,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曾经做了什么。”
怎么会躺在这榻上。
自己又是个什么身份,全都没了记忆。
“勺儿,你这是怎么了?”
一双手触上了我的肩,缓缓往上挪移,隔着衣料我能明显感到他的掌略微带茧,与这几日做的梦一般,印象中隐约也有这双大掌曾在梦中抚过我的额头,脸颊一遍又一遍。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一觉醒来你就像换了个人。”
我讶然地看着他,似乎……这个人没有要害我的意思。
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他手撑在床榻上,身子斜了过来,只是很认真地望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隐有笑意。
“你不记得这次来皇宫是要做什么了吗?”
我茫然,难道我不是一直在皇宫里的吗?
“你想想,除了我……还有没有其他想见的人?”他问的声音温和淡定。
我望着他,可总觉得他话音里有循循诱导的意味,难道皇宫里,女人们每日每夜朝思暮想地见皇帝之外,还会想要见其他人……
难不成我这身子的人,是因为被发觉与他人有私情而遭殃,我骤然一惊,可不对啊,被发现了还能这样安然无事地躺在龙榻上,被皇上亲自喂东西。
好纠结啊……
“想不出,就不要费力。”一双手抚上了我的眉,将它舒展了。
他的心情好象更轻松了,声音上扬:“来人,传太医。”
来了一个老头。这个人我没见过,不过似乎我也没见过什么人,对这些人啊物殿里的摆设,脑子里完全没印象。我麻木地看着他把脉,老家伙捻着白须沉吟了半晌,诚惶诚恐地跪趴在地上,说了一大通,大概意思是我经脉不通畅,郁气在心,身子虚弱,气血不足,末了很心虚地瞟了我一眼,加了句,所以导致了间歇性失忆。
我觉得,这老头儿是在放屁。
简直是胡说八道,可我又拿不出证据……
皇上的眼神一直未从我脸上挪开,像是想从我神情中看出什么端倪。
我正襟危坐,盯着他看,他却又挪开了眼,若有所思地问了太医一句,“什么时候能完全治愈?”
“身子能调理好,只是……这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却是谁也说不准儿,为臣不能为皇上分忧,实属死罪。”
白须老头的头磕在地上,身子筛糠似的。
皇上却像是心情大好,摆摆手:“来人啊,领他下去开药,赏黄金二百两。”
我被惊得无语。这个皇帝出手真阔绰。
于是不一会儿的工夫,外头又端来了一碗药汤。
我闻了一闻,嗤笑出了声。这太医开的是一些吃不死人的方子,光捡精贵的药材往里头放了,不治标也不治本。
咦,为何我光是闻,脑子里就噼里啪啦闪过很多药材的名字和用途……
我皱眉看着这一碗黑糊糊的汤药。仿若我对这些熟悉得很。
“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儿吗?”一旁的皇上凑过来,亲昵地坐在了我的被褥一角上,手还搭在了我腿的上方。我有些排斥,不过……看在我躺在他的床上,所以忍了。
“是有些不对劲。”我颔首,直视他,“从醒来就喝汤汤水水。我……饿了。”
他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忽然一笑。
“菜都在案上搁着,又不是不让你吃。难不成……还要我喂么。”
切,这个人是天子。多气派啊,他光是坐着不走也不动箸,我哪儿敢先动啊。
“还说你转了性子,这腹诽的毛病也没改。”皇上声音里带着不容错意的笑意和温柔,伸了伸手,将袖袍挽起,试图去拿那玉箸。
旁边的宫女立马起身,净了手:“奴婢来伺候。”
他一递,拿手指着:“喏,把那玉笋鱼冻弄些给她,还有百合撕鸡,也夹着些……对,就是那腿三寸的地方,是她爱吃的。”
我瞠目结舌,望着都递到唇边的美食……吞了吞津液。
皇上笑眯眯且很“和善”地望着我,又是一副你不吃,我等会儿就亲自喂的模样,挑眉望了我一眼。
宫女举过来的玉箸通透,鸡肉里卷着片玉笋莹白泛着油光,似乎美味极了,
我忙乖乖倾身,含了一口,嚼了嚼,简直好吃得让人眯了眼……舌头都快要一并吞下了。
不腻又爽口。
而且,味道火候都对。
很久违的味道……
后来夹的几个不知名的菜,都是我爱吃的,胃口好到连吃了两碗饭,看得皇上也食指大动,陪着我喝了一碗粥。
很奇怪,他似乎对我喜欢什么,偏好什么都很熟悉。我捧着热乎乎烫手的茶水,轻吹着,小心翼翼地吮了一口,真带劲儿。
“皇上……”我掀着眼皮望他,“听说我才进宫不久,我到底是什么人?”
他有些呆,神色怪异地望了我一眼。
我正颜,把杯子递回到了案上。
笑话,不问不代表我是傻瓜。睡也睡够了,饭也饱了,该问正事了。他撑在我的床榻上,凑了过来,说的话温和极了:“你都在朕床上了,能是什么人?”
“女人。”我接了一句。
“对。”他抬眼,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顺势给我掖了一下被褥,缓缓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你是朕的后妃。”
喷……
这会儿,换我喷了。
我抬头怔怔地望着他,他低头就这么握着我的手,嘴角隐隐有笑意,没了帝王的气势,反倒有了份随意与亲近感。
他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有种说不出的火热……我慌乱地别开了眼。
我小蹙眉,这是龙榻……今儿个我是千真万确地躺在这张龙榻上醒来的,就算是这后宫里的妃子,怕也是极得宠的。我暗自琢磨着,低头拿手抚摸着柔软的绸料。
但我是他的女人?
从他的表情看不出在说谎,言语词句里也颇合情合理,可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说不上哪儿不对劲,身体对他这份亲昵有些陌生的。
哎呀,我说他的手这是往哪儿摸呢。
我悄悄将腿缩了回去,拿被褥捂严实了。
偌大的房里,火烛轻晃,下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全退下了,就只有我与他二人,气氛有些怪异。
他的眼很亮,从神情看并没有因为我这不敬的举动而生气。
我疑惑地瞅了他一眼,虽然接触不多,但足以认定他不会恼我,况且我这大病初愈地应该也不舍得把我怎么样……想到这儿我不由地舒了一口气,也算是放宽心,安安分分地蜷在被褥里。我明明是才醒来,可身子却仍旧渴睡,果然吃饱喝足就有些掀不开眼。我撑起半身,靠在床头,纠结了一下,轻声问:“为何我会突然染此重疾,我的身子一向都这么弱么。”
他直愣愣地望着我,手抚过我的发,像是有着说不尽道不明的温情,眼里有很心疼的表情,叹息了一口气,将我拥入怀里,轻声诉说:“这都是朕的错,那些人……朕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淡定如冰的眼神,有着七分的凌厉与三分犀利。
我蹙紧了眉,蜷缩在那温软的怀抱里,身子如绷紧了的弦,如今终究是放松下来了。
看来……
这宫里还不太平啊,还有蓄意谋害的戏码上演。我若是得宠的妃子,应该没少被人暗算吧。
靠……还真不得闲。
我微绷紧了身子,抬起头,掀着眼皮望他:“臣妾作为皇上您的女人,是住在三宫六院里哪一处?”
我总不能赖在龙榻上一辈子吧,歇息够了,就得会自个儿那边去了,免得招人嫌。不然夜里皇上掀嫔妃的牌子,这龙榻虽大,可这一边干柴烈火的,风流快活了,我缩在一旁直瞅着看春宫秀也有些说不过去。
他一愣,却似乎会错意了。
“要这名分还不好说,贵妃好不好……”皇上执着我的手,摸了一下,身子向后倾坐好了,缓缓说,“立后是麻烦了一些,朝廷上还有多股势力在。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
是不是皇帝都这么好说话?
不过不对劲儿啊,我脑子有些晕忽忽的了,却有仿若在混沌的黑暗中瞅到了一丝光线,似乎摸到了些门路了。等等……
让我想一下。
“妾身在这龙榻上躺了也足有三天了,又是陛下的妃子,却还没有名分。”我掀着眼皮,沉吟了片刻垂头摸了摸手下的料子,柔软滑腻,天子用的果然都比寻常人好几千几万倍。我抬头望着他,笑意都是冷的:“我几天前才入的宫,然后糊里糊涂的病了一场后,就能被皇上立为贵妃?”
是这个意思吗?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一触,他嘴角微抖,脸上不动,眼里却是波光一闪,望着我似笑非笑地,浅浅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眼神飘向了门外的某一处原本一直跪着听从差遣的那两小太监身上。
他一双眼斜斜扫了过去,目光如电,颇有几分帝王之势。
隔着这么远,我几乎都能听到那两奴才发抖的动静声了,牙齿咯咯作响,趴在地上,连讨饶声都不敢发。
他讥哼了一声。
我有些不安了。
眼前这个人再怎么好脾气,也是皇上,我怎么就逞一时之快,顶撞他。隔着被褥,我的手却被他按住了。
“傻瓜。”皇上并不躲避我的目光,正正迎上我,不动声色地望着,目光沉静如水。
看得我倒是有些怯了。难道,是我想错了。他们明明在我卧榻前说皇上罢朝了三天,而且从从接来的第一天起,皇上就一直陪着我。那我没进宫之前呆在哪儿,如果是才进宫,那为何皇上对我的习性偏爱如此的熟悉。
他叹了一口气:“你整日就知道胡思乱想。”声音很缓,却真的在解释给我听。
“……当我还是太子流亡在民间的时候,我们二人就相识了,登基后找了你许久。”他拥着我,抚着发,轻轻触摸着,“所以,我们两情相悦。”
他不再称自己为朕,反到用了在寻常不过的“我”字。
让我有些迷茫。
但他的怀抱确实很温暖且有一种淡到几乎不可闻的竹香,这是我喜欢的味道,他那心跳是为我而激荡的么……跳得好快啊,怦怦直响,那撞击的震动都要传到我的肌肤上了。
“勺儿,你居然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身子放软,戒备松懈了下来。他环着我,嘴角勾起,薄而美好的唇抿着。
他低头望着我,眼难得的通透清澈,泛着如月色般温柔的光芒。
四周很安谧。
突然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我一惊,撑起身。
他却抬手,悄然之间把我又压下了,含笑,凑近了低声说:“睡了这么久,乏了吧,我让人准备了你最爱泡的药澡。”
然后呢?他想干吗……
我眯眼望着他,他风度极好,脸上荡着笑意,指的那处正是屏风后面。
开什么玩笑,洗澡?
在这儿!?
靠,老娘可不卖身表演春宫秀。
“主子,奴婢伺候您。”两三个宫女直接上前,架住了我的手,往那边抬。
后面传来一阵轻笑。
“给朕好生伺候着,不然有你们好看。”
屏风看着不大,可没料到后头还别有一番意境。古朴的木质书架陈列而立与描着山水画的屏风一配搭,别致且巧妙地隔了个暗间……
偌大的一个池子,水雾弥漫。一股子药味迎面而来……闻着便让人觉得舒爽无比。我下了池便浸入水中,隔着薄如蝉翼的屏风就能看到皇上平稳地坐在榻上,他手里拿着一卷书册,抬起眉朝我看了一眼,似乎在笑。
我这个羞愤,只差没把整个脸埋入水中了,浑身热气上涌,脖颈通红异常,脑袋被弄得昏昏的,趴在池边。
我说不就只几天没洗澡么,有那么脏么。
我眼神极度幽怨地盯着那几个替我上搓下挫,只差没给我换皮的宫女们。
不愧是宫里的,素质就是高……
一张张老实的脸,配着无辜且可怜的神情,卑躬屈膝地蹲在池边,低垂着头动作看似也轻柔,只是……这下手搓起来怎就这么狠。
折腾得我这一把老腰都要断了。
我板着脸,极度悲壮,乜斜一眼望向屏风,光影暧昧,能看到榻上隐隐迭迭的一个影子,皇上正舒舒服服地倚在上面,悠哉游哉地翻着书册,头也没抬:“怎么没有水声了,给朕再使劲儿地搓。”
“是。”
“别别别……”我慌忙拒绝,撑手挪到池中央。
屏风那头的身影动了一下,纸张翻动的响声停了。
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含着隐隐的笑意:“你若嫌他们粗手粗脚的弄疼了你,朕可以委屈点代劳。”
他还当真放了手里的书册,起身作势要下榻。
他其实等的就是这一句吧。
我沉默了,哼都没气儿了,低着头,咬牙,默默承受着煎熬,享受着宫女们的蹂躏。我一个劲儿腹诽,这个挨千刀的。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骚乱。
“大人,将军大人您不能进去。”小太监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在这安静的地方却异常的醒目,我诧异了。
一阵软物撞在木板的闷声过后,原本严实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了,小太监满脸苍白地跪倒在地上,按着腹部,低头趴着,不吭声了。
高大的身影站在阳光下面,陌生的气息传来,是一股风沙夹杂着腥血的味道。
那个男人迈了进来,脚步很急。
我似乎听到了剑鞘摩擦盔甲的声音。难道这大殿之上靠近君王能佩兵器?
咚的一声,有人单膝跪下了。
“听闻皇上在途中遇刺,臣万分忧心。”
“爱卿才从边关回来,理应多休息几日。”皇上俯身伸出一只手将他搀起,“朕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隔着屏风,看得不大真切。两人遵守着君臣之礼,原本该是看着赏心悦目,可是……怎么也有些不大对劲。
这个将军看似已有些岁数了,身子硬朗,像是久经沙场。他直觉敏锐很快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朝我的方向望去,微愣了一下,清癯的脸庞眼神却极为凌厉,挑眉间有着傲人的气势。
这个人能这么肆无忌惮闯皇上寝宫,怕也是没什么顾忌了。
我也毫不怯,一并瞪了还给他。皇上随意地拍了他肩膀一下,将他注意力引了回来,两人也不知谈些什么,说的声音不大。
泡药池虽有利于身体健康,也总有人往里添热水,只是……我皮有些起皱了。
他们究竟要呆到什么时候才走?我有些昏沉沉了。
“皇上,就册封臣之嫡女为皇后一事……”
什么?!
我有了兴致。躲在池后,侧耳倾听。
“此事以后再议。”皇上脸色似是有些不悦,只一瞬间便恢复了,轻声道,“今早朕拿到了一册奏折,说的是边疆的局势,爱卿随朕去趟尚书房。”
“遵旨。”那人只微微鞠躬。
皇上的视线透过他的上方,朝我看了一眼,嘴角扬起很好看的形状。似乎是……让我安心。
他们一前一后,经过屏风时候,那人似乎想探个究竟。
“爱卿。”皇上似笑非笑,手袖悄然放在他手臂上,握紧,不等他回头,便拽着那个老将的手走了。
我有一种错觉,这个将军是个厉害的人物,他的眼神犀利且狠戾。
而皇上这么做,是在护着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