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不速之客
也顾偕2025-11-10 11:345,612

  他的脚步很沉,月辉一点儿点洒在他的身上,映出俊朗挺拔的轮廓,那眉目之间的神色,我再熟悉不过了……

  夜里一轮弯月高挂。

  我泡了一会儿澡从木桶里爬了出来,全身皮肤吸足了水有些皱皱的。我胡乱穿了件白袍子,倒在榻上,翻来覆去,这会儿头发还没全干,凉凉的,头皮一阵发麻,压根就睡不着。

  柳枝影子倒映在纸窗上,随风摆动。夜空里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我一激灵,来了精神,徐徐下榻,系好有些松散的袍子,迈出了门。

  “主子,您不睡吗?”坐在庭院石桌旁守夜的贰儿有些诧异,起了身,手里的毛笔骨碌碌滚在了地上,我弯腰拾捡了起来。

  白宣纸在桌上铺了厚厚一层,似乎写的是药方子,一旁还铺了几叠书,不过似乎还夹着什么笔墨很浓,绘的是人体……

  他挡在我面前,手撑在桌上,遮遮掩掩的,脸色赧然。

  我失笑,轻声说:“早些回去休息,这里风大,烛火晃个不停,眼睛不要了么。”

  他忙将书册抱在怀里,低声道:“我把这儿收拾完了,就进屋。”

  看他耳根都红成这样了,谁没有过往……

  这个家伙,看个女人穴位图都脸红着这样,想当初我还偷藏了春宫图唬弄成穴位图四处招摇撞骗,想必在那人眼里,我也是这么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一想到这儿我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主子夜里不好生睡觉,跑出来也不添点衣袍。”一道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贰儿这家伙斜着眼看我,想必是藏好了赃物,胆子也大底气足了。

  “睡不着,听着壹在吹笛子,所以出来看看。”我伸了个懒腰。

  “主子您的耳力也愈发的不行了。”他寻着我的视线望向了亭子那方向,笑了,“是伍儿在吹笛,壹在厅里招呼客人,哪有闲情吹这玩意儿。”

  “客人?”

  有专挑半夜三更来的客么。

  “我想可能又是闻着逍闲人的名气特意寻来的无聊人,有壹应付着,主子不用操心。”他在石椅上又铺了厚实的软垫,搀扶着我坐下,抬头望着亭子的方向,柔声说,“伍儿曲子吹得恼人,要把他使唤走么。”

  “许久没听他吹笛了,想听。”我浅浅说着,突然觉得肩膀处一软,一件袍子便搭在了上面,抬眼便看到了贰那柔和神色,他低头仔细得给我系好:“风大别呆坐着,久了身子会受不住,这儿有些酒喝点儿可以暖胃,啊对了……”他搔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厨房里还有些甜汤,我原本是做着玩儿的,不过里面特意加了些安神草,主子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端来。”

  我温柔一笑,想让他别为我这么奔前跑后的,没事儿了也早些休息,话还没出口,人就跑得没了影儿。倒是那一直响于耳边的悠扬笛声一转,低声呜咽了起来,仿若有无尽的哀怨。

  我怔了怔,再望去亭中时,那抹执笛吹曲儿的身影已从黑暗中出来,沐浴在银色的月辉里。

  亭下水波荡漾,似乎倒映着他那丑脸,还有那惊世般清澈瓦亮的眼睛。他像是满怀心事,对月执笛,吹得曲子也分外的催人断肠。这首曲子,很熟悉。

  问世间几多愁,八千玉老一夜秋。

  不若逍遥一度,恣意江湖,此生休。

  闲人独酌一壶酒,留得悲欢两茫茫,芳华尽处乃葬华。

  这是我出江湖,必奏之曲。

  字葬名华,逍闲人……

  江湖也不过是我的逃身之所。

  我坐在了石凳上,有些无聊,无意间扫到了砚台,便动了心思。我倾身执着笔,还未落下,心中却格外的酸涩。我无奈笑着……

  一滴墨溅了下来,映在雪白的纸上,分外的醒目,让我想到了肆儿眼尾处的痣,也是这么俏皮,却没那人的忧伤凄凉。

  伍儿面容虽被毁了,可是那双眼睛也一如那人这般清澈透亮,不染风尘。

  贰儿的神色是最与他接近的,可惜只有三分愁绪七分忧,那人比他多了些淡漠与寂寥……

  芳华永远都那么仿若仙人,无人能触摸。

  胸膛里几股气儿上下乱窜,分外想抒发个彻底,我撑着手,袖袍往桌上一挥,笔落下了,一切都像是印在记忆里一般,原本以为忘记了的东西,竞像潮水一般翻涌而来,就像他的容颜……

  原来一直都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不曾忘记。

  笔锋一转,搁下。我执着画,痴痴地望着,芳华曾与我说过,画一个人,可以画出他的魂魄……

  他总是笑我,笔下的花虫鸟兽可以栩栩如生,却总画出他的模样。

  他可曾知道……

  如今我这么想他,却也只能刻出他的三分神韵。

  倘若一个人真有三魂七魄……纸上虽已有三魂,那么其他的七魄一定已经深入我的心里,血液相融,剥不离拆不去……

  我探手,指尖轻轻触上了画中人,那有着淡淡忧愁的眉宇。

  我身子伏在桌上,拿脸摩挲着:“师父,我虽不能忘了你,但我会努力……”

  突然,笛声止了,伍儿发出一声呵斥:“来者何人竟敢闯此处!”

  我抬头,突然看见宅外一片明亮,似乎有无数火把围了过来,山头一阵火光。

  而院里却有陌生人的气息,一个人隐在黑暗中,慢慢淡了出来,他似乎在笑:“勺儿,我们许久不见。”

  我琢磨琢磨。

  这人是谁啊。

  当今知道我是勺儿的人很少,且这人的声音很有磁性,不疾不缓,熟悉得很。不会是……

  我心口一窒,黑暗中便隐约听到衣摆窸窣声,他脚步很沉。月辉一点儿点洒在他的身上,光映在他脸上,轮廓极俊朗挺拔,那眉目之间的神色,再熟悉不过了……

  眼前这个人,同样是笑着,同样是用那种眼神看我,眼里有着暖意。

  只是不再是当初英气勃发的少年,经历了五年的历练后,他浑身散发的却是一种成熟稳重又儒雅斯文的气质。

  “……子川。”

  他嘴角噙笑,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亏你还记得我。”

  这气氛诡异得……

  他只淡淡这么一说,我就有些站不住了,浑身不自在。

  我看到壹站在他身旁,一脸诧异地望着我。

  难道,壹半夜里接待的客人,便是他?

  靠……

  我若知道他会连夜探访,今儿早上就该举家搬迁。

  皇宫里的人办事效率也忒高了吧。弄玉这才说天子微服私访,这人就闯来了我的宅子,难道宫里这么多人,一天到晚不做正经儿事,就围着他帮他找人来了?

  “你又在腹诽什么。”他一哂,笑意却没入眼,凌厉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移至了我的手上,“我天天在宫里‘惦记’着你,你倒是有闲情在这赏月作画。”

  他那句话从嘴里蹦出来的,有些咬牙切齿。

  我就这么执着那画,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脸上忽冷忽热的。我悻然一笑,转身,拿起砚台将薄宣纸压好,漫不经心地说:“我的事儿用不着您操心。”

  一只手便执住了我的臂,猛然一拉,我险些站不稳了,他用怀抱容纳我,面无表情地朝桌上的一纸画上望去,末了看向我,眼很有威胁意味地眯起。

  眯眼……

  谁不会。

  我也眯。

  “歹人,放开我家主子!”伍儿的声音从亭处传来,有些气急败坏。。

  韩子川身子凑了下来:“这又是你养的公子?”

  我很坦诚地点头。

  突然我腰间一紧,另一只手臂也搂住了我,韩子川睥睨地望着他,一副挑衅的姿态。

  “我与你拼了!”某伍怒了。

  我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那臭小子这么厉声一喝,没吓着想吓的人倒是把我给唬愣了。我呆了一会儿,反倒任由了身边那人胡作非为,韩子川环着我的手臂慢慢收紧,像是惩罚似的那般用力,肺里的气都要被他逼出来了,他脸凑了过来,低声说着,一股热气呼在我的耳畔上:“你竟还是忘不了他,勺儿……”

  怦怦地跳个不停的是他的心,隔着两人的衣袍我仍能明显感应到,他似是在不安激愤或是有别的我不知道的情愫……

  我恍神了。

  一道强烈的风袭来,我鬓发拂动,一抹不明物体疾飞与我近距离贴身而过,以极强劲的力道直直射向身边的人。

  而他却仍搂着我,没有松手的意味。

  突然黑暗中窜出几个训练有素的人,抬手挥刀挡住,只见亮光闪了下,一截笛子深深地扎入了柳树里。

  伍儿眯眼望着他们,一张狰狞的脸愈发显得满是怒意。

  “你怎么养了这么丑的男子。”韩子川低声笑着在我耳旁说着,声音却张扬极了。他的手也顺势滑在我腰间搂紧,那力道足以告诉我,他在生气。

  生气?气什么……气我养得丑,还是养了男子在宅……

  伍儿觑了我们一眼,这次是真地发火了,居然什么也不骂了,直接探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愤怒至极地劈了过来。

  几道黑影迎了上去。

  伍儿的武功与造诣在江湖上也排在前七,若是除去几个不爱出门的或是消失于江湖的,他就算是排在前三位。

  可是如今却有些吃不消,他抬臂拿剑死撑着,还不时地将视线投向我,一脸着急。而壹却远远的在一旁看着我被韩子川拥入怀里,他不帮伍儿,也不开口说话,只是远远的在一旁看着,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只是他脸上那神情我却不敢看。

  那场激战还在继续……

  宫内高手如云,更何况是伴驾随行的,这小子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着都分外着急。

  “你的主子不愿我放开,不然早推开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死命地说着,幸灾乐祸。

  他奶奶的,你有本事让人抵着死穴,动一个试试。

  伍儿这会儿心神不稳,也乱了章法,眼看就要被砍伤了,他却一个翻身,躲了过去,撑着剑就要反攻。

  “慢着……”

  我出了声。他诧异地抬头望我,有些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却是极亮的。

  “谁让你胡乱伤客人,愈发没法没天了。”我板着脸,呵斥道,“快下去。”

  “是,主人。”伍儿一脸憋屈。

  这小子,我是为你好……

  他拱手,神情很是沮丧。垂着头收回了剑,转身就走……却又摇晃着身子闷声不响地回来了,脚抵在柳树上,双手去拔笛子,身子有些颤,却执意地将已损坏的笛子抽走。他无声无息地离去,只留个无限落寞的背影,看那姿势似乎正小心翼翼地将它揣入怀里。

  这个笛子……

  是我从路旁捡他回来的时候顺手送的。

  我心里一阵心酸。

  夜色很寂静。一轮弯月在小道处撒下了一层银辉。那一处伍儿像是气急了,一路打柳条泄愤。壹手轻抚在他肩上,似在安慰,月辉洒在他身上,一袭雪衣如幻似真。

  “从后面看他的身形还真像芳华。”一声怅然的叹息,韩子川若有似无地望了我一眼。

  他指的是壹。

  我怔了一下,迟疑地抚上了腰间那双手,反手一拧,将他甩掉。

  “勺儿,你心狠了。”他却苦笑着揉着手,弯腰拾起了搁在石桌上的被风吹着不住抖的画。

  在他眼睛盯上去的那一刻,我就觉得烦躁不安,伸手就想去夺。

  他后退几步,躲了我的攻势,讥讽了一声,面无表情的一把将它撕了:“你倒总是记得画他……”

  两片薄纸落在地上,画中人的面容已经不可辩,那眼角下的泪痣却依旧清晰,那么如泣如诉。

  我心里一怒,却忍住了,淡淡地说:“你个韩死人,在干什么。”

  “大胆,竟敢直呼皇……”

  狗腿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用石子点了死穴。

  笑话!我逍闲人平日里只有不想对付的,却没有对付不来的。虽然邪功消耗了我大半内力,装腔作势装模作样我可不比人差。

  有时候作为一个下人,该说话时便说,不该说话时就尽量不要说。我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兴许是刚动了些内力,全身真气乱窜,胸口很闷,我却一脸淡然。风吹着我的衣袍乱舞,发也干了不少,贴拂在脸上随风凌乱。几个黑衣人面色一惧,就想一搏。

  韩子川却手一挥,制止了。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动作,庭院里的人立马只剩下我们二人了。

  “气质越来越像你师父了。”他徐徐坐下,扫了我一眼,“我找了你许久,怎料一见面就这般的伤了我心。”

  一杯酒泼在地上,溅湿了地上的宣纸,墨迹淡了。

  我心像是被揪住了一般,生疼。

  我抬眼望着他,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径自拿酒洗着杯子,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

  他这一举动,在暗示我什么……

  芳华在他手上,任他怎么摆弄。

  还是芳华原本就是他的,不容我窥视与想念。

  几年不见了,他不像是我曾经认识的眼眸清澈的韩子川,那个在宅子里对我惟命是从,照顾备至的韩子川。

  如今他是一国之君。玩弄权术,掌控百姓性命的天子,就算他穿着在普通不过的布衣一个坐在宅院里,就算眉宇间依旧风流,眸光依旧清澈,却仍遮挡不了一闪而逝的凌厉与身上散发的那份浑然天成的威仪。

  我烦闷至极,执着酒壶倒了一杯,正欲喝。

  他却冷着声音说道:“你整日对着一副画想入非非,却没有胆见他。如今随我进宫怎么样?”

  我一愣,他已夺了我手里的酒,放在鼻下径自闻了闻。

  他明明知道芳华对他的情分……

  我苦笑,心里有些涩:“好好的皇上不做,跑来民间耍,就为了告诉我这一句?”

  “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找你。”

  你一直在找我,而他呢……

  “为何躲我这么久,我至今天才知道……”他拖长了音,浅酌了一口酒,执着杯轻声说,“原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逍闲人竟然就是我要找的勺儿。”

  “……他还好吗?”

  “谁?”他装模作样地沉思了一会儿,却话音一转,望着我笑。

  可那笑,却让我觉得分外的毛骨悚然。

  “莫说别人,我们今儿个就来说说你。”

  他倾身又补了一句:“你现在过得很好是么,听闻收了七个公子,个个都是绝色,本事好着呢。”

  “怎么,你想要?”

  他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

  “我在江湖混出的逍闲人的名号可不是白捡的,别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惹……宅里那几个小公子我是让着宠着,不忍心伤着他们,你可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说,朕连他们都比不了。”

  哟……

  朕都搬出来了。

  看来是被我气得不轻啊。

  我一笑。

  他眼神却分外柔和了。

  “我不怪你,你有时候聪明,可对自己的事却总是犯糊涂。哪怕你再怎么闻名于江湖,但别忘了,天下是朕的,江湖也不例外。”

  “所以……”他从后面拥着我,“别再一味顶撞我,好么。”

  他姿态放得很低,声音很轻,语气也有些哀求的意味。可行为却不是这样……动手动脚的,简直可耻可恶!

  我身体条件反射地,提起内力一掌就想打下去。

  脑子里却不争气地浮出了芳华的脸……一时间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惹不起我躲得起。我的师父还在他的宫里,我是千万不能伤了他的。

  可韩子川却肆无忌惮,下手狠着。他一把搂过了我,俯下身子,手一探,执起了那杯酒。

  月光如练。

  他的脸庞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手捧着我的,一杯酒,便触到我唇边。酒香醇,他的心跳得很快,怀很温暖。

  “我躲我,我不怨你。”他的手扣紧我的腰,身子贴近了,凑到我耳边说,“与我回宫,我便再也不追究了。”

  “妄想。”

  “妄想?”他轻笑,“希望是我妄想。你不会自己着想……也为他们想想。”

  他若有所指。

  庭院里不知何时,悄然而至了数十位黑衣人,他们手里捏着的火把,照亮了宅门。山头一阵火光,似乎还来了不朝廷派来的护卫。神色各异的公子们被逼入了庭院,可他们表情仍旧自然,姿容美好,玉树而立。

  可我却想躲,心里涔得慌。

  果然,韩子川看了他们一眼,了然一笑:“勺儿,这就是你的公子们吗?果然个个都很像……真不知有人看到了会做何感想。”

  我只觉得几道目光簌簌地射在我身上,都要把我弄成千疮百孔了。

  “想好了……”他顿了一下,朝宅子里四处望了望,“朕等着你的答复。”

  他做了个手势,遣散了黑衣人。他别有深意地望我一眼,束手于身后,径自朝一间房走去。

  嘿,这个人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马车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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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落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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