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排药罐正架在火上烧着,约莫十四个奴才每人守着一个药罐,他们蹲在地上望着炉子,小心翼翼地扇着火。这场面真是壮观……
三日后。
“按照方子把这几味药拿去煎好,太医等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太监对我说。
“是。”
我捏着纸张看了一眼,这字龙飞凤舞的,写的是天山雪莲千年人参……药虽然用得金贵,但这么搭配也只能发挥寻常的功效。
“哎……你这是去哪儿?”小太监一把拦住我。
我懒懒地说:“你不是要我煎药么。”
“错了错了。”他一跺脚,恨不得拿手指敲我,“太医大人们都是分班入宫,轮流侍值。懂了吗?”
我呆了。
“这么跟你说了吧,”他四处望了望,拉我凑近了,小声道,“今儿这个很难伺候,他所开的方子统统不能在药房煎,这火候与煎的时辰都得他说了算,所以这药啊,得去他那儿被他盯着熬,方能送入主子屋里。”
什么乱七八糟的,又不是给万岁爷喝的,用得着这么费神么。
“还不快些去……发什么呆。”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哎呀,算了……你这新来的丫头一定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走走走,我带路,你学着点儿,公公我是很忙的,只教你这一次。”
“谢公公。”我低头捧着药材。
一路上我灰溜溜地随着他左拐右拐,他挥着袍子,这叫一个傲气。谁能告诉我,他这么一个太监,在我面前嚣张啥?他还以为把我惹毛了,给他下个药,就能重新长出没了的东西、变个男人了么。
啊,呸。
他突然站住了,转过身子,扭头望着我:“你在我后面唠叨啥?”
我怔了怔。
“回公公的话,我是说……”我脑子里打结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突然有极清幽的味道飘了过来,赶紧作势嗅了一下,“这院子里好香啊。”
“没见识。”他后退了几步,甩着袖子朝我左侧一指,“看到没……这一池的红莲开花了,能不香么?”
“现在是红莲盛开的季节吗?”我疑惑了,掰着手指算了算,难道是我记错了节气……
“不是。”他斜了我一眼,补充道,“太子从外头带了一个美人回来后,第二天池子便开花了。”
啧,啧啧,难怪了……还是我们家芳华有本事。
这一池花开得漂亮,真的开得很漂亮……看那花是花、瓣是瓣的。
我放下药材,弯腰伏在栏杆上,往下瞅着。池中弥漫着雾气,满池的莲花半开半闭,羞涩极了。
“唉,你这是干什么!”
芳华喜欢吃莲花,但宅子里的莲多为纯白,我从未见过如此热烈到惊艳的红……莲……
我一定要摘一朵给师父尝尝。
“公公,您先走。”我匍匐在地上,手朝栏杆外伸去,“我弄一朵莲花就上岸来寻你。”
他气急败坏,死命地拽着我的袖子,“不能摘,不能摘……快些上来。”
啊……不能摘?我已经摘了啊……还是很艳很大的一株啊。
“这宫里的花儿哪是你要摘便能摘的,你这么做是要……”他凑过头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便立即退了好几步,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什么……要杀头的吗?靠,公公你怎不早说!”我大惊。
“嘘,你嚷嚷什么,小点儿声音。”小太监赶紧捂住我的嘴。
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望着他……他眨巴着眼睛,立即松了手。
我一激灵,忙将那新鲜的莲花塞入怀里,有一丝凉滋滋的感觉。我抖了抖身子,脖子一缩,感觉着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小太监人心肠也不坏,忙弯腰拾起药材,一并放在我手里,并拽着我与他一起站着,还拧了我一把,低声提醒道:“小心点儿,跟着公公我学着,别穿帮了。”
我怔愣地望向他,俩人互相一对视,立马心领神悟。
树叶被拨开了,一袭明黄色的袍子映入眼前。我因为垂着眼,不太敢看。
旁边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扯了我一下,我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叩拜。
他一句奴才拜见太子殿下,让我如遭五雷轰顶。
不是吧……只是采一朵花而已,犯得着……引来这么个大人物?
我心虚地跪着,只觉得一道视线从我们两人身上扫过,便落在了其他地方。
我掀着眼皮偷看。韩子川俨然是一副太子打扮了,戴着嵌东珠的金冠,穿着绣五龙的朝服,腰间悬着玉佩,举手投足贵气十足,眉眼之间愈发显得俊郎,只是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他四处望着,看样子像是在找人。
“太子殿下,您怎么突然跑这么快?”一个太监擦着汗,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大臣们还在那边等着您。”
一声叹息,格外悠扬且醒目。
“兴许是听错了,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在皇宫里。”他的眼神有些黯淡,自言自语地说,“走吧。”
好险!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
我的手哆嗦着,撑在地上都快起不来了。
“幸亏没有被发现,不然你死了事小,我还得跟着挨板子。”小太监铁青着脸,一把将我扶了起来。
这不男不女的家伙,说话怎这么难听。
一路上我被他嫌弃地带到了一间厢房,隔着大老远便能闻到浓厚的药味。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股潮热迎面扑来。
两排药罐正架在火上烧着,约莫十四个奴才每人守着一个药罐,他们蹲在地上望着炉子,小心翼翼地扇着火。这场面真是壮观……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一缕阳光透着窗户射了进来,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手执着一册书看着,偶尔挥一下扇子,显得优哉极了。
小太监把我一推,使了个眼色。我却怔了一下,拿眼一个劲儿地打量着他,这人身姿颀长美好,且有些眼熟。
“弄大人,您要的药,奴才给带来了。”那太监在我腰侧拧了一下。
“唉哟。”我忍不住哀叫了一声,却知道时机不对,忙捂住了嘴,只剩两只眼睛眨啊眨。
他转了身,眉一挑,望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末了淡淡地说:“把这药放在十五药罐里,先用文火熬。”
“是。”我躬身退下。
一转身,恨得我就恨得牙痒痒。
真是流年不利,不想遇见的人,全遇上了。这死弄玉,就他花样儿多……不就是煎个药么,还一定要十五号药罐。
我把药一股脑地全倒进去,溅起了一丁点儿水花。
咦……
这水味儿有些不大一样,似乎是加了料。我把脸上的水一抹,闻了闻袖子,眯眼笑了。这家伙还挺聪明的,若是把天山雪莲就这么熬,也就能补个身子,倘若加了点儿百花清丸露,就能达到解毒的功效。
看来……他还有两下子。
我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摇着扇子,观察了一下火势,又左右环顾了一下,没有人注意我,赶紧偷偷地借火烤着身上的袍子。
我方才情急,把刚摘的花往怀里一塞,里衣都被浸湿了,浑身不舒服。我捏着前襟抖了抖,手慢悠悠伸进怀里掏了半晌,突然一激灵,忙抽了出来——压在怀里的红莲瓣不知什么时候全散了,落了一手。
真可惜……我还想带去给师父的。
“你在干什么?专心点儿。”旁边的人推了我一把。
“是。”我大叹一声不好,忙将残花揣入怀里,却觉得背后一阵发寒,似乎有视线落在我身上,炙热极了。我沉默了一下,作势摇着扇子左望右望,偷偷瞅着……
奇了,大家都在各忙各的……难道是我出现了幻觉?
“好了,火候都差不多了,剩下的由我的人做便成了。”热极了的房间里突然传来清爽的声音,让人感觉舒服极了。
弄玉微笑着放下册子一挥手,那些奴才们便躬着身子、低头垂眼地朝门处退去。我也装模作样地学着,还没到门口,一双靴子便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那身影悄无声息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弄玉凑了过来,眼角一弯,轻声道,“留下来。”
我埋着头不敢吭气。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然后便看见一只手横在我脸侧,一片黑影遮挡而下,我浑身一抖,想逃却没了去路。
“躲什么……”弄玉把手撑在我身后的门上,身姿风流,他伏身细看了我一眼,声音轻软,“替我把那药端过来。”
他在使唤谁呢?我心存侥幸地朝四周望了望。
“你瞎看什么,这里就剩下我们二人,这药得偷偷送到贵妃那儿去,难不成要我亲自端?”
我还以为是被揭穿了,原来留下我是为了给他送药。早说么,害我瞎紧张了一会儿。
我侧身,弯腰从他手臂下钻了出来,毕恭毕敬地把那药倒在碗里,跪在地上,用碗盛好后,双手拎着朝他望去。他什么也没说,把门推开,便径自带路。
阳光扑面而来,他的身影蒙在光晕中,颀长秀美。似乎感觉到我在看他,他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狭长的眼尾轻扬,似乎是笑了。
是不是我多疑了?我总觉他像是一个没安好心的公黄鼠狼。
他走的是另一条长廊,格局精巧,两侧都是水波荡漾的碧池荷花。不愧是皇宫,每一处都像是极美的画,难怪芳华会答应进宫,这些花可比外面的多多了,随便怎么吃,都能吃上七辈子。
“为何以前没见过你,想必是新分入太医院的?”他身形一顿,转身徐徐一笑。
弄玉太医天天在外头闲逛调戏良家妇女……哪里会注意到每一个奴才婢女……
我束手,鞠躬。
“是。奴婢前几日才被派来这儿,公公说近日太医院的人手不够。”
他点头,低头弹了一下袍子,漫不经心地问:“家里有几口人?”
“娘亲、弟弟还有八旬的老人家。”我回答得一板一眼。
反正……我反着说就对了。
他眉一挑,笑得含蓄,极专注地望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人……心惊。
一排巡逻的侍卫从他身边走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待那些全副武装的人与我擦肩而过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却最后只看到他眼角微弯,手徐徐向下执着握住我拎药的手,携着我一个旋转,紧接着我的后背便抵上了冰凉坚硬的墙。
“你还是这么爱睁眼说瞎话……”他身子压了过来,低声唤,“邵妹……”
怒!你个臭买药的,明明什么都看透了,还要装模作样这么久,害我傻子似的陪着一起演戏……唔……
他反手捂住我的嘴,热切地望着我,轻柔道:“你不乱嚷嚷,我才能放手,不然把侍卫招来了,我可保不了你。”
我眼一眯,点头又点头。他笑了,却没松手,身子反倒越凑越近。我怒,他又柔腻地看了我一眼,睫毛轻颤,气息拂在我的脸上,瘙痒中有着别样的悸动。
他缓缓垂下了头,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
“真乖……”剩下的腻浓的话语化成缠绵的叹息,消失在空气中。
我的眼蓦然睁大,胸口一阵窒息,却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我的心怦怦直跳,仿若击鼓,要跃出喉一般。
他的脸覆下来了,在我的手背上印下了一记吻,我僵硬着身子,手足无措。这是长廊的一个小隔间,两边是厚实的墙,靠池子的一边却是镂空的,含苞待放的荷花浮在池上,离得那么近……我无处可躲。
清香扑鼻,萦绕在周围。这着实是个风花雪月的好去处,只是我没了这个心境,况且人也不对。
我的尖牙一亮。
“唉……你居然咬我。”他忙收了手,扬眉笑着,“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女子爱慕我弄玉。”
我憋得脸通红,挺着发育得尚且不完全的胸脯,吸了一大口气。
“我管你这么多,再动手动脚……”我忙四处摸摸,手在怀里一探,捻起一枚小草纸包,“小心我毒得你无妻无儿。”
他的注意力却不在我手上,眼神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朝我的胸部扫视:“装了这么多东西,却仍觉得不大……真是令人堪忧啊。”
初次见面时那个圣贤模样的弄玉果真是他么?他眼里的戏谑还是没变,可却愈发的喜欢逗弄人了。
我真想弄哑了他。不过……私事先不提,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不太明白。
“你怎么猜到是我……难道这次易容就这么失败?”我疑惑地摸了一下脸,皮没有脱落,不该这么轻易被揭穿的。
“想知道吗?其实很简单。”他徐徐一笑,俯下身来,秀雅的眉眼舒展着,令人心旷神怡,“我是个易容高手。”
易容高手?就他……
我难掩脸上极为生动的讥讽之情。
弄玉收起了风流轻佻的模样,正儿八经地道:“你随我来。”说完他一把捞住我的手,朝外拉去。
“可是这药……”我指着那盛好搁在地上的玩意儿。
“会有人来拿走的,你操什么心。”
哟……这家伙居然还朝我翻白眼……气死我了。
我这个呕啊,被他拉着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他领着我进了一间房,并把门给关了。
“你把门关得这么严实做甚?”
“当然……是……”他低垂着头,发丝轻扬,我正在纳闷哪儿吹来的风时,他眼角微扬,一脸的戏谑,“咱俩这会儿要做些掩人耳目的事。”
我觑了他一眼,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抬手拿着案上的铜镜瞅自己的假脸——真没有让人想勾引的欲望……如此看来,弄玉算是一个人间极品了,连我这身臭皮囊都不放过。
其实话说回来,我真为皇帝老儿感到悲哀。这会儿他患重病歇在床上,后宫里放着万千佳丽独守空闺,万一遇着眼前这个进出皇宫就跟闯自己家一般的风流太医,那简直是干柴勾搭上烈火,这如果真闹腾出了什么事儿,打胎也能自个儿解决,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你在一旁瞎嘀咕什么?邵妹……”他俯下身子,用食指勾着我的下巴,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滑过我的脸颊。”
“喊什么,招魂啊……”我拍开了他的手。
“你的毒功比我厉害,或许医术也能与我齐平,不过……易容你总归是不行的。”
他在鄙视我。我刚想反驳,心里却很没底地掀着铜镜,对着光,左右照了一会儿,我算是默认了。
“师父平素并未教我易容之术。”
他笑了一下,伸手从我脸上抠下了一小点儿假皮,闻了闻:“我弄玉今儿第一次看见有人拿毒粉往脸上抹并以此来易容的……邵妹胆儿可真大。”
“我是被芳华养大的,岂会怕毒?”
“说得也有理。”他转身从一旁的小抽屉里找来了一个青瓷瓶,捏开塞子闻了一下,又摊手倒了一些,轻笑道,“把脸朝着我,乖。”
“不早就朝向你了么……唔……”
清香迎面扑来,似水似油的东西糊了我一脸,他跟涂抹墙似的,力道儿大极了……慢慢地缓了下来,语音儿上扬:“嗯?还舒服么……”
“还成。”
他又是一笑。
我一把捉住了想往我的脖颈与衣襟处滑的手,闷声道:“我脸以下还没易容呢。”
“失礼。”他倾身挨着我,仿佛想在我脸上找出点儿什么,末了作了个请的姿势,“那儿有水,把脸洗一下。你这样子迟早会被太子和你师父认出的。”
“又是抹奇怪的东西,又是洗脸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很简单。”他撩起袖子,不慌不忙地说,“我来给你弄张脸。”
啊……不错,我应允了。
“水在哪儿?”我笑眯眯地点头。
“水在铜盆子里。”
“铜盆又在哪儿?”
“你往前走七八步,架上有一个铜盆,里面有冷水,地上搁着热水桶和瓢……可以暂时拿你的衣服代替帕子。”他的声音轻柔且缓慢,“懂了么?”
我抬袖子,伸小指掏耳朵。
他却抬起一脚,轻轻踹我:“听到了还不快些去。”
这弄公子,翻脸真快。
我往水盆里瞅了一眼,身子犯懒,也不想添热水了,直接弯腰胡乱地掬起水,擦了把脸,甩了甩头,就当作是干净了……可水却还啪嗒的从发间落下,我抬着袖子又狂抹了一把,再抬头时,却看见弄玉正盯着我发呆。
“怎么了?”
他嘴一瘪,咂吧了一下,算是缓过了神,满眼里都是强忍的笑意:“邵妹美到这种程度,已经令人震惊了,动作举止粗狂到如此不拘小节,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轻蔑,这是赤裸裸地轻蔑……
我一拍案,横了他一眼,坐到了凳上。
“过来挑一张。”他的袖袍在桌上一拂。
我乜斜一眼,很不在意的一瞟,却直愣愣被吸引住了。
桌上一鼎白玉容器,里面悬浮着数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儿……那水似乎有着檀香味,一个劲儿地晃悠。
他掀着眼皮望我了一眼:“就弄这张吧。”说毕,手往水里一探,指尖轻巧一勾,便把最里层的人皮面具给带出来了,往我脸上摁去。
“哎……你这人,我还没选啊。”
他那淡淡的语气从我上方传来,“我的皮儿,你选你的,我给我的……你若选了我不给,你也拿我没法子。”
恶劣,此人很恶劣。
“别乱动,一张皮可金贵了。”他的手指在我眉骨处又按了几下,末了眼角一弯,笑得好不快活,“好了。”
我偷瞄了他一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转身默默地摸了一把,那面皮儿轻柔且薄得像自己的皮肤一样,心里那口气才算缓了下来。
他从后面环住我,在我耳侧轻声说:“还有一处得变。”
他的手指正勾搭在我的前襟领扣上……
他究竟,想做什么?
看着他愈凑愈近的脸,我神色肃然,手在袖子里一转,指尖捻起一枚草药纸,还未来得及弹出,我的手臂就被他钳制着,身子被他拥紧着,动不得分毫。
“你又想毒我了吗?”
“饱读诗书的圣贤之人才不会像你这般无礼。”
“对外人如此,对你用不着。”他笑着用手指抵着我的脸,“况且……我平日里读的都是医书。”
他的手缓缓向下,搭着我的前襟领扣,脸上似笑非笑。
“你做甚……?”
“别想歪了,我说过你有一处还得变,”他贴近了,轻声问,“知道是哪儿吗?”
我低头,默默地看着——他的手放着的位置,颇有讲究……往下一寸,便是耍流氓;往上一寸,姑且能说为是挑逗。
“您摸得太有艺术性了,恕我愚钝,着实参透不了。”
他笑了,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过我的喉与下巴,脸凑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的声音……”
“声音?”
“你曾问我为何在你易容后,还能猜出是你。我虽能从面相看出破绽,可若是极亲近的人,却能分辨出你的声音来。”他徐徐转身,从旁边木架上的小方盒里掏出一枚乌黑的药丸,“所以……吃了它。”
我瞟了他一眼:“你叫我吃……我便真吃么?谁知道有没有毒。”
“你信不过我,还是怕我的毒?”
“我勺嬅什么毒没配过,还怕你这区区一太医。”
“原来邵玉还真是你编的谎言糊弄我。”他对我微微一笑,目光灼灼,柔声说道,“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勺嬅韶华,真正是个好名字。”
他真能挑词念。说得就跟那被弃置不顾的悲情小公子一般,我几乎要拱手说佩服。
他眼里温柔的波光泛滥,袖子一展,正还欲说什么。
我忙侧身,仰头,手掩着嘴,药丸往口里一倒,滑溜溜地咽下了肚,一股子冲人的气涌上了喉咙,麻痒痒的……就像是无数的蚂蚁在爬。
靠,这是什么药。我忙捂住喉,拿杯倒了水,一口喝了,凉气沁入心,舒服极了。
“你这什么药存心让我说不出话来,当个哑巴么?”我蹙眉,话就冲了口,清脆略微稚嫩的声音荡在屋内……
我怔住了。
“这不好了么,太子殿下都认不出你来了。”他笑得颇为自得。
切,刚混进宫时,韩子川不也没认出我来么。
我诧异极了,又发了几声,依旧像是还没发育的孩子的嗓音。
“你把东西大致收拾一下,今儿换个厢房。”
“为什么,我现在住的地方还挺不错的。”
“你师父进宫有一些时日了,他寡言也不出门,伺候他的宫女与太监近些日子都战战兢兢的,摸不清他的喜好。他若一日不为皇上治病,我的心一日也不踏实。”他执着我的手,“芳华不让你进宫你却也来了,既然如此,为何不与他共处一室?你不说穿身份,我自不会揭破你,可好?”
我望着他,他眼神真挚且殷切万分。
“我不想干……”我扁嘴,一脸不情愿地样子,“不过看在你求我的分儿上……算是勉强答应了。”
他眼角一弯,笑得好不惬意。他捞着我的手顺势开了门,便往外走。我板着脸,却忍着嘴边的笑意,手却在袖子里闹得欢畅……
上苍,回头给您上炷香。我终于能见着师父了,还能和他独处一室……这么说来晚上不也能……
弄玉的身子滞了一下,转身看了我一眼:“快见着师父了,所以很高兴?”
“不,原本只想来宫里玩……你却又让我伺候他。”我换上一副悲怆的表情。他安慰似的在我肩上拍了两三下。
“听下人说他很难伺候,这些日子难为你了,他那处的月钱比太医院高多了,回头我额外再给你补一些。”
我压住心中的狂喜,一口气不顺,憋得我脸色通红,竟无语凝咽。他一脸的负疚,默不作声地在前面领着路。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便见一漆朱红的门。
“弄太医。”两三个宫女见他来了,忙跪在地上。
他点了点头,停了步子:“你们怎么都不进去伺候?”
宫女们面面相觑,似乎有难言之隐。
门是微阖的,一推便开了。我站在弄玉身后,看到了房里那一抹身影。一抹光线照在他的身上,乌黑亮色的发落在肩头,沉静中有着华美的光华。他坐在桌子旁,手撑着脑袋,合目,似乎在假寐。
那一刻,我的心脏骤然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