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有一些男性的账号对她分外吹捧，她每一条都评论感谢并点赞。
我知道这条帖子后，求她删掉，她不耐烦地拒绝。
“你是我的女儿，我想发你什么就能发！”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凑过去看她的屏幕——
又憔悴又浮肿的我的脸被毫无修饰地放在屏幕上，头发坑坑洼洼，丑的让人窒息。
我哭叫起来：“妈，你又这样！”
妈妈捂着嘴笑：“我是你妈，发你几张照片又怎么了呢？”
我的记性很好，只扫了一眼就记住了她的文案：
“越来越讨厌大女儿了，长得丑还整天打扮的像个妖精似的，叫她剪个头发就哭。不像弟弟，天天开开心心，我看了也觉得高兴。”
我捂着嘴后退两步。
这不是她对我做过最过分的事，但却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对她的最后一丝期望消失殆尽。
5
那条帖子被她发出去了，我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样吧，顶多是被陌生的网友嘲讽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我站起身下到车库，果然，爸爸的车不在了。
公司离家只有几百米，根本不需要开车去，今天又没有下雨。
爸爸根本没去公司。
——恐怕又是去找那个女人。
上周六，我在海洋馆穿着人偶服打工，却意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爸爸和弟弟。
他们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一手挽着爸爸，一手牵着弟弟，笑颜如花。
“爸爸，我想和猪猪拍照。”弟弟指着我说。
“好，咱们三个一起拍啊。”爸爸脸上挂着的笑容让我心惊。
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到他这样温和的笑容了，在家里，他的表情不是冷漠就是不耐烦。
他们三个就站在我身边开始自拍。
我让他们察觉，假装自然地和弟弟互动，推销我手中的气球。
海洋馆的气球，30块钱一个，还不等弟弟说话，那个女人就掏钱买了一个。
弟弟高兴地跳起来抱住她：“倩倩阿姨，谢谢你！”
爸爸望着女人的表情也温柔似水，“倩倩，小孩子不用这么宠。”
那女人嗔怒似的瞪了爸爸一眼，“他是你的孩子我才宠着，换个别的孩子，我才不会管呢。”
一席话更把爸爸哄得心花怒放，捧着女人的脸颊就亲了一下。
弟弟跳起来，“我也要亲亲倩倩阿姨！”
爸爸把弟弟抱起来，女人凑上去，也让弟弟亲了一口，一脸的温柔与妩媚。
好一个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在三十多度的高温，穿着闷热的木偶服，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连自己都分不清我究竟是什么情绪。
我一天的工资就只有五十块，一个半气球，就能换我八小时的疲惫工作。
而那个女人身上的首饰和包包，又能换我多少天的工资呢？
妈妈全职主妇，经常告诉我要体谅爸爸挣钱辛苦，给我的生活费很少，她自己也节省，已经几年没有给自己添置过新衣服了。
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妈妈，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一拖就拖了一周，拖到现在。
我不打算告诉她了。
这个女人可怜，但是可恨。
想到她偷心掏肺为这对父子俩付出，他们却毫不犹豫地背叛她，我在心酸之余，甚至有一种复仇的快乐。
她总是嫌弃我，可她也在被她在意的人嫌弃。
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妈妈其实也是知道爸爸弟弟嫌弃她的。被嫌弃的滋味太难过了，于是她发泄在我身上。
我们家就像一条食物链，阶级分明，上面的吃下面的。
她被吃着，也吃着我。
我看得分明，所以即便她这么对我，我也会在恨她之余，可怜她。
——原来我一直是恨她的，只是我把这种恨意压制得太深了，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
我受过的教育、这个社会的氛围都在告诉我，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尤其是母亲，身为孩子怎么能恨父母呢？
直到今天，我终于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了，我就是恨她。
6
我冷眼看着妈妈对着弟弟嘘寒问暖，在厨房忙活半天做弟弟最喜欢的菜。弟弟被她养得骄纵，筷子在盘子里翻来覆去，把菜搅得一团糟，妈妈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看着他。
弟弟抱怨道：“太淡了，一点也不好吃。”
妈妈尝了一口，“我觉得不淡啊。”
弟弟却突然发了脾气：“你做得菜一点都不好吃！我不要再吃了！”
说完就摔了筷子，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要是以往，我一定会帮着妈妈教训弟弟——“妈妈辛苦给你做饭，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快给她道歉！”
如果弟弟不听话，我还会揍他的屁股。
妈妈就在我身后做好人，抱着弟弟哄，顺便责怪我两句，两人的争吵就这么化解了。
可是今天，我只是默默吃着菜，一言不发。
妈妈看了看我，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
“妈，我吃好了。”
还不等她说我，我就已经去厨房洗碗了。
妈妈没办法，敲弟弟的门，轻声细语地哄他，弟弟一点也不接招。
半小时后，爸爸的车开回来，载着弟弟又离开了，说是带着他去外面吃。
妈妈心疼剩菜太多，没跟着去。
我一边写作业，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心想：就算妈妈要去，爸爸也不会让她跟着的。
乔南发来消息：“多多，你看网上的帖子了吗？”
我：“什么帖子？我在写作业，没有看手机。”
乔南：“你妈妈发的帖子，现在已经火了。”
我愣了愣，拿起手机，才发现那条记录着自己狼狈的帖子的确已经火了，10万浏览，3万评论，十分可怕的比例。
我本以为会看到无数人嘲讽我——嘲讽我的丑陋，嘲讽我的不体面，嘲讽我不被亲生母亲喜爱的卑微。
但没有。
他们反而在同情我。他们扒出妈妈曾经的发帖，竟然就这么通过那些与我无关的帖子，简单拼凑出了我的人生。
可能不被爱的小孩，人生连悲哀都是相似的吧。
很多人都在骂妈妈不配做母亲，也不配做女人。
也有少部分人在隔空与我对话：
“小妹妹，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但希望你知道，你不是不讨喜，你只是不幸运！不幸运地出生在一个不欢迎你的人肚子里。你要学会对亲缘关系去魅，不是所有父母都值得孩子的爱。”
7
我捧着手机不知所措。
我可以平静地面对任何人对我的恶意，却难以面对这些真诚和善良。
我打了很多字，又一个一个删掉。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孩子可以不爱自己的母亲。
我今年十七岁，我受过教育，我知道我家这样的情况是畸形的，也知道妈妈这样做是不对的。
但我能怎么办？
这可是我的妈妈，生我养我的妈妈，我压抑着所有负面情绪，强迫自己爱她，站在她的角度看问题，强迫自己心疼这个对我精神凌虐了十多年的女人。
终于有人能告诉我了，原来我可以，不爱她。
就像她不爱我那样。
乔南：“多多，我一直不知道你家是这样的情况。你妈妈这样做，是因为我送你的那条发带吗？”
我不想让朋友为难，撒谎道：“不是的，是我妈妈不喜欢我重视外表。”
“你妈妈……我不想说的太难听，但我觉得她的精神有问题！多多，你住校吧！离这样的母亲远一点。”
住校，听上去很美妙，但我的妈妈不会同意的。
乔南安慰道：“多多，加油啊，你已经17岁了，你再忍一年，就可以跑得远远的！你那个妈妈啊，别管她了。”
不管她了？我熄灭屏幕，怔怔地望着台灯发愣。
我成绩一般，只能算是中等水平。
家里人都不在乎我的成绩，有时候弟弟和我的家长会时间撞了，爸妈会一起去开弟弟的家长会。那种时候我都格外尴尬，全班坐着整整齐齐的叔叔阿姨们，只有我的位置是空的。
我曾经对妈妈说过，我的成绩有些偏科，想报一门补习班，被她臭骂一顿，中心思想就是我浪费钱，不懂体谅他们的辛苦。
“成绩好不好跟补习班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没有认真学习吧！”
家里明明不缺那个钱，她为何对我这么吝啬。
可转眼间，又看见她穿着三十多块的运动鞋在超市抢打折牛肉的疲惫，蜡黄的脸色，深刻的皱纹，我把这句话又咽进了肚子。
我心疼她。
但最后，那些她满头大汗抢来的牛肉大多也是进了爸爸和弟弟的肚子。
感情拉扯一番，我写不下一个字，这时手机亮起，是妈妈又发帖子了。
她发了她和弟弟的合照，配文道：儿子就是比女儿好，儿子会心疼人，不像女儿，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妈！白眼狼。
说来荒谬，我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难过，而是好笑。
她还不知道吧，她心爱的儿子已经牵着小三的手叫人家妈妈了。
而我这个她看不上的‘白眼狼’，才是这个家里最后一个心疼她的人。
我对乔南说：“我要去离这里最远、最好的学校！”
乔南发来一个笑脸，“我会帮你的。”
8
妈妈的嘴硬让她被更多喷了，帖子的热度被起哄得更高。
班主任叫我去办公室的时候，我满心的不安。我是班上最不起眼的学生，成绩不好不坏，乖巧懂事，没有任何一个闪光点，是容易被老师忽略的类型。
我以为我在不小心的时候犯了什么错。
班主任温柔极了，说话柔声细语，“我帮你申请了住校。以后就好好在学校学习吧，不要想与学习无关的事。你还很年轻，未来是自己创造的。好好学习啊，多多。”
我张了张嘴：“我家长，可能不会同意……”
班主任的表情稍微冷了些：“你放心，我已经和他们沟通过了，”
我猜，她一定也刷到我妈发的帖子了。
毕竟已经上了同城热门，她能刷到，也不奇怪。
我的心情极其复杂，妈妈用来攻击我的帖子，最后却帮助了我。
我深一脚浅一脚回到了家。
家里又只有妈妈一个人，爸爸和弟弟都不在，她面色不善，显然是要和我理论住校的事。
饭桌上只有她一个人的碗。
客厅的灯没开，餐厅的灯坏了，一闪一闪的，妈妈的脸忽明忽暗，表情格外凶狠。
她张口便骂：“小贱货，你给你班主任说了什么？我对你哪里不够好，你不仅联合网友骂我，还有给你们班主任告状？生你还不如生条狗！”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想和她争吵，拖着书包便准备回房间。
“你给我过来！我在对你说话！”她扯住我的胳膊，用的力气不小，我疼得皱起眉头。
“我什么都没对她说。”
“你没说？你还敢撒谎了！如果不是你在她面前乱说，她为什么要教我学习怎么做个母亲？”妈妈咄咄逼人，唾沫四溅。
我看着她涂了厚重唇膏的嘴皮子一张一合，口腔漆黑，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压抑了无数次的愤怒在一瞬间爆发，我猛地抽出我的手，一掌将她推开。
我声嘶力竭地大吼：“因为你本来就不配做个母亲！”
9
“你说什么？”妈妈瞪大眼睛，像是听不懂我说什么似的。
“我说你不配做母亲！
“你总是嫌弃我笨，嫌弃我丑。那你有没有照过镜子呢？你长得就那样，你不可能生出漂亮的女儿。你脑子不聪明，你不可能生出聪明的女儿。
“你对我所有的攻击其实都是在攻击你自己！你本质上发泄你的无能而已！”我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突然的爆发让妈妈吓呆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好半响才喃喃地说出一句话：
“我是你妈，你简直不孝……”
我呵地笑了出来，“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妈啊，你对我的态度，简直比对仇人还不如。”
妈妈呆滞了会儿，忽然仇恨地看着我：
“果然是这样，养女儿就是不好，女人心眼比针眼还小，只会记仇不会记恩！你既然那么厉害，现在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这里也是我家！”
“不！”她尖叫起来，“房产证上又没有你的名字，只是我让你暂时住在这儿而已！没有我们父母，你活不下去！既然我对你的好你不感恩，那你就不要花我的钱！”
她突然又燃起了斗志，“你就是白眼狼。什么叫我不配做你妈？要不是我，你根本不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凭这点，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她疯了一般地推搡着我，将我推出门外。
我提着书包，还不用她催促，就站在了门外，看着门在我面前“砰”一声合上。
我胸口的愤怒骤然冷却，只剩一片死灰似的寂然。
我贴着门，尽管我看不见里面，但我知道，她一定也在对面没有走开。
我说：“妈妈，你始终不觉得你自己错了，是吗？”
哪怕成千上万的网友替我打抱不平，哪怕班主任告诉她要做个好母亲，哪怕我终于说出了我的怨念。
她依旧固执己见，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隔着门板都能听见她粗重的呼吸声。
我苦涩地笑了起来，转身离开了这里。
我本来就要去住校，学校宿舍里备好了被褥，校服可以自己找宿管阿姨买，至于生活费——
我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响了很久才接，“喂——”
“爸爸。”我一边下楼，一边说。
“多多，我还在公司，有什么话给你妈说就行了。”他飞快地说完，就要挂断电话。
“爸，我要住校了，麻烦你给我一些生活费吧。”
爸爸的声音带着不快：“为什么要住校？在家里住的好好的，别给我找事。”
“因为爸爸你养小三影响我学习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那头似乎有水杯翻倒的声音，爸爸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道：
“你给你妈说了吗？”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我不由觉得可笑。
我听见自己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
“没有。所以，生活费的事情，麻烦了。”
10
我和乔南住在一个寝室。
暑假期间，高一高二的同学们都放假了，整个学校只剩我们这批准高三。
刚刚结束的全市统考我考了546分，不上不下的分数。班主任说，这种分数，运气好能上个一本，运气差些就只能读二本了。
乔南则考了661分，全年级第七，全班第一。
我摸着我短短的头发，懊恼道：“我真羡慕你，我脑子笨，就算天天熬夜学习也只能考这点分数。”
乔南一脸严肃地反驳我：“你知道自我预言效应吗？”
“什么？”
“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金默顿在1948年命名的现象。人们能够不知不觉地通过对待自己和他人的方式，使自己对自己、他人、社会角色和特定事件的认识变成现实。
“换句话说，哪怕原本你非常聪明，但天天说自己笨，最后也真的会变成笨蛋哦。”
我张了张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我听习惯了父母对我的否定，也学会了用他们相似的方式对待自己。妈妈说我一句丑，我会在心里骂自己十句。
乔南温柔地看着我：“分数只是暂时，我一点也不笨，以后会进步的。来，跟着我说一遍。”
我笑出了声：“你当我是小孩子啊！”
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却默默重复了这句话，好几遍。
那之后，我开始注意自己的心声，每当我要自我否定时，都会想起今天乔南对我说的话，然后把否定换成鼓励。
也许是因为远离了那个让我痛苦的家庭，我的心态变得积极了很多。我还是像原来那样学习，但是学习的效率大不相同。
我能够直观感受到自己的进步，每一次小考，每一道题型，我都能有所收获。
11
九月份的开学考，我581分，全年级383名。
二月份的全市二模，我657分，全年级29名。
五月份的全市三模，我688分，全年级第5名。
我的进步被老师当做典型，叫同学们都向我学习。
班主任都是无比骄傲地提了好几次，都是她坚持要我住校，甚至冒着得罪家长的风险，逼着我妈同意我住校。当然，这些都是她私下里说的，在班上同学面前，她没有透露我家的烂事。
一开始是乔南帮助我，后来我的成绩到了和她同一水平线，又开始彼此竞争。
她哀叹道：“你还记得一年前你抱怨自己笨吗？你看看你现在。”
我哈哈大笑，挠她的胳肢窝，“都是乔老师教得好！”
高考前的最后一天，我们都不在看卷子。这种时候已经学不了什么东西了，不如放松心态。我和寝室的其他7个女生一起在操场绕圈圈，有人在担忧，有人在兴奋。
初夏的晚风分外和熏。
如果不是妈妈的电话突然打来，我想今天会是不错的一天。
接到她电话的时候我甚至没反应过来是她打的。我们之间太久没联络了，我不需要找她要生活费，她也不关心我。
所以当我听到她在手机那头大哭吼叫的时候，我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只觉得烦躁。
“你爸爸真的不是个东西！他在外面养女人，他只给我一点点钱，结果给那个女人买房买车……我跟了他二十多年，我十六岁就把自己给他了，我要钱买车，他居然不给我……”
“所以呢？”我粗暴地打断她絮絮叨叨的哭诉，“你知道明天是高考吗？你一定非要在我最重要的那天影响我吗？”
我的冷漠出乎她的意料，她在那头吼叫起来：“你真是没良心！我是你妈，我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关心我，你反而担心你那个破考试？你还是不是人啊！”
我冷笑一声：“一年前，你把我从家里面赶出来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你是我妈。你不做到母亲的职责，你凭什么要我完成子女的责任？”
“我白生你了！早知道就听你奶奶的把你打掉，免得现在养成一只白眼狼，还是……”
我再次打断她：“你是不是想说还是弟弟对你好？”
“是！他就是哪里都比你好。要是他先出生，我根本就不会要第二个孩子！”她的声音充满恶意，我却听了想笑。
我清了清嗓子。
“妈妈，你真蠢。”
“你看不懂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没本事挽回你爱人，你也没骨气把他甩了，你什么都做不到，只会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发脾气。”
“你！”妈妈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像是被我气得狠了。
“一年前，就是你剪掉我头发的那次，我本来想告诉你的，爸爸出轨了，他牵着那女人的手，那女人又牵着弟弟的手，爸爸和弟弟都很开心。”
“……你说什么？陈多多！”妈妈难以置信。
“爸爸每一次带着弟弟单独出去吃饭，其实都是和那个女人吃去了。我偶然遇见过，看上去真是和谐的三口之家啊……”
“你在撒谎！你在撒谎！小泽怎么可能……”妈妈失去理智，开始尖叫。
我怜悯地说道：“你不想信，就不信吧。被生命中最爱的两个男人背叛，滋味一定很难受吧？”
12
这小小的插曲没能影响我参加考试。
参加完最后的一门考试，我没有回家，而是找了家包吃包住的小店打工。想也知道，现在家里一定乌烟瘴气，我不想把生命浪费在这儿上面。
我用攒下来的生活费买了一部新手机，找到那条妈妈一年前发的帖子。
帖子里上一条评论已经是半年以前了。
我自己注册了账号，转发，附上自拍和成绩单。
“谢谢你们，我现在已经走出来了！”
一年以来，我变化的不只是成绩，更是性格、外貌、神态。
因为长期失眠而长的痘痘已经尽数消退，坑洼洼的短发长至披肩，我不再畏缩，而是大大方方地对着镜头微笑。
这么看来，其实我一点也不丑，甚至五官还能称得上一句清秀。
而我的成绩比我的脸更好看——697分，这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
发完之后，我鬼使神差，点进了妈妈的账号。
我想看看，她之后还会发些什么。
和弟弟吃饭。
给爸爸买了新衣服。
爸爸在情人节送了礼物，她抱着礼物，笑得像个小女孩。连发了三条帖子炫耀。
……
每一条帖子都洋溢着爱。
我有些恍惚，很久没体会到的心酸忽然袭上心头。
我说过，她根本不明白什么叫爱，可原来，她也是明白的，只是她吝啬于分一点点爱给我罢了。
最后一条，妈妈说：“才发现他在外面养了女人，不是一天两天，是三年。原来那天情人节，他送我的包是送给那女人的，只是那女人不喜欢，他又退不掉，转送给我。
“我好不甘心啊，我十六岁就跟他在一起了，他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女人，以后生一个儿子，他们爷俩一起宠我。我那时候很娇气，天天在家闲着，做饭也不好吃，我问他会不会嫌弃，他说我一辈子都是他的小女孩。
“我们结婚时候，穷得连婚纱都是租最便宜的，他心疼坏了，说以后有钱了，要重新给我办一场婚礼。后来我怀了孩子，不是男孩，我怕他更喜欢女儿不喜欢我了，哭着要打掉，是他说，他永远只爱我，我信了，才留下……
“我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小时候，我爸喝了酒就爱打我，是他把我护在怀里，替我挡住爸爸，叫我别怕。他叫我相信他，等他长大了带我走，保护我。
“他被我发现以后，一点也不愧疚，而是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又老又丑，连那个小三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我问他还记不得他的承诺，他说只有小女孩才会信这些。
“明明在最开始，是他叫我相信他的。”
我看完，竟然好半天没能发出声音。
站在女儿的角度看她，她简直不负责任到可怕。原来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她就不爱我，就因为怕我抢走爸爸的宠爱这样荒唐的理由。
站在同为女性的视角来看她，又觉得她的人生真是悲哀。
13
得知爸妈终于离婚的消息时，我正在读大四。
他们的离婚闹得无比拖沓、丑陋。
今天爸爸打了妈妈一巴掌，明天妈妈闯到爸爸的公司厮打小三，两人没有一次心情气和坐下谈谈的时候。曾经被他们捧在掌心里的弟弟，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争执中变成了累赘。
妈妈会憎恨地看着他，叫他滚去找爸爸。
爸爸则把他推回妈妈的怀里，那个小三生下小儿子，这个前妻生的大儿子就不值钱了。
爸爸叫离婚，不管怎么威胁恐吓，妈妈都不为所动，打定主意不让爸爸好过。
她的原话是：“宁愿拖着你一起去死。”
在我们这个国家，只要有一方不愿意离婚，那这婚就是离不成。
一开始协议，爸爸为了离婚，把三分之二的家产都给妈妈。妈妈私下同意了，可走到民政局，她又反悔。如此几次，把爸爸折磨得苦不堪言。
后来他甚至起诉离婚，妈妈拒绝。她甚至愿意和小三共事一夫。
我妈愿意，可我爸不愿意，小三不愿意，小三的小儿子更不愿意。
离婚的事情把爸爸的事业拖垮了。他本来年纪就大，妈妈又常来公司闹事，公司干脆把爸爸辞退了。
在爸爸被辞退的第二天，小三就卷着全部的赔偿金跑路了，连儿子都没要。
她年轻貌美，跟着我爸只为求财，恐怕只有我爸相信这女人爱他了。
小三走了之后我爸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他不再想和我妈离婚，但这时，提离婚的人却变成了我妈。
在我二十二岁这年，他们这场兰因絮果的婚姻终于结束。
所有人都面目全非，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辜负。
爸爸来找我时我已经被保送进本专业最好的院校。
他叫我来劝劝我妈和他复婚。
他说我妈也老了，除了他，她也找不到什么男人要了。
不如让他们两个彼此原谅，就凑合着过一辈子吧。
我上了大学之后和家里断了联系，上面那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飘飘地把咖啡泼在了他的脸上。
望着他惊愕的表情，我说：“这是你们的事，别来烦我。”
我至今还未原谅妈妈。但对于爸爸，我连爱都没有爱过，更谈何恨，谈何原谅？
我没有回头，走在自己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