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祁赶去梧桐宫的时候,殿内已经跪倒了一片。
他几步走到床榻边掀开帘幔看了一眼榻上没有声息的沈千柔,回身狠狠踹了王柳丞一脚。
王柳丞被踹的翻过身去,狼狈的爬起来再跪好,忍着心腹间的剧痛道,“卑职无能!”
宇文祁黑着脸,侧眸看着低着头的沈乾,低道,“柔儿怎么了?”
沈乾还是低着头,阴翳的眼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王柳丞,“还是王御医说吧。”
“要他这个饭桶说什么,你直说!”提到王柳丞,宇文祁的怒气又上了一层,吼道。
“柔贵妃的身子弱,怕是上次没能治愈根本。”沈乾声音平静,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
似是想起上次沈千柔是如何好起来的,宇文祁的眸色变的有些深沉。
他默了良久,才缓缓道,“还有法子?”
大殿内一片寂静,御医们连呼吸声都压低了。外头微弱的日光透过雕刻精美的窗樛射了进来,那星星点点的微光,让人愈发压抑。
沈乾侧眸看了一眼宇文祁头上微微晃动的冕旒,才道,“皇后娘娘。”
简短四个字,让宇文祁蓦然瞪大了眼,他拧眉看着沈乾。
沈乾不躲不避,目光坦然。
宇文祁盯了沈乾一瞬,面色复杂,他咽了口气,目光没有离开沈乾,下令道,“王柳丞,你再查。”
“是!”王柳丞连忙爬了起身,让胡叶牵了线进去系在沈千柔腕上。
触及到沈千柔冰凉的手腕,胡叶都是身子一颤,不敢看沈千柔毫无血色的脸,她其实也正不解,明明清早的时候,娘娘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病入膏肓了。
系好了线,她连忙退了出去。
王柳丞捏着那根金线就像是捏着他的命,他清楚若是沈千柔死了,他们这整个太医院,怕都是要陪葬了。
但清楚归清楚,手中那毫无波动的金线,像是在宣告他的死罪。
捏了半晌,王柳丞的手没了温度,他轻叹了口气,收了线。
平静的跪好,认命的开口,“回皇上,娘娘已经回天乏术。”
“嗵!”
话音刚落,宇文祁已经重重一脚将他踹飞了,飞到那正红梁柱上,落下来没了气息。
宇文祁深吸着气,来压抑自己的愤怒。
沈乾静静等了几瞬,才淡淡道,“皇上,不如下令安葬柔贵妃吧,还可留的一个花容月貌,柔贵妃也是爱美……”
“住嘴!”宇文祁低吼了一声打断了沈乾,他双眸泛了血色,咬牙道,“只此一计?!”
沈乾低眸扫了一眼地上跪的整齐的御医们,微微点头,“普天之下皇后娘娘是唯一一个修成凤魅功法的人。”
听到沈乾这句话,桂修伟心里咯噔一声,他下意识的看了宇文祁一眼,又扫了一下御医们。
他隐隐觉得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了,沈太师这话究竟是何意……回天乏术的柔贵妃难道皇后娘娘能救?
宇文祁咬紧了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带皇后。”
黑面侍卫领命消失。
宇文祁回身快步走出了正殿,他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坐上这帝位,他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父兄骨肉。但这些,都是登上这皇位的代价,一将功成万骨枯。宇文长泰说过,要坐稳这江山,只能是一个绝情绝义之人。
可他却未曾想过,登基短短一月,他竟然……失去了一切。
那怀胎八月的孩子,同床共枕五年的发妻。
宇文祁深吸了一口气,苑中赤红的合欢花似是灼伤了他的眼。
桂修伟跟在他身后不敢言语,饶是不知头不知尾,此刻他都明了了大概。
上一次皇后来这梧桐宫,皇子早产,如今想起来,那哪里是早产,那个薄命的孩子,怕是成了柔贵妃的药引了……
如今。
桂修伟不敢想下去了,他只觉得浑身冰凉,瞧着宇文祁的龙袍,都透着杀气。
他知道帝王素来冷血,却不想宇文祁怕是连心都没有。
日头渐渐升起,晌午的温度高了几分,阳光将宇文祁薄凉的脸照的分明,似是终归良心难安,他去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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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兰正在给妺锦熬补汤,蓦然听到外头宫女的叫声,打翻了汤煲,跑了出去。
黑面侍卫将这鸾凤宫围了个水泄不通,明晃晃的日头下,都满是寒气。
聂兰瞥见那打开的殿门,慌忙跑了进去,“娘娘!”
殿内站着两个黑面侍卫,看见聂兰进来,也没有阻拦,不过一个小宫女,做不了什么。
妺锦靠在床榻边,帘幔被压褶在身下,朦胧间,叫人看不清她。
聂兰警惕的左右看了两个黑面侍卫一眼,才快步走过去,担忧的看着妺锦,忧心道“娘娘。”
闻声,妺锦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她侧眸扫了一眼宛如铁塔一般站立的两个黑面侍卫,缓缓张口,“你们来本宫宫中做什么?”
“奉皇上命令,来请皇后娘娘到梧桐宫。”黑面侍卫冷声道。
妺锦微微垂了眸,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柔贵妃又病了?”
听妺锦这话,聂兰诧异的瞪大了眼,两个黑面侍卫没有回话,便是默认了。
“呵……”妺锦轻笑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淡道,“扶我起来。”
聂兰还没有想明白这黑面侍卫究竟来做什么,应声扶着妺锦坐了起身,给她穿上了锦丝云靴,又连忙跑去龙门架上拿来了软袍给妺锦披上。
本来就刚小产,又病倒了去,她如今可是比妺锦怀子时还要小心着。
聂兰将妺锦扶上了凤舞辇上,又将软袍紧了紧,这才跟着辇边走着。
鸾凤宫在正东方,东方为尊。梧桐宫在正西方,可西方就为卑吗?
望着两侧渐渐后退的朱红宫墙,妺锦忽然勾起了嘴角。
几年前,她与宇文祁酒后对诗,那时宇文祁做了句诗,她还颇为仰慕,如今想起来真是讽刺。
“梧桐双栖,双宿双飞”。
梧桐宫,他和沈千柔双宿双飞的寝宫。
妺锦眸中最后一丝淡然消失不见,满目寒意。
师傅游历天下前便叮嘱过她,她这一身本事,无数人觊觎,她一定要选对了人。
她应下了,所以选了宇文祁。
如今看来……怕是一腔情深错付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