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子府那些年,为谋生存,低三下四,极尽谄媚。
太子要结交新登科的状元郎,于是把我送给他。
状元郎强抑激动,问:“太子此事是否儿戏?”
芝兰玉树的太子风度翩翩,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后来皇帝病危,太子风头正盛,即将继位。他却在盛夏的暴雨中,在我院前等了一夜,红着眼眶在我面前低语,求我回到他身边。
然而我挽着状元郎的手,撑着伞,从他身边走过,一步也没有回头。
1
沈府被抄家的时候,我正在伽蓝寺中祈福今年父母平安喜乐,祖母身体康健。
然后一列官兵冲进来把我押走,吓坏了当时往来的香客。
我昔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父亲只在押送罪犯的路上和我匆匆别过一面,眼里是对我的无限担忧和眷恋。
第二天,行刑令和赏赐同时下了。
沈府上下三百一十二口,我的亲父、兄长、叔伯斩立决,我、以及我的母亲、表姊妹等人,送入有功之家充奴当婢。
有功之家,首功归太子爷宋胤然,最先冲入沈府,搜出沈家谋反的证据,赏赐黄金白银、璧玉丝绸不计其数。
父亲刑场死去当日,母亲自戕,撞柱而死,但死前拉着我的手,告诉我:“青青,你要好好活下去,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晚上,我被送入了太子府,我——沈青青,沈家嫡女,成了沈府谋反案抄家的第一大功臣宋胤然的贱妾。那夜太子府里觥筹交错,灯火通天,都在庆祝太子爷此番果断霸气的决断。
我是罪臣之女,成了最低等的贱妾。当日从黑魆魆的后门小径中进入太子的卧榻之房。给我引路的老婢神情复杂,最终化为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沈姑娘,毕竟来日方长……”
我知道她未尽话语中不方便说出的那些。
毕竟我和太子算得上青梅竹马,昔日感情甚笃。
我尚在娘胎,就和他指腹为婚,有了婚约。曾经,谁都以为今天我会成为太子的正妻,太子府的太子妃。每逢佳节,太子府上走动从不罕见。这府内上下,对我多有熟悉。
我低低一笑:“刘妈妈,多谢关心。”
刘妈妈再说了一句:“那日太子受赏,向圣上要的第一赏便是姑娘,无论如何,太子爷对姑娘都是有心的。”
我笑了,我早已听说当日的场景。
论功行赏时,宋胤然上前一步跪下,求圣上将沈府之女沈青青送入他府内。
场上心直口快的小皇子叫到:“毕竟是养了十几年的白菜,总是要拱一拱才甘心的!”
一片笑声,身边的礼官笑着轻轻摇头,暗骂一声小皇子太没礼数。
宋胤然在嬉笑声与戏谑声中含笑不语。
圣上道:“昔日她与你也算有些情分,你愿意收她入房也是你的仁义。就允她成为你的姬宠吧。”
太子府昔日眼熟我的那些人对我无限同情,告诉我要好好珍视太子的这份恩情。我被洗好澡抹上香露膏送入他的卧榻,手里是被我磨尖的金簪,那是我娘给我留下的最后遗物。
宋胤然,我要你死。
2
但是那晚太子并没有来。
他喝的太醉,去了书房。
我紧握金簪一整晚,到日头初升时已然麻痹。对着窗子枯坐一晚,外面的热闹都与我无关。
一早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紧邻太子的院子。屋子很小。一只信鸽飞进,腿上有新伤。我知道,那是把鸽子腿上曾经用不褪色墨写的“沈”字给抹了。
我的长姐沈园园被送入了六皇子宋依然的府上当他的女婢。她飞鸽传来小纸条,信上让我切莫行傻事,务必活下去。
她说,阿娘已经死了,我们沈府沉冤未昭雪,唯剩我们俩姐妹相依为命,只有活下去,且要活得好,我们才有可能为父母报仇。
我虽为贱妾,但宋胤然也给我安排了一位女婢,名为如意。
那人五官清秀,看起来唯唯诺诺、不让人注意。但经过我的时候,低声说:“二姑娘,我们一定要为沈将军和沈府报仇。”
她的手腕内侧,有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是我母亲所在的江南小户家族中的标志。
我垂下眼,把金簪重新插入发髻中。决心从今日开始,不辜负母亲和长姐,与沈家三百多口人的暗恨。我绝不会让宋胤然和那些人如此轻松。
当日晚上,我又被送进宋胤然的卧榻。
他虽然是太子,但从未有纳妾,甚至通房丫头也没有。我虽身份低贱,但也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
宋胤然曾经眼睛明亮,对着我说:“青青,以后你是我唯一的太子妃,我们举案齐眉,一生一世。”
如今想来,不过是当初贪图我身后家大业大的沈府家底罢了。待沈府倒下,他第一个冲进沈家,抄了我的家,押了我的父。
宋胤然今日从宫中回来,昨日的酒气散得干干净净,青衣如松,身姿颀长,温文尔雅。
他推门进来时我吹灭了灯烛,双手交缠在他的脖颈,用连我自己都不知晓的陌生语气在他耳边呢喃着他的名字,对着他耳畔轻吹。
我感觉宋胤然的身体僵了一刹那,转而我更以柔美和委婉的方式攀上他,他呼吸重了些,开始反制。
一夜春色旖旎。
事毕,他搂着我的腰,捻起我的一缕黑发,细细摩挲。室内没有灯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听到了一声轻得仿佛不存在的叹息,仿佛在惋惜昔日那个纯善天真的沈小姐的消失。
我心想:宋胤然你可真虚伪。
但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我必须忍,而且要想尽一切方式获得宋胤然的宠爱。
我窝在他的怀中,娇媚地轻轻喊道:“太子……”
他轻轻抚着我的脸,说:“青青,叫我子正。”
子正是他的字。
夜深了,我迷迷糊糊,听不真切,但仿佛听到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3
之后,直到我当月的月事来之前,我日日睡在宋胤然房内。说来也怪,即使什么也不做,他也喜欢让我去他房内陪他睡觉。
我极尽一切谄媚之说,努力哄得他开心。
我摸着他的脸,情真意切:“子正,我会永远爱你的。无论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子正,无论你是否成为皇上,能否登基,我都永远在你身边。”
这些话术都是如意教我的,她说三十六计,攻心为上,只要我旷日持久地给宋胤然洗脑,他一定会相信我百分百对他好。
目前来看,宋胤然是吃这一套的。
刚开始家道中落,我情绪低落,沉静许多而不自知。昔日我是沈府毁天灭地的二小姐,臭名昭著的女魔头,我和宋胤然订下婚约,我自小学习礼仪教化,但少时在宋胤然面前总是破功。青梅竹马的时候,我是个静不下来的女丫头。
但如今收敛转性,我自诩现在是气质美人,宋胤然似乎对我很满意。有时情到浓时,他撑着头看着我在这儿背诵女诫,对着他说守好妇德时似笑非笑,情致盎然。
少年心气时,我们俩做过偷鸡摸狗、走街串巷的事,如今年岁增长,我沉心静气,他气质如玉,若非旁人晓得我是个贱妾身份,都得夸一句我俩好登对。
也许那晚他的那句“对不起”真不是妄言,他确实有些宠爱我了。
作为太子,圣上近些年身体抱恙,太子继位也就这两年的事。近些天,京城北部旱灾缺粮,他协调京城内粮食转运,十分繁忙,白日甚少出现在太子府,放权于我,一时间,我颇有几分真太子妃的姿态。
但我没忘记长姐的教诲。我每夜和宋胤然缠绵床榻,哄的他眉目舒展,却在事后以清洁洗澡之名潜入他的书房,在里面翻箱倒柜。夜夜如此。
我作为贱妾,身份低微,无需陪宋胤然进行任何王府贵胄之间的往来活动。这却恰好让我乐得自在,每日佯装日上三竿才起,但在宋胤然房内到处搜查是否有机关存在,可惜一无所获。
我在宋胤然面前施展柔情万种,在他公务繁忙时安静当一朵默默无闻的解语花。
“子正,你每天都在写什么呀?我可以到你房间陪你吗?离开了太子,贱妾觉得日子漫长无趣。”
一夜,我佯装哀怨地睡在他身前,十指穿过他的发丝,看着我们俩交叠的头发,有意无意地说。
他不在书房时,我什么都找不到。如果我能看着他办公,那就清楚他日常的物品放置习惯,兴许就能找到什么。如果他写了什么,能被我看到,则更有利于我搜集信息。
宋胤然沉默了一会儿,气氛突然安静。我刚想再开口补救一下,他却揉了揉我的头:“青青想来便来就是。”
他看着我的时候,眉目舒展,面容端庄,是我熟悉又陌生的人。我的耳朵贴在他胸口,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宋胤然大概是对我的信任又多了几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