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邱家?是御史邱天峰邱大人家?”大春叔笑呵呵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略一思索说道,看上去好像对京都的各家府邸都挺熟络的。
“不是不是,在下是宰相邱诚的邱家。”邱泽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回应邱泽的是一张大手,那是大春叔的手,那只手不顾邱泽的挣扎,一把抓住了邱泽后颈处的衣领就扔到了这看上去和义庄一样的院子外面。
“呸!奸相邱诚,我景国好儿郎人人得而诛之!凭你也想吃三娘做饭!不如喂了狗!”大春叔的声音从邱泽背后传来,等邱泽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转身,却发现大门已经重重的关上了。
邱泽差点又掉眼泪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邱泽被扔出去,顾宵然和赵宴承自然不会提找三娘去邱泽的酒楼的问题。
赵云庭也再三推脱才婉拒了大春叔留自己在义庄吃晚饭的邀请,虽然三娘的手艺极佳,但是自从见了这喜怒无常的春三叔之后赵云庭也不敢多逗留,直言府中有事,就跟顾宵然早早走了。
他们走出义庄的时候,那邱泽正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双眼无神的发呆。
“顾兄···我想回家···”邱泽在回去的路上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说着话,听着好像是跟顾宵然说的,但是自己却在说完了之后忽然嘴唇颤抖起来,双眼无神的看着脚下的马车的木板,就要哭出来。
“憋回去!!”顾宵然最看不得女人哭,男人哭就更看不得了,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责备的看着赵云庭。“早跟你说扔这家伙进车的时候先扔屁股,你不听,你就先扔头,完了吧!撞傻了!”
还没等邱泽站起来骂他,就突然一伸手,探手撩起了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你们先各自回去,晚些我去找你们!”说完,顾宵然就一个翻身,从车厢里钻了出去,身影融入了街上的人流中。
“先去客来客栈。”赵云庭敲了敲马车,车外的车夫是北烈军的老卒,干脆利落的回了个是,然后赵云庭抱着膀子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眼角挂着泪花的邱泽,闭目养神不再看他。
却说顾宵然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站到了一个破桌子前面,这桌子顾宵然认得,不就是他常年用来摆摊给别人代笔挣钱用的老桌子吗?
桌子常年被顾宵然藏在一个小巷子里面,多年也没人动,今儿却被一个人翻了出来,连顾宵然在木板上写“代笔写信”的木牌子也被人鸠占鹊巢的给用了,立在桌子前面揽客。
如果是一般的不要脸的泼皮偷了自己的东西和招牌,那还好,大不了打一顿就是了,何况这青州城的泼皮无赖大多都唯自己马首是瞻,关键问题在于这个人自己认识啊!太有特色了!
那桌子后面坐了一个人,须发斑驳,束了个发髻却是不够规整,身穿一身蓝色儒衫却好像已经穿了多年是破破烂烂,很多细微处还都被磨没了颜色,低着头写着什么东西。却是左手持笔,字迹不似外貌,反而格外的精致工整。
“代笔啊?”顾宵然抻着脖子说道。
“嗯,对,写什么。”那人头也不抬的说。
“写信。”
“写什么,写给谁,写一页纸五文钱,送信自理。”那人依旧没有抬头。
“成,你写吧。”顾宵然的笑容缓缓敛回,说道“你就写,天下的武学是无尽无穷,人生又穷有尽,莫到山穷水尽时,登那高峰。”
顾宵然说着,那人停下了手中的笔,顾宵然自顾自的接着说。
“等那高峰也可,但莫要坐那天上人,也莫要做成为天上人的美梦,你羡慕那天上仙人有无穷时,怎知天上仙人就不羡慕你?吕神通啊吕神通,你追一辈子的仙人,差不多就得了,那年我说了我给你抬棺,让你在青州老死,就别折腾了,你偏不听,三年前听闻你被人打断了腿,去年听闻你被人砍了三根手指,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啊,一大把年纪了,行了,就这些吧,麻烦您写下来,落款是顾宵然,收信人叫吕神通。”
顾宵然就嘀嘀咕咕的说着,那人一直到听完,才缓缓的抬起头,那是个小老头,左眼戴着一个眼罩,好像是瞎的,右边少了半只耳朵,咧嘴一笑还缺了三颗牙。
“小东家,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就甭写信了,贵,呵呵。”
顾宵然忽然笑了,伸手抱住了面前的小老头,“吕大叔,你终于肯回来了,你···”顾宵然看了看老头立在桌子边的拐杖,看了看老头缺了三指的右手。“你···你何苦啊。”
老头抱着顾宵然笑着说“小东家你都这么大了啊!不错,比老东家好看多了,哎呀,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对了!跟你说个好消息!”
老头忽然一把推开顾宵然,然后神神叨叨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我快写完了!快写完了!这世间第一的武学秘籍!!”
顾宵然鄙夷的看着面前这个看上去面黄肌瘦,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个好地方的老人,说实话,如果说吕神通能真的写出本江湖第一的武功秘籍,他是不信的,或者说,六岁的顾宵然第一次见到这位老头的时候就直言不讳,如果这老头能写出江湖第一的武功秘籍,他就把这老头的名字刻到那望云楼的牌匾上。
十九年过去了,望云楼的牌匾没了,吕神通也没写出来他终其一生都要写出来的武功秘籍。
“你写出来了?我不信,我说老吕头,你是不是这么多年找武功秘籍找疯了,牙没了,耳朵没了,手指没了,招子也没了一个,腿也缺了,我听你说话的声音,你内脏也有问题了吧,写不出来这书又如何?你就真不怕死?”顾宵然有些恼怒。
“怕死?”老头慢慢悠悠的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把笔墨收好,放在一个小匣子里面,“怕死我五十年前就不写了,我跟你说小东家,这世上啊,有的是比活命更重要的东西。”
吕神通把东西揣好,把手在顾宵然的面前晃了晃说“这戏子的命是唱,赌鬼的命是钱,酒棍的命是酒,我的命啊,就是这本书。”说着老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处那本书。
“小东家,我看您的样子,是混得不错啊。看着衣服,这布料,啧啧,好东西,行了,你来也没给我带点啥好东西,怎么着也得请你的前伙计吃顿饭啊?”
顾宵然本来还想教育他,但是思来想去,自己前世今生的年纪加在一起都没这不要命的老头岁数大,他说的可能是对的,但是顾宵然更愿意相信他是错的,他不想看着这个从小对自己格外好的怪老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一件如此虚无缥缈的事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