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我不知道。”吕神通轻声说道。“我知道的，都是我离开望云楼之前的故事，还有就是我回来之后的故事，而像是赵宴承，我不清楚。所以，我也不敢妄下断言。”
顾宵然点了点头，当头向前走去，吕神通微微皱眉看了一眼顾宵然，跟了上去。
“少东家···你···”吕神通有些顾虑的说道。
顾宵然摆了摆手“没事，你不用说了，我没事，我经历的东西比你知道的更多，我已经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动摇了，你放心吧。”顾宵然说着，回头看了吕神通一眼之后甚至还笑了一下。
吕神通一愣，看着顾宵然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柔和，是啊，这个面前已经长得比自己高的少年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到处闲逛的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已经是景国的将军，已经是梁国的王爷，甚至，已经是离国的唯一继承人了。
他不再需要自己的那么多帮助了，对于吕神通而言，这是一件幸事，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顾宵然和吕神通一路走到了一处略微起伏的山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之前的雾气并没有因为太阳的出现而消失，甚至更加的浓郁，呼吸之间都有水汽的感觉。
阳光渐盛，在鬼哭林中行走的二人速度不慢，脚步声却不大，顾宵然在前面走，吕神通在后面跟着，虽然腿脚瘸了，却走起路来毫不费力，更显风轻云淡。
顾宵然始终默然无声，终于在一处峭壁前，停下了身形。
顾宵然回头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跟在自己身后的吕神通，后者亦停下来，看着顾宵然，伸手挡了挡光线，眯眼用疑问的眼神看向顾宵然。
顾宵然长呼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唇，在吕神通有些疑惑的眼神中，走进了吕神通，双手抱住了他，轻轻一抱，然后放开了吕神通的身体。
“老吕，我没事的，你安心去吧······”顾宵然声音有些艰涩沙哑的说道。
吕神通有些意外的看着他，随即怅然笑了一下，说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顾宵然眼神低垂，“刚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能够分辨这些······哪怕你再像，谢谢你来看我，告诉我这些。”顾宵然抬头看了看雾气和天上一个光点一样的太阳“太阳已经出来了，你想必也不好过，走吧····走吧····不用守着我，我好得很。”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宵然鼻子有些酸，看着老人的脸，仿佛要记住他的每一个皱纹，每一个表情，那张绝对不算好看的脸上，却有着最让顾宵然感到温暖的笑意和回忆。
“哈哈哈哈·····”吕神通长笑一声，挺直了腰杆，面泛红光朗声道“好！不愧是我的小东家！你有这份心！老吕这辈子！够了！那···小东家····老朽去了你记得保护好自己，记得平安楼的歹人众多，不能用一己之力对抗，记得要找个好姑娘，记得要·····”吕神通有些焦急的絮叨起来，顾宵然酸着鼻子摆出不耐烦的表情摆了摆手，示意吕神通赶紧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等哪天我也下去了，给我准备酒，必须是好酒！这辈子的故事，都讲给你听····你···你得给我写成书！”顾宵然说着，声音也变成了哭腔。
“···好！少东家，老吕看不得这场面，眼窝子浅···我吕神通，就此别过，少东家···保重···”身体残缺的老书生站直了腰杆，挥舞袍袖向着顾宵然作了个揖，久久之后方才起身。
吕神通最后深深的看了顾宵然一眼，脸上的笑意带着留恋与欣慰。
转身刹那，身形如云雾消散。
浮沉由谁定，平生我自知。
待有后来人，笑谈樽中情
旧国八百年，一去三千里。
此间不平事，且诉山鬼听。
一声高歌萦绕在山林间，那是吕神通独特的嗓音，苍老，嘹亮，又温柔，带着书卷气和不似书生的洒脱。
而随着吕神通的消失，顾宵然周围的浓雾渐渐变成了淡淡的雾气，阳光也撒了下来，肉眼可见。
顾宵然久久不曾挪动脚步，还是风清扬最后打破了沉寂“圣人的魂魄···已经超出了鬼的范畴····如果你真的想要让他陪在你身边，他···可以一直在。”
“不，那对他太不公平了，老吕这一辈子，没享到什么福，反而没少遭罪，入庙堂时亡国，少年短腿，一身伤残。究其一生，不是在为了我奔波，就是在研究天下武学，好不容易成了圣人，最后还因保护我而死，他···这一辈子亏了啊····我不能让他死后还跟着我受苦，早些投胎转世，早些···换个活法吧。”顾宵然说完，猛然跪下，面冲着吕神通所在的方向，扣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坚实的岩石上，也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风清扬似有所感，道“老先生一生坦荡，不愧对任何人，甚至···只是委屈了自己，我刚才失言了。”
仓朗朗！
一声剑鸣之后，石崖剑擅自飞出剑鞘，在顾宵然身后一闪即逝，旋即归鞘，心底里传来风清扬的轻笑，顾宵然转过身去，自己身后的峭壁上，骤然出现了刀劈斧凿的四个大字，字字剑意森然，让人视之如利剑割目。
却是四字。
“神通不负”
这是石崖剑灵送给吕神通的四字谶语，也是石崖，他对老吕的最高评价。
顾宵然呆呆望着这四个字。脑海中是闹市中掏出可怜的酒钱给自己买糖葫芦的跛脚老人，哪怕自己不爱吃，但这已经是他的全部；是望云楼破败之后抱着自己一遍遍安慰着，却兀自哭成个泪人的老人；是那个离开青州之时连同旧衣物和细软全部给了自己，最后一遍遍回头望向城门的老人；是那个一跃成为人间之圣以后，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就为自己挡下了致命飞剑的老人。
正是这个一生平庸却名叫神通的老人，庇护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用一辈子的神通，看着自己长大成人。
顾宵然面无表情的开始流泪，滚烫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无声的落入大地，撞碎尘埃。鼻子眼睛仿佛都酸成一团，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鬼哭林里，顾宵然骤然的大哭，响彻山谷，绕柱不绝。
别了，吕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