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淹死了，浑身散发着阵阵恶臭。
母亲却说他还活着。
她咧着嘴对我说：“有一种女香可以遮臭。”
女香，即用处子皮肤做成的香料。
1
三天前，十二岁的弟弟在村子的小河里溺水了。
在弟弟之前，母亲流掉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
得知噩耗后，母亲哭得身体瘫软。
还不忘一边打骂我：“都是你把你弟弟害死的！他去河边，你做姐姐的为什么不拦着他！”
我跪在地上，红着眼眶。
倔强地咬着嘴唇。
母亲只看到了我是姐姐。
却看不到，我劝说弟弟不要去河边时，弟弟用石子把我的脑门打出一个窟窿。
现在，窟窿还在流血。
一旁的叔叔婶子见状，连忙把我拉起来。
“傻孩子，怎么就任由她打你，她已经失去理智了！”
我愣了愣，才发觉我也是可以躲开的。
但自打弟弟出生后，无论我有没有错，所有的打骂一律都是我来挨。
看着弟弟僵冷的尸体。
我突然觉得解脱了。
可是这天母亲从外面回来，却带给我一个震惊的消息。
她的脸兴奋到极度扭曲，瞳孔放大：“狗儿，你弟弟还活着。”
2
弟弟死的这三天。
母亲不让任何人碰弟弟的尸体。
晚上，她抱着弟弟睡觉。
白天，她给弟弟准备生前爱吃的饭菜。
我想夹一只虾，母亲“啪”地一下打掉我的筷子。
咧着嘴说：“这是给你弟弟留的，你不准吃。”
这时，隔壁的房间里传来阵阵恶臭。
9月的天气依旧炎热，弟弟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
他静静躺在床上，除了不会呼吸之外，就像真的还活着一样。
我又委屈，又心觉忌惮。
这空当，外面又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我知道，是二爷爷他们又来了。
每天他们都会来劝我母亲一通，让她赶紧把弟弟下葬。
“他赵婶，别犯糊涂了！快让有财入土为安吧！”
母亲这时就会冷下脸，把弟弟房间的门紧锁，用大擀面杖把人们都赶出去。
这天，我见二爷爷的神色十分严肃。
他也不像前些天那样，给我母亲留面子了。
我识趣地下桌，躲到一旁。
果然，在母亲提起擀面杖时，二爷爷一步都没退。
他冷着脸，声音浑厚，说道：“赵红果！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作为方家的老人，今天还就得作主把有财的事办了！”
“你要是想拦，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踩过去再说！”
说着，那帮人就开始强行进门。
母亲一看二爷爷动真格的了，连忙软下态度，屈身跪下。
这时，我从窗眼扫了一眼弟弟的屋子。
竟然看到，弟弟好像翻了个身！
我吓了一跳，也哆哆嗦嗦趴在了地上。
母亲一见，连忙哭着对众人说道：“二叔、老叔，大哥。你们看我是一个可怜母亲的份上，再让我和有财多待两天吧！我的儿子还没享几年福就走了啊，最后再让他和自己的母亲亲热亲热吧……”
母亲这么哭诉完，我看到后面围观的妇人纷纷掩面落泪。
就连雷厉风行的二爷爷，都叹息着摇头。
可我想到刚刚瞧见的一幕，依然心有余悸。
趁母亲不留意时。
我伸手拽住了二爷爷的裤脚。
二爷爷察觉低头。
我用口型对他说：“弟弟动弹了。”
3
二爷爷一行人最终还是回去了。
我不知道二爷爷是否看懂了我说的那句话。
又或许，他只当我和母亲一样，过度伤心说胡话了。
总之，他给母亲留了三天期限。
三天后，弟弟必须入土。
母亲也答应了。
而我再壮着胆子去看弟弟时，他便再也没有动弹了。
一时之间，我也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
晚饭时，我暗示母亲，第二天弟弟就要下葬了。
谁料，母亲并不像之前那样生气。
而是脸色和悦地说：“狗儿，你弟弟还活着呢。”
我以为，母亲应该是悲痛过度，精神失常了。
心里却莫名打起小鼓。
睡觉时，也迟迟睡不着。
突然，院里的黄狗开始狂叫。
我惊得起身，颤抖着手半撩开窗帘。
院里什么都没有。
正犹疑时，有阵声音冷不丁地喊了声我的名字。
那语气……
分明和我死去的弟弟一模一样啊。
4
我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其实我并不惧怕什么鬼神。
弟弟躺在家里这么多天，除了时时闻到恶臭，我倒没有产生恐惧。
因为意识中，我很明白世间是没有灵异的。
可现在——我却动摇了。
那声音，还在持续。
低频的，模糊的，正好是从弟弟房间的方向传来。
就在我决定下床去查看时。
堂屋的灯亮了。
寂静十余秒后。
我听到母亲哭喊道：“有财啊！我的儿！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我一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就窜到了堂屋。
只见，眼前一幕让我头晕目眩，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母亲坐在地上，一身湿淋淋的。
而她对面，就坐着我那七天前淹死的弟弟。
弟弟睁着眼，脸色苍白，头上还缠着水草。
听到动静。
他机械地扭头，塞满淤泥的嘴巴缓缓张开——
姐姐，你来了啊。
5
弟弟真的活了。
母亲把已经吓呆的我带到屋子里。
我一眼扫到了炕上。
弟弟躺过的地方，已经被尸水印出了形状。
此时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蛆虫在爬行。
我见了，胃里一阵翻涌，意识也逐渐缓和。
就听到母亲十分冷静地对我说：“狗儿，我就说了，你弟弟还活着。”
我张开嘴，到嘴边的话却问不出。
母亲像是明白了我的疑惑。
自顾自解释道：“你不知道，溺水的人是不会很快死掉的，你弟弟还有一口气，就在昨个晚上，我把他救回来了。”
我目瞪口呆。
母亲仿佛为了证明她的话，把一旁的弟弟拉近了点。
然而弟弟走向我的一瞬间，一股上头的恶臭扑面而来。
我不禁捂住鼻子。
“有财，快，和你姐姐说句话。”
弟弟闻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向我。
“姐姐，我是有财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这一开口，那股味道更致命，直冲天灵盖。
我蹲下去，哇哇呕吐起来。
母亲“哎呀”一声，不由分说踢了我一脚。
“死丫头！你要死啊？这可是你弟弟，你还嫌弃上了？”
我吐得眼里含泪，母亲这一脚更是让我腹痛连连。
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场景，刚想起身离开。
就听到弟弟说：“妈，你别打姐姐，姐姐疼。”
我错愕地转过身。
打量着弟弟。
母亲已经帮他梳洗好了，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从外观看，他和生前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可我还是能看出来。
他先前那双总是算计占便宜、精明狡黠的眼睛，变得灰蒙蒙，没有一点神采。
更重要的是，他说的话，都好像预先设计过一般，十分呆板生硬。
我几乎认定。
他肯定不是我弟弟。
我拔腿就跑，想去找二爷爷。
母亲没来得及拦我。
回头时，她正抱着弟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6
我把“弟弟活了”的消息告诉二爷爷时。
二爷爷正在打电话，看起来面容忧愁。
待他把电话打完，我迫不及待说了这件事。
二爷爷听了，先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狗儿，你就别添乱了！”
他拿出一支旱烟，我急得额头冒汗，拉着他点火的手：“二爷爷！我说的是真的！有财现在正和我妈聊天呢！”
二爷爷“啧”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起身。
“要是让我知道你骗老子，老子非把你一起埋了不可。”
然而，而爷爷话还没落地。
我便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紧接着，堂屋传来一声来自二奶奶的尖叫。
二爷爷像剑一般冲了出去，我紧随其后。
二爷爷一看，愣了。
弟弟就站在母亲身后，静静看着我们。
7
母亲推搡着弟弟，让他跪下给二爷爷磕头。
“二叔，这些天，有财把我们一家人折腾坏了……”
二爷爷惊恐地摆手，示意让母亲停下。
我在屋里照顾被吓坏的二奶奶，一边竖起耳朵听。
“赵红果，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说着，眼泪扑簌簌流淌。
“实不相瞒，我也以为有财已经死了。但是前些天我就发现，有财还有脉搏。为了不惊动你们，我才擅自把有财留下。就在昨晚，我喂有财吃了些药，有财竟真的活了过来！”
我不知道，二爷爷现在是什么表情。
但我看到，二奶奶的神色竟渐渐缓和了。
这时间，母亲的话音还在持续。
“我晓得，亲朋们应该很难接受这件事情。但二叔，你看了就晓得，有财现在好生生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冗长的沉默后。
二爷爷沉吟着开口了。
“我活了这么大，倒也听说过这种人死了又复活的稀罕事。”
母亲连连点头：“是啊，所以还请二叔帮有财说说话，安抚一下亲朋。择日来我家吃个喜酒压压惊。”
二爷爷再无言语。
眼看着二爷爷就要信了母亲的话。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冲出去激动地大喊道：“他不是有财！有财已经死了！二爷爷，你不信去看看，有财的床上还有尸水和蛆！”
二爷爷皱眉看向我。
但如我所料，母亲瞬间暴怒。
“死丫头！你说什么鬼话，要不是你，你弟弟能从鬼门关里走一趟？”
说着，她就抄起门边的扫帚往我身上打。
要不是二爷爷拦着，我额头又要开花了。
不过庆幸的是，二爷爷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转头他进屋换了件衣裳，大手一挥说：“去你家看看便知。”
母亲看我的眼神，就像啐了毒汁。
而弟弟呢，依然是那副麻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