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亮与海2025-04-29 16:467,562

8

一回到家,那股恶臭味就涌进鼻腔。

而爷爷也皱了皱鼻子。

显然也闻到了味道。

他知道我弟弟住哪屋,所以自己就找了去。

母亲提溜着我的耳朵,喃喃咒骂:“一会看我不打死你。”

我心里还有一线希望。

所以并不害怕。

跟着二爷爷去到房间时。

我拔着脖子往里一看。

就看到弟弟的屋子变得窗明几净。

原本污秽不堪的炕,早就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换上新的床单被褥。

二爷爷盯了片刻。

回头望向我。

苍老的眼睛瞪了我一下,说:“臭丫头,学会撒谎了。”

我僵在原地,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母亲的毒打。

身体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但是。

二爷爷走出去的身影突然折返。

指着我说:“狗儿,过来,挨戒尺。”

9

小时候,我跟着二爷爷学书法。

错笔画、错字,都会被二爷爷用戒尺打十下手心。

他严格是真,却也真的教会了我一手好书法。

只是五岁那年,弟弟出生了。

母亲让我全天带弟弟,便再也没有时间学书法了。

今天二爷爷这样说,我真以为他要因我撒谎教育我。

然而走出我家很远时。

二爷爷突然停下脚步。

我也跟着停下。

良久,二爷爷缓缓对我说:“狗儿,你说的没错。”

我一激灵:“嗯?”

“我是说,有财的床上,确实有尸水。”

他把脸转向我,枯瘦的皮肤因嘴上的动作而颤动着。

“虽然床被洗净了。可有财躺过的地方,一直有苍蝇在转。”

是啊!

我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然而,二爷爷话锋一转。

说:“狗儿,回去后好生照看着你妈,她有什么异常,你告诉我就行了。”

我焦急地说:“可是二爷爷,如果那个人真的不是有财……”

二爷爷脸色一暗,竖起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

“记住。这句话,对谁都不要再说了。”

说完,他就加快脚步离开了。

这下,我回去也不是,不回去也不是。

进退两难。

更离谱的是,过了几天后,二爷爷真的如约替“复活”的有财办了喜酒。

来来往往亲朋,纷纷惊叹不休。

有财穿着大红的衣服,被人群摸来看去,脸上一点不悦的神情都没有。

而且,人人都说:“有财身上有一股香气,听说这是有福的征兆。”

“怪不得大难不死,这下赵婶的好日子有着落了。”

我在角落里听着,暗自摇头。

只有我知道,有财身上的香气,是母亲用了一整瓶香水的成果。

但这香气很快就会挥发殆尽,或者说,被一股恶臭所代替。

因为我早在母亲准备的香水里加了稀释剂。

不出十分钟,弟弟身上的恶臭就会散发出来。

正在我暗喜时,有人敲了敲我的脑袋。

我一转头,看到了二爷爷。

二爷爷表情神秘,勾勾手,示意我跟过去。

我犹豫片刻,还是去了。

10

“什么!二爷爷,你说我弟弟……是死人?”

二爷爷眯缝着眼睛,吐了一口眼圈,灰白色的烟雾弥漫整个杂物间。

我不解追问:“可是,他明明就像个活人一样啊。”

二爷爷看了我一眼,把烟头丢在地上摁灭。

“狗儿,这件事,我晓得对你来说很离奇。”

“可是若我判断没错,你弟弟的身体上,有洗不净的水藻。”

我歪头回忆起来。

确实。

那个弟弟活过来的晚上,我亲眼看到他身上挂着湿哒哒的水藻。

“溺水的人,往往死得有冤屈。我没猜错的话,你母亲用了一种蛊,令你弟弟的精气神短暂恢复,可实际上,他还是个死人。”

我愣了。

想到弟弟的言行举止的确非常僵硬,和木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二爷爷是怎么知道的。

二爷爷见我迷茫的样子,摸着胡须娓娓道来:“我二十岁时,就见过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起先,人们都把他当成福星,哄着捧着。可是后来,他为了延长精气神,就开始——”

“喝人血。”

眨眼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自言自语道:“所以,我弟弟……”

“是的,有财不是什么福星,相反,他很快就快伤害无辜,那么他最先下手的,一定是他最亲近的人。”

二爷爷的眼睛幽暗起来。

17岁的我到头来还是个柔弱的女孩,所以哆哆嗦嗦问二爷爷:“那二爷爷,我该怎么办啊?”

二爷爷一脸胸有成竹。

从兜里掏出一只小白瓶子交给我。

“狗儿,把这个倒在你弟弟的水杯里,盯着他喝下去。”

我挣扎着接过来。

忽然感觉,二爷爷像变了个人似的。

但眼下,我信任的人只有他。

所以我迈着发麻的腿,神色凝重地走到院子里。

耳边回荡着二爷爷的话:“之所以挑在办喜事这一天,就是趁你母亲不注意时,制服你弟弟。”

五分钟后,我找到了弟弟遗落在厨房的水杯。

匆匆把迷药放了进去。

“你在干嘛?”

突然,背后传来母亲疑惧的声音。

11

我故作镇静,拿起弟弟的水杯。

“弟弟说要喝水,我给他拿水杯。”

母亲将信将疑地扫了我几眼,又咒骂道:“赔钱货,我忙得团团转,你都不知道来帮我一下!”

说着,她抢走我手里的杯子。

丢下一句:“快滚去干活!”

就去找弟弟了。

厨房里,我一边切菜,一边望着窗外。

就在这时。

人群里传出一阵惊呼:“什么味道啊——恩么这么臭。”

我想起什么,吸了两下鼻子。

也闻到了那股味道。

是弟弟的尸臭。

12

有小孩子推了一把弟弟。

弟弟借势倒在地上。

母亲送水的手刚伸出去,就被这一幕吓到了,水杯应声落地。

碎了。

而小孩子开始指着弟弟大叫:“妈妈他好臭啊!”

见状,我放下菜刀,跑出去。

母亲慌得摇晃了两下,坐在地上护住弟弟。

“有财,你没事吧!”

弟弟呆呆地摇摇头。

而越来越多的小孩子,开始说自己闻到了臭的味道。

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指着弟弟的方向。

我知道,这是弟弟身上的香水味消散了。

母亲则本能地护着弟弟,说:“你们小孩子胡说什么!小心我把你们的嘴撕烂!”

人群议论纷纷。

就在我以为,弟弟即将暴露时。

杂物间的二爷爷突然推门出来。

他手里夹着旱烟,平静地望着人们。

说:“隔壁张家正在处理猪粪哩,莫慌莫慌。”

我震惊得看向他。

13

喜酒结束了。

收拾完一院狼藉后,已经是半夜。

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想着去找二爷爷,问他为什么要护着弟弟。

但我被母亲拦下了。

她阴郁着脸。

我预感不好。

果然下一秒,她拿出那只香水瓶。

沉声问我:“香水里的稀释剂,是你倒的吧?”

我紧张地咽下口水。

摇头否认。

可她接着说:“你二爷爷已经告诉我了,他看到你今天手里拿着稀释剂瓶子。”

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

母亲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我想开口:“不是……”

另一个巴掌瞬间接上。

就这样,五个、十个、二十个。

母亲不打别的地方。

专门扇脸。

我的脸都没知觉了,鼻血哗哗流在手上。

母亲停下了。

末了,她紧紧拽着我的头发,恶狠狠地说:“赔钱货,害你弟弟一次不够,还想害第二次。”

她抚摸着我的脸,眼兀地亮起。

咧着嘴对我说:“那你总该救弟弟一次。”

“有一种女香,可以完全遮住臭味。”

女香,即用处女皮肤做成的香料。

14

镜子前,母亲逼着我脱掉所有的衣服。

她要检查,我还是不是处子之身。

我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求母亲不要这样做。

“母亲……我是狗儿啊!”

母亲从前对我狠厉,我尚且可以承受。

但她口中的“女香”,可是要用人命来换的。

我握住最后一根稻草,想要激发母亲的母性。

可是镜子里的母亲,双眼放光,好像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

她听不到我说话似的,尖叫着让我脱衣服。

“快脱!别让我亲自动手!贱种。”

我无计可施,看着母亲手里的木棍,身体抖得像筛糠。

耳边,母亲喑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虽然我知道,你长这么大没接触过几个男人。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要给你验身。”

说着,她拿起那根削出尖尖的木棍:“狗儿,放心吧,不痛的。我把这个放进去,如果你出血了,就证明你是处子。我们就能让有财真正活下来了。”

我面无血色地往窗外看去。

弟弟的背影立在外面,一动不动。

不甘心地说:“可母亲……弟弟明明是个死人啊。”

“我才是活的,我才是活的!”

这一刻,埋藏在心底十二年的委屈,随着我的低吼尽数发泄。

十二年来,母亲从来没把我当人看过。

她给我取名狗儿,就是觉得我是个不值钱的女儿。

她把弟弟养得膘肥体壮,我却吃不饱穿不暖,差点死在几年前的冬天。

而如今,母亲更是要为了死去的弟弟,把活生生的我牺牲。

女香——一种只是流传在老人口中的偏方。

她宁愿豁出我的命也要一试。

我的心彻底冷了。

在母亲不停劝说,执意将木刺刺向我的下体时。

我抬起脚,踢中了她的腹部。

母亲哀嚎一声,狠毒的看着我:“好啊你个贱人,敢打我!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我的双手被绑在一起,躲不及时。

硬生生让母亲胡乱在我身上刺了几下。

钻心的疼痛过后,我咬紧牙关,使出最大的力气把紧锁的门踹开。

母亲见状,换忙叫弟弟:“有财,快帮妈拦住这个贱人,快!”

可有财即使听见了,也是毫无反应。

于是我看准时机,躲到了弟弟身后,用弟弟威胁母亲:“你再敢过来,我就掐死他!”

母亲喘着粗气连连退后。

逼视着我:“好好好,你把有财放开,我不动你。”

我把她逼退了五米,松开弟弟便拔腿就跑。

母亲追了几步没追上,就退回去了。

躲在柴禾垛后面的我心有余悸。

平复下来后,就开始想办法。

可我一个17岁的小妮,能有什么法子呢。

二爷爷……我已经不太信任了。

所以我去了婶婶家。

没想到的是,路上我撞见了二奶奶。

15

二奶奶见我满身的血,吓得抱住我。

不停念叨:“妮儿,你这是咋了,疼不疼啊?”

后知后觉的,我才感觉到伤口的隐痛。

眼泪在眼眶转了一圈,忍住没流下来。

摇摇头说:“让柴禾垛剌的。”

二奶奶浑浊的双眼充满疼惜:“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来,奶奶给你包扎。”

我推组不得,只能跟着去了。

正好,我也问问二爷爷,究竟为什么“背叛”我。

二奶奶给我上完药后,二爷爷恰好回来。

他看我时眼神遮掩。

我和他不见外,开门见山:“二爷爷,我这伤,你一定明白是怎么弄的了吧。”

二爷爷闻言,摊开双手,为难地说:“狗儿,如果我不那样说,难道要让人们都知道你弟弟不是活人,把事情闹大吗?”

我赌气地说:“闹大正好!这样弟弟至少可以入土为安。”

二爷爷长叹一声:“狗儿,你想得太简单了。”

“二爷爷背叛你,实则是想让你拖住你母亲。我方才出门,就是去寻鸡血了。”

“鸡血?”

经二爷爷这么一说,我刚才的气消了一大半。

“是的。如今你弟弟已不是普通的死尸,而是活死人。他想维持寿命,一定会吸人血、害无辜。”

“但是,我们并非没有破解办法。这办法,就是两碗公鸡血和两碗母鸡血混合,泼到你弟弟身上。”

我倒也是听过,鸡血可以驱邪。

二爷爷接着说:“这样一来,你弟弟体内的蛊就会暂时失效,只要趁这时间把尸体火化,用骨灰与鸡血交融,便可彻底消除危机。”

我:“……”

我一脸恍然大悟,但一边又觉得奇怪。

二爷爷说他去寻鸡血了。

可我明记得,他院里就有几只现成的鸡。

忽然,二爷爷打断我的思绪。

“狗儿,这事不能耽搁了。”

“二爷爷,你说该咋办?”

沉吟片刻,二爷爷把他的计划告诉了我。

深夜,月色落幕,满村寂静。

我带着二爷爷潜入了家里。

16

凌晨时分,弟弟已经睡下。

我顺着窗眼看了看房间里面。

竟没发现母亲的身影。

我回头,想问问二爷爷接下来的对策。

没想到的是,二爷爷也不见了踪影!

漆黑的院子里,空空荡荡。

突然间,一团深色的东西从外面飘来,我低呼一声,吓得捂住脸。

腿边有了实际的触感。

我一睁眼,就看到大黄狗在我脚下盘旋。

“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啊,大黄。”

不过,大黄一直发出呜咽的声音,好像在提醒我什么。

等等,它看着的方向,是我母亲的房间。

我转身看过去。

母亲房里没有点灯。

但是,每随着我走进一步。

那个怪异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

“哧哧、哧哧。”

绵延不断。

月亮上的乌云适时散去。

借着微弱的光,我往里面深深一看。

看到了——

母亲背对着我,吭哧吭哧地磨刀。

她还嘀嘀咕咕。

“剥皮、剥皮、救有财。”

17

我没有犹豫,拔腿就跑。

转身却撞上一具高大的肉身。

是弟弟。

我抖着嘴唇,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时起来的。

耳边回荡起二爷爷的话:“活死人吸人血。”

来不及细想,我连忙逃命。

可弟弟死死拽着我的衣服。

嘴里喃喃重复起:“姐姐、不要去河边。”

“姐姐、不要去河边。”

我没顾上他话里的意思。

低头,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大黄也在咬他的腿。

但是,弟弟仿佛没有痛觉。

而我嘴里,涌进一股腥臭味。

弟弟依然在重复:“姐姐、不要去河边。”

正绝望之际,身后母亲房间的灯,亮了。

我听到母亲嘿嘿低笑了几声,趿着脚步缓缓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

昏暗的灯光下,她笑容阴森。

说:“狗儿,乖,忍一忍就过去了。”

18

情急之下,我对弟弟哭喊着:“有财,快把姐姐放开!”

竟忘了,他只是一具死尸。

而转头,母亲步步逼近。

刀剑泛着嗜血的光。

难道,我真的就要这样死掉吗?

以一种极其残忍的形式,死在母亲的手里!

我不甘心。

就在母亲碰到我的衣服时,二爷爷来了!

他手里提着鸡血,满头大汗。

我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对二爷爷大喊道:“二爷爷!救我!”

二爷爷晃了晃身体,抬起手里的桶子。

“哗啦”一声,红彤彤的鸡血,都被泼到了地上。

我张着嘴愣在原地,哑着嗓子:“二爷爷,你……”

末了,我看到二爷爷身后,缓缓跟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

19

我那无比信任的二爷爷和二奶奶,联合母亲,把我绑了起来。

彼时,夜半三点。

我被折腾地失去了大半体力。

只剩下头脑还算清醒。

支着耳朵,绝望地听着母亲和二爷爷的谈话。

原来,二爷爷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

想把弟弟的尸体销毁,避免他化成“活死人”吸人血。

或者说,这些传说,都是他编造的。

鸡血,对弟弟来说也毫无用处。

“这个丫头,激灵的很。如果我不编点故事,怎么骗得过她。”

屋外,是二爷爷沉重的嗓音。

“不过,赵红果,你也别以为我是在帮你。”

母亲的声音终于响起。

“那你就别管我们家的家事,那个赔钱货,由我来处置就好了。”

“哼,你以为你在有财身上干的勾当,我不知道?”

“你找老神婆子给有财下了蛊,蛊虫支配着他的尸体行走生活。但是这种封建陋习是违法的!你等着坐牢吧。”

母亲“呸”了一声:“话说到这份上,糟老头子,你说,你有什么条件?”

母亲的意思,是让二爷爷开条件,帮她保密。

本以为,二爷爷许是要些钱财。

没想到,我听到了一个更加毁三观的秘密。

二爷爷提了一个词:“活尸。”

活尸,即尸体以非自然的方式短暂存活。

而我们村里大部分老人都知道,活尸还是一种药材。

可以治病。

二爷爷的条件便是。

“把有财的尸体焚烧,给我一部分骨灰。”

“救我的儿子。”

20

二爷爷的儿子,在一年前得了癌症。

如今发展到了晚期。

第一次我去找二爷爷,告诉他弟弟“复活”的事情,他正在满面愁容的打电话。

电话里,正是他儿子在交代后事。

听了这些,我不禁冷笑起来。

二爷爷如此谋划,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他和我母亲,也不过是一路人。

但母亲,同样也爱子心切啊。

好不容易“复活”的儿子,她怎肯再次失去?

意料之中的,母亲毅然拒绝。

二爷爷则冷下语气:“好,那你就等着坐牢吧,到时候,有财的尸体就会被全村人瓜分做药引子。死得——更惨。”

母亲凄厉地尖叫一声。

不过,二爷爷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是,我还有个法子。”

心跳,突然加速。

耳朵里也传来一阵轰鸣。

但我还是听到二爷爷诡笑着说:“你要是不愿意牺牲有财,把狗儿做成活尸,也可以。”

21

恼怒、不甘、恐惧充斥我的全身。

我那亲切的二爷爷。

也是个活生生的刽子手呵。

我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哭泣。

眼前浮现起,我与母亲、与二爷爷二奶奶相处的片段。

曾几何时,我也被爱过。

但这爱,是有条件的。

条件便是,我一日是女孩,一日就要为男人当牛做马,无底线的牺牲。

活到了,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

屋外,母亲连连说着:“好好,就这样办,好!”

她和二爷爷,细细商量着。

我的皮用来做香料。

肉用来做药引子。

骨灰,冲来给重病的表叔叔喝。

一丝一毫,都不留给我。

不留给我狗儿。

我动弹不得,便不想动弹。

发疯般得笑着。

莫名哼起歌谣。

“狗儿要听狗儿歌,大黄下雨要回家。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个狗画家。”

“……记住啊,记住啊,直走,就是我们家……”

22

唱了不知多久。

母亲和二爷爷进来了。

二爷爷手里拿着一个小瓶。

这里是他之前为弟弟准备的迷药。

如今,也要用到我身上了。

我紧紧闭上眼。

誓死一般。

任由二爷爷叫我的名字,对我道歉忏悔。

我都不回应。

母亲:“别说了,和这赔钱东西没什么好说的。快动手吧。”

二爷爷吆喝了一句:“狗儿——没痛苦的走吧。”

真的没痛苦么。

那为什么,我的心脏就像要裂掉一样。

二爷爷扳开我的嘴,把药送了进去。

然后我便听到了“吱吱”的虫鸣声。

下一秒,我笑了。

23

其实我都知道。

一个月以前。

弟弟的尸体在家里停放的第三天。

母亲把“有财还活着”的消息带了回来。

我不敢置信,担心母亲精神失常。

半夜起来看她。

没想到,却看见母亲一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趴在弟弟身上,喃喃有词。

好像在念什么咒语般。

紧接着,让我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

母亲念完那咒语,弟弟的手脚便活动起来。

我后知后觉。

母亲,在控蛊。

而我把她的咒语,悉数学了下来。

24

问,让一个母亲肝肠寸断的方式是什么?

从前的我,不知道。

可现在。

我学母亲的样子低声念着咒语,看着弟弟直直向我们走来。

母亲和二爷爷一愣,赶着弟弟出去。

“有财,不是让你去门外望风吗?不要进来。”

有财一动不动。

只盯着我的脸。

我继续念:“好有财,乖有财。”

“把你面前的两个人,手脚咬断。”

眨眼间,伴随着二爷爷凄厉的哀嚎。

他的手指断了。

而弟弟张着嘴,甘之如饴地咀嚼着二爷爷的手指。

母亲大惊失色,安抚着弟弟。

“咔哒”一声,弟弟一转头。

又咬断了母亲抚摸他的手腕。

“啊啊啊!有财……你……”

母亲疼地直打滚。

二爷爷脸色一变:“不好,有人在控有财体内的蛊。”

我大笑几声,让有财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

有财乖乖照做。

二爷爷的脸挤作一团,狠狠指着我,却说不出话。

然后他大声呼喊外面的二奶奶,让她去叫人。

我挑眉。

话都没说,有财就冲了出去。

回来时,浑身都是血。

母亲在地上扭动着,三分不解、七分心痛。

她也知道了,有财不会听她的。

于是把悲戚的目光,转向我。

泪眼连连地说:“狗儿,都是妈的错!都是妈不好!求求你,让有财停下,求求你!”

一滴泪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淌过脸颊。

我摇摇头:“母亲。”

“你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我把视线移开。

再不给自己留下心软的余地。

转头就走。

反正,我给她留下了命。

她不是说,儿子才是她的心肝宝贝么?

那么,就让她的心肝宝贝救她吧。

临走前,我听到二爷爷大吼一声“孽障”,便朝我扑来。

不过,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

三秒后,他便没了声响。

我望着月光,粲然一笑。

“老天,看到了吧,人,可不是我杀的哦。”

25

九月。

一则骇人听闻的案件振动了十里八乡。

“活尸凌晨杀了三口方家人”。

警察来了,看到地上齐刷刷的四具尸体。

找到了在柴火垛里瑟瑟发抖的我。

审讯三天,证据都指向已经断气的弟弟有财。

最后只能判定,案件嫌疑人为方有财,方有财在杀掉母亲、二爷爷和二奶奶之后,自尽了。

后来,村子里都在传一句话。

“方狗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叔叔婶婶领养了我。

两年之间,叔叔的生意风生水起。

人们称我为“福星”。

可只有我自己记得。

17岁的一个晚上。

我差点惨死在母亲的刀下。

是弟弟给我托梦。

梦里,弟弟神采飞扬,健康活泼。

对我说:“姐姐,都是我不好,不该不听你的去河边玩。”

“但是你放心,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了,还有大黄陪你呢。”

他还唱那首歌谣。

“狗儿要听狗儿歌,大黄下雨要回家。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个狗画家。……记住啊,记住啊,直走,就是我们家……”

醒来时,我已泪流满面。

恍惚想起。

弟弟也曾,和我亲密无见,朝夕相伴。

他也曾,不让母亲偏心,给我剥他最爱吃的虾。

他也曾,在我哭泣时彻夜安慰。

笑嘻嘻说:“姐姐,别担心。母亲不疼你,我疼你。”

母亲啊。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但愿你一视同仁,给我也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就叫——

有爱。

我也要好好被爱一回。

如若有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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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臭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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