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觉得是谢欢杀的?”
归老对他的猜测生出了好奇。
“如果是归老的人杀的,死者可以死在其他任何地方,但就是不应该死于地下密室,更不该死于被勒死。直接一刀毙命,才像是归老手下人的作派。
“但死者是靳死的,而且不是一次性勒死的,是分几次勒的。尸首脖子上腐烂的地方出现了层次感。那是几次勒伤所导致的。
“而且,密室内,到底是短头发,还有一些长头发。这种情况表明,死者死之前曾有过几次生死搏斗。且两个人必须是势均力敌。
“张爱伦是女人。如果对手是男人,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女人才会如此。”
这是他在来的路上想通的。
若不是恨入骨子里,凶手不可能拼命地揪张爱伦的头发,更不可能勒了好几次。
他不敢想象,凶手得有多绝望,才会如此地孤注一掷,满地的头发表明,她抱着哪怕杀不死她,也要让她变成秃子的决心,在奋力一搏。
归老听着点了点头,“对,你说的没错,人是谢欢杀的。如果我再迟几天过去的话,估计谢欢也会渴死在地下密室。我找过去时,她已经奄奄一息,脱水昏迷。”
傅渊听着心头一阵阵发紧,手死死抓着手机,无法想象她等待死亡降临的过程中,得有多痛苦,以至于咬出来的字眼都哑了:
“然后呢?”
因为归老的神情不太好看。
他确定后面肯定有转折。
“然后,人是救回来了,但是你太太被关出病来了。”
归老说得无比艰涩。
傅渊的嗓音更哑了,带着无法掩饰的疼痛:“怎么一个病法?”
“她神智不太好。怕光。怕人。一直缩在一个角落里,一直不断地睡觉,或是发呆,我不敢告诉你,想着把她治好了再还你,但是,一直不见特别大的效果……”
说着,归老轻轻叹了一声。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归南,在这个时候转过了头来:“不对,还是有好转迹象的,就是吧,中间又出了点事……”
傅渊看向她,面色蜡白,眼皮直跳地追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嫂子刚被救回来时,我就去看她了,她好惨好惨的……看到谁都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后来有一天,她直接从医院跑出去,被车撞了。这一撞,记忆全没了,但精神倒是好了一些……唯一的问题就是,谁都不认得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傅渊心痛如割,整个儿颤得厉害。
失忆了。
冒牌货是假失忆。
而她是真失忆。
“还有就是,她脸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大概是和张爱伦打斗时留下的……现在伤口是愈合了,但是没做去疤手术,嫂子说不想麻烦我们。”
归南的话,令他的心那是一沉再沉,沉进了无底的冰窖当中,又黑又冷。
*
车子在罗庄镇上一处小院子停了下来。
归老下车后说:“几天前,谢欢出了院,本来我想让她和我们住在农家乐的,但那天,归南带着她出来散心,她在这条街上走了很久很久,好像很喜欢这里。
“特别是她对这里的小院情有独钟,我就租了一个小院让她住着,另外派了一个人照看她的起居饮食。希望她可以好起来。
“其实,我本来就计划着等过了年和你说了,不想这么快和你说,是希望你能过个好年,也希望她可以恢复得更好一点,想不到你就打了电话过来。”
昨晚上,他听说傅渊找,就知道这事要瞒不下去了。
三个人走进了小院。
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女,慈眉善目的,是个本地人,笑着迎上来问道:“咦,归老,南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这位是木姐。”
归南介绍完笑着问道:“白姐姐呢?还没起床吗?”
现在是早上七点多。
“起了,带着我女儿去买花了。这两天精神挺好的,还教我女儿写作业来了……”木姐的目光在傅渊身上扫了一圈:“这位客人是……”
“我去找找!”
这附近,他熟的。
当初改造这一片时,他常来。
归老也没向木姐解释他是谁,只是转头睇着,轻轻一叹——这对孩子,真的是太难了。
*
清晨。
古镇上人来人往的,还是颇为热闹的。
镇上的本地人都起得早,摆摊的摆摊,锻炼的锻炼,吃早茶的吃早茶,到处都透着浓浓的烟火气。
傅渊知道附近的花店在哪,熟门熟路走过去,果然在临河的小铺子找到了那道倩影。
穿一身白渐变橙的裙子,头发梳成了辫子,垂在胸前,头上系着一条丝巾,手上捧着一束花,正在闻花香。
她在和一个小女生说话,脸上带着浅浅的明亮的笑容,边上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似乎在讨论那花是什么。
花娇。
人瘦。
对,她好瘦好瘦。
脸颊上都没肉。
身上也瘦,身子纤瘦到风一吹都能飞上天。
气色也不好。
病寥寥的样子。
但精神头看上去还不错。
在她转过头时,傅渊看到她脸上赫然有一道疤,很长,毁掉了她半张脸——他的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她是那么爱美的人,竟被毁容了。
这段日子,她到底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啊?
没一会儿,谢欢捧着一束花,走了出来。
那是一束含苞欲放的月季花。
各种颜色混搭在一起。
好大一束。
她很开心。
一手捧花,一手牵着那孩子的手,她有看到不远处,有个人要盯着她看——但她面色无比平静,转过身,拉着孩子去买水果。
她不认识他。
这令他大悲。
此时此刻,他好想跑上去,把她抱住。
但她现在全无记忆,这样做,只会吓跑她——她已经饱受摧残,他怎忍心再让她受到惊吓。
“傅渊哥哥。”
归南突然在其身后叫住了他。
他转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收了收情绪。
归南看着他,在心里轻轻一叹:若非爱得深,又岂会只看一眼,就心疼到落泪。
“什么事?”
“你是不是很希望嫂子恢复记忆?”
这一问,问得有点奇特。
他皱眉:“你什么意思?”
“本来,我爸是想早点把你请过来的,但我却担心你过来了,一和嫂子说以前的事,嫂子说不定真能把以前的事全给记起来。恢复记忆,也许对她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归南轻声说道:“我爸刚刚把人救回来时,嫂子疯疯癫癫的,现在反而好了。为什么?
“我以为被关的那些时间,对于她来说,绝对是一段痛苦的记忆,只要记得,她就没办法好好活着……如今她忘了,心态平静了,精神状态也就好了起来……
“所以,我爸听从了我意见,没告诉你。”
傅渊听明白了:“你不想我和她相认?”
“不是。我希望你能可以用陌生人的身份,重新走进她的生活。
“你和她,不是没谈恋爱就结婚了吗?或者,你可以好好和她谈一场恋爱……让她用另一种身份简单的生活也挺好。
“我觉得她很喜欢这里,你可以陪她在这里,过她想过的日子。如果你爱她,就为她做出一些牺牲。从大城市退出来,隐居到此。做到生活和工作两不耽误,对你来说,是不是也算是另一种挑战?”
归南虽然是个小姑娘,虽然这个建议,好像还不错。
如果记起来,她会痛苦,那么,就这样活着,是个不错的选择。
傅渊回眸睇着那个瘦弱的姑娘:
是的,他欠她一场恋爱——以前,他对她只有欺负,只有掠夺,相爱的时间太短,他就失去了她。
他欠她太多。
那就重新恋爱一场。
留在这个小镇,陪她每一个平淡的日常,让她重新爱上他……
迎着东方的新日,他微微一笑,他和她会有一个全新的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