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没有学上的日子里
小巷深处的酒2025-07-02 21:464,248

自从我们的孙老师被我唯一的同班同学米汤,也就是鸡屎,一拳打跑之后,天气便一天天地凉了。那逐渐变得有些寒冷的秋风,呼呼地吹着,满山遍野的红叶早已被吹落干净,只剩下干瘦的树枝在风中不由自主地挣扎。

  没有老师的学校,像一片荒废了的牧场,自然也就不会再传出朗朗的读书声。于是,学校便沉寂起来,偌大的南戏坊,成天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儿。孩子们如同散放的鸡鸭,可着心地瞎玩,无拘无束地放荡自由起来。

  在那没有书读的日子里,我的心特别的忧郁,胸腔里有一个无法消除的块垒,感到无限的愁苦和惆怅。尤其是在秋风秋雨的日子里,我穿着一件破了洞的雨衣,脚上踏着一双湿透了的布鞋,在东河湾里放我家的小黄牛,看着那满天厚厚的云层,和那日渐衰落的野草,以及草丛中慢慢蠕动的蜗牛,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可为什么要哭?哭给谁听?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说法。环顾一下四周的青山,再看一眼已经收割了庄稼的原野,和头顶上滚滚而过的乌云,便觉得自己十分地渺小,对前途更觉得十分的迷茫。

  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我的同学鸡屎,却给我透露了一个让我十分羡慕的消息。

  那是一个日落后的黄昏,鸡屎找到我,说要告诉我一件事儿。

  我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我一想起他打孙老师的那一拳,心里就很不痛快。可这鸡屎对我的态度,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他强硬地把我拉到大门外,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还生我的气呢!其实吧,我打孙老师的那一拳,是替你打的,你不但不应该记恨我,反而感激我才是。”

  我一听便恼怒了,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我不想和他理论,只想用拳头教训他。可他一下子就跳远了,还是那样嬉皮笑脸的。

  “哎,桂桂,君子动嘴不动手啊!你想啊,我要是不打,那农中来的那一帮子人,是不是要逼着你打?在那种情况下,你要是不动手,他们是不是就要把矛头指向你。我动手打了孙老师,是不是就替你解了围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鸡屎这样狡辩,我倒也无话可说。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非要逼着我打孙老师,我肯定就被卷进了矛盾的旋涡中,怎么样做都会遇到麻烦。

  但我还不想放过鸡屎,埋怨他说:“你一拳把孙老师打跑了,咱们也无书可念了。”

  “没书念多好啊!现在咱们想咋的玩,就咋的玩,这多好啊!再说,没有书读,也不见得不是好事儿。我告诉你啊,自从我不上学后,我爹就忙着给我找工作。你知道的,我姑父在四矿当后勤处长呢,这不,我爹找了找他,就管用了嘛。你猜猜我姑父给我找了个啥工作?”

  鸡屎显得十分的得意。可我并不想猜,他一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人,能找到啥好工作呢?

  鸡屎见我不想猜,就主动告诉了我。“我姑父让我去给矿长提夜壶呢!”

  说这话时,鸡屎的胳膊肘子还弯了个弯,四个手指头还勾勾着,做了一个提夜壶的动作。

  鸡屎这次说的话,还真不是瞎吹的。第二天,鸡屎便让他姑父给接到四矿去了。而且,是坐着矿长的小汽车去的。鸡屎的姑父当然不会说,给儿子找的工作是提夜壶,而是矿长的勤务员。

  鸡屎小小年纪,竟然找到了工作,这让我心里十分的羡慕。尽管他是给矿长提夜壶的,但毕竟也是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呀!

  我心里虽然羡慕,但也没有嫉恨,反而倒给了我启发。既然没有书读,我是不是也应该找点事儿做才对呀!有了这种想法后,我并没有像有些孩子那样疯狂地玩耍,而是寻找到了一个很自由,但很有价值的话计。

  说起来也很是偶然。有一天我到很远的一个地方去割柴草,无意识地发现堰跟处的豆秧子上,有许多没有摘下来的豆角。而这时的豆角早已成熟,熟成了干硬的豆种子。这一发现,着实让我喜出望外。于是,从第二天起我就彻底改行,不再去割柴草,而专门去地里捡拾被丢弃了的豆种子。我也不贪心,一天也就拾一篮筐,绝不多捡一粒。一篮筐可以收获四五斤豆种,而一斤豆种可以换一斤麦子,这在当时,可真是一个可喜的收获。余下来的时间,便找一个太阳充足的地方想自己的心事。

  虽然远离了课堂,但我还是十分怀念读书的日子。那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孙老师,也时时被我想起,被我怀念。他虽然学问不高,但他却有一颗敬业的心。教拼音虽然把“免职”的“免”,教成了“兔子”的“兔”,教追击虽然愚笨的迈开双腿做实验,但毕竟是在满头大汗地认真教书。仅从这一点来说,他就是一个可以让人尊敬的教书先生。

  当然,我也会想起更多有趣的事情。比如米汤提的鸡屎问题,课堂上桌子凳子莫名其妙地都失去了平衡,又被我三叔锯得都成了平面,等等,想起来都十分有趣。可惜,这样的日子不可能再有了。即使再有老师来,我也该去上中学了,不可能再和弟弟妹妹们在那一间教室里同窗共读了。

  我一个人捡豆种子的日子虽然很孤独,但有蓝灵灵不时给我说一些奇异的怪事,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何况这种活计很是自由,也特别有成就感。可这一天,我遇到了一件奇异的事情,惊的我大汗淋漓。

  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太阳很是灿烂,也没有凄厉的寒风。我在朝阳沟的一个山洼里,躺在一丛干草上,悠闲地看着天上变幻着的白云。那云彩一会儿胖,一会儿瘦;一会儿像是燃烧的烈火,一会儿又像是奔跑的马群,很是有趣儿。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嚓、嚓、嚓”地脚步声,正在越来越近地朝我走来。我慌忙坐了起来,扭头一看,只见一头长着斑斓毛皮的野兽,正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我的头发一下子都倒立起来,脸也有些发麻,觉得脑袋大的如同一只水桶,心跳也急速地加快。

  我呆呆地坐在草地上,怯怯地看着这一头不速之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哦,我真的不知道它是什么,更叫不上他的名字。但是,却觉得它一点也不陌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情急之间,我突然想起,这就是那天我领着苏先生去黑龙潭看桃花时,见到的那头野兽。对了,它就是在森林里主持白鱼先生葬礼的老猫先生。可第一次见到它时,好在有苏先生和我为伴,而那场森林里的葬礼,也不过是睡梦中的境遇,可这一次它却是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一个人的面前啊!我紧张地呼吸都短促起来,小肚子一阵紧似一阵的,像是要撒尿。

  这是一头什么样的野兽呢?这一次我可看了个真真切切。它大的如同一头小毛驴,眼睛大的好像是一对铃铛,亮亮的,似乎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怨。它的肚子虽然很大,但瘪瘪的,显然是多少天没有进食。虽然长着一身漂亮的皮毛,可是有些稀松,也没有什么光泽。但它的四肢,却很是强壮有力,走得很有节奏感,不慌不忙地,俨然一个很有风度的绅士。它既不是老虎,也不是狮子,我原先叫它大猫,也很不贴切。对了,那天我向爷爷说起过森林里的葬礼,曾经描述过这位大猫先生的形状。我爷爷摸着他的山羊胡子,想了半天,才说,可能是俺们大山里最大的动物,叫土豹子。

  这头被我唤作大猫的土豹子先生,正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我刚看到它的时候,它离我还有十几步远。而这眨眼之间,就只有三四步远了。我很清楚地看到了它的胡须,听到了它的呼吸。隐隐约约地还闻到了它的气味,那味道和我们家的那头小黄牛有一些相似。

  大猫先生,哦,不,应该是花豹先生,你是不是饥饿极了,想吃了我啊?我长得这么小,身上也没有多少肉,你能吃得饱吗?

  就在我紧张地快要窒息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咯咯的笑声,是蓝灵灵。

  蓝灵灵说:“看把你吓得,快尿裤子了吧?其实,你不必害怕,它绝没有想吃你的意思。”

  蓝灵灵虽然这么说,但我的心里依然十分害怕。这只花豹子既然不是为找食物而来,那它又能干什么呢?

  蓝灵灵说:“它是来向你告别的。你应该向它微笑,向它表示友好。在它即将离开这个地方时,它能够来和你再见一面,足以说明它对你的友好。”

  它离我越来越近了,只有两步远了。我想对它微笑,但脸上的肌肉一点也不听使唤。

  它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蓝灵灵催促我说:“快,你抚摸它一下吧,错过了这个机会,就不会再没有机会了。即使有,也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那只花豹子站在了我的跟前,昂着头,眼睛看着远方不动了。我怀着一颗激烈跳动的心,胳膊却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摸了摸那花豹的脖子。那花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扭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汪着浑浊的泪水。想到它就要流落远方,从此以后不知在哪一片山林里生活,我的心一酸,眼睛便有些模糊了。我一点也不害怕了,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了它的脖子,将脸贴在了它的身上。

  我抱着亲爱的大猫,哦,不,是花豹子先生,很久很久没有松开,时间好像就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当我松开它的时候,它也没有看我,继续朝着前方走了。我看着它那孤单而有些凄凉的背影,心里很是难过。它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

  蓝灵灵说:“人虽然有创造性,但就应对自然灾难的能力来说,远没有动物那样有先知先觉。这只被你称呼为大猫的花豹先生,之所以要离开这里,是因为这里再也不能适应它生存的需要了。对于这一点,你是很清楚的,因为你参加过大白鱼先生的葬礼。”

  “那它会到哪里去呢?”

  “这就很难说了。当这里不适应它时,天底下能够适应它生存的地方,也就不多了。被迫要离开这片土地的,也不仅仅是这只大猫先生,还会有更多的生灵。其中,也包括你们人。”

  我大吃一惊,问蓝灵灵:“我们村里的人也会走吗?”

  蓝灵灵说:“当然不会都走。但有一个人是决心要走的。你应该赶紧去看看她,去完了可能就再也见不着了。”

  “谁?”我迫不急待地问。

  蓝灵灵告诉我说:“就是你的太奶奶。”

  我一听拔腿就跑,恨不能马上就见到太奶奶。

  就在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清凉的小银河边时,迎头突然碰到了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还背着一个行礼卷。嘿,这不就是我的同学鸡屎么,他给矿长提夜壶好好的,怎么就回来了呢?

  我好奇地看着他,很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可他的眼神却总是回避着我,假装着没有看见我。

  我怎么能放过他呢?我一下跳到他的前边,拦住了他。“嘿,你说你,好生生地不给矿长提夜壶,急着跑回来干什么呢?”

  我亲爱的同学鸡屎,突然,像他几年前还是孩子时那样,“哇”得一声,咧着大嘴哭起来了。这一下令我十分地惊慌,连连说:“哎,我可没有怎么你呀,你哭什么呀?你不想说,那就算了。”说着,我就想走,突然,鸡屎同学又拦住了我,不让我走,使劲地想不哭,可却管不住自己,一个劲儿“咯气咯气”的。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说,我也不问了,行吗?”

  “不,桂桂,我就想告诉你。不让我干了,并不是因为我偷偷地吸了矿长一支大前门烟,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呀?”

  “而是矿长被打倒了,连我姑父也被免职下放了,把他送到矿井下去挖煤去了。所有当官的,都被戴上高帽子了,都被打倒了。你说,我这命咋就这么不好呀!刚吃了两天白面馒头,就把饭碗给夺回去了。啊嘿嘿……”鸡屎又哭起来。

  这时,我更加相信,蓝灵灵说的那话都不是空穴来风,一场灾难就要来临,我得赶紧去看太奶奶去!她可是救了我两次性命的人,我怎么能舍得让她走呢?她真会走吗?她又会到哪里去呢?

继续阅读:第28章 纷纷逃亡的精灵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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