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苏先生跳河了,而且梦里的情景是那样的清晰。苏先生跳河发出的“噗通”声,我听得真真切切;连那溅起的水花,也都看得是清清楚楚。
我娘听我说梦见苏先生跳河死了,显然心里也很吃惊,纳鞋底的针刺破了手指头,流出了鲜红的血,可她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发觉手被刺破了。一时怔怔地,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的心里很难受。我不想让苏老师死。他不仅教我们读书识字,而且还能给我们讲很多很多的神话故事。像孙悟空和唐僧西天取经,还有哪吒踩着风火轮闹海什么的。尽管他讲故事时十分结巴,但还是让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听的如醉如痴。他要是真的跳河死了,谁还能给我们讲那些精彩的故事呢?我还想起我给他送面条时,他拉着我的手,亲切地叫我小朋友的样子,觉得他是那样的善良和无辜。这样的一个好老师怎么可以死呢?怎么应该死呢?
虽然外边很黑,但我还是坐了起来,赶紧地穿衣服,想去验证一下我的梦是真还是假。可是,我还没有穿好衣服,就被我娘按住了。我娘对我说:“人吧,谁还不做梦呢?人做的梦大都是反着的。你梦见苏先生死了,其实那他就是活着的。只不过他要换一个运气了。”
我不明白我娘说的话,问:“啥叫换一个运气?”
“换运也叫转运,就是说他从此要换一种活法了。”我娘拍了拍我的头,安慰我说,“睡吧!小孩子是不应该操那么多的心的。”
可是我睡不着,心里想着苏先生跳水的那一个画面。因为那个画面太逼真了,我怎么能不相信呢?
迷迷糊糊中,蓝灵灵又出现了。
蓝灵灵说:“你娘说的对,苏先生不会死,他也不应该死。但他确实有一劫难,要是能再活过来,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要不是他生活在你们小银村,那他肯定就死定了。”
我听了很是不解。苏先生又是不会死,又是不应该死,可又说他肯定是死定的。而活与死之间,只不过是他生活在我们小银村罢了。我们小银村与苏先生的生与死,又有着什么必然联系呢?
蓝灵灵见我一脸迷茫,便哼了一声,说:“你这肉眼凡胎的,能知道什么呀!但你有了我,那就不一样了。我能让你看清原本根本看不到的事情真相。如果你愿意,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吧。”
能看清事情的真相,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没有等蓝灵灵再说什么,我就主动拉起了他的手,变得像纸片一样的薄,从门缝里钻了出去。在夜风的吹拂下,转眼之间,就来到了龙王庙湾。
蓝灵灵让我站在那一汪水潭边,说:“你先看一下苏先生在生与死的临界点,是怎么样拼命地挣扎的吧。其实,就苏先生本人来说,其实他也根本不想死。求生是所有生命体与生俱来的本能,不被逼到万不得已,谁又会死呢?苏先生虽然受到了一次很大的挫折,但他还真没有想到要死,心里一时想不开,那还是有的。就是因为心里十分沮丧,所以他一个人趁着夜色,来到了这龙王庙湾,想静静地独自一人思前想后。可他的影子一出现,立即便在龙王庙湾这一汪清水里的水族群中,搅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潮。我把当时的景象复原,你看一看吧。”
我突然间便感来到了龙王庙湾里的水世界,只见那些鱼类都幻化成了人的形状,身着白色鱼鳞服,在大街上奔跑着,一边跑,还一边喊:“都快点吧,都赶紧到鱼宫前的广场上集合吧,有大事要发生了。”
这些鱼虽然都有着人一样的形状,但它们的眼睛都有些鼓,而且那两腮都很大,尤其和我们人不一样的,竟然是在背上和腹部,都长着鳍一样的东西,嘴角上都有两根长长的胡须。
我见这些鱼人都慌慌张张地,于是便也顾不得蓝灵灵了,赶紧跟着这些鱼人们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宫殿前的广场上。这时,这里已经黑压压地聚集起了数不清的鱼人。而这个地方,在我的印象中,正是那个绅士一样的银白色大鱼,观看文艺节目的地方。真没有想到,如今这广场又变成了鱼人们集会的地方。
一个身穿银白色服装的中年鱼人,站在鱼宫前最高的台阶上,向下边的鱼人们挥了挥手,人群便逐渐安静了下来。那中年鱼人大声地说:“同胞们,我们的老鱼王,为了给我们争取一个良好的环境,付出了它那宝贵的生命,想必同胞们都和我一样的痛心。我父亲为了我们被那恶人用枪打死,人类自身也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个猎人猛猛虽然死了,但哪能解我们的心头之恨呢!这不,那个吃我们鱼王的恶人,又鬼使神差般地出现在水潭边了,我们为鱼王报仇的时候到了。行动起来吧,让我们万鱼一心,一起把那个恶人拖下水来!”
这时,突然有一个穿同样白色鱼鳞服装的老者,大声地咳嗽了一声,制止住了那个中年鱼人。
那个中年鱼人显然有些恼怒,瞪着一双鱼眼,怒声问:“大叔,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你还想放过他吗?你拦着我干什么呀?”
“白良侄子,不要急,听我慢慢地说。”那白衣老者,像是对中年男子白良,又像是对广场上千万个鱼人。“老鱼王在世的时候,一向教我们诚心向善,善恶分明,本分做鱼。老鱼王死了,我们心里虽然十分地悲痛,但我们也不能滥杀无辜啊!何况,今天来到潭边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教书先生,破坏生存的又不是他,我们怎么能把仇恨发泄到他的身上呢?”
“因为他是人类,就是他吃了我的父亲!”中年鱼人白良,显然情绪还处于失控之中,根本就听不进去那个老鱼人的劝告。他向台下的人挥了一下手,鼓动道:“但凡有良心的鱼,都跟着我去为鱼王报仇啊!——”
成千上万的鱼人们被报仇的情绪感染着,万鱼一心,簇拥着,呼喊着,一起向水边涌去。
在水底下,这些鱼人十分清楚地看到了苏先生,于是,便一拥而上,用它们的手,用它们的嘴,扯住了苏先生的裤脚,拼命地把苏先生往水里拽。只听地“噗通”一声,苏先生就被拖到水里来了。
那苏先生到了水里,可就一点也由不得他了。他想呼吸一口空气,可根本没有空气,水一下子便呛到气管子里。只觉得鼻子一酸,太阳穴便像锥子攮进去了似的疼。于是,便不由地张开了大嘴,“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不一会儿,就把那还不算小的肚子给喝得圆鼓鼓的,像是一个大西瓜。肚子里喝不进去水,那就更完不成换气的生理需求了。很快,苏先生的意识便模糊起来,就要死过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鱼人们还不想放过苏先生,还要按照中年鱼人白良的吩咐,要把苏先生拖到鱼宫那里去。还说要把苏先生藏起来,就是死尸,也要让村里人好几天都找不到。
鱼宫这地方,是龙王庙湾这一汪水最深的地方,而且,这里边还有很多巨大的石头。要是把苏先生隐藏到那石头缝里,岸上的人那可就真难找了。
就在这时,从岸上跳下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巨人。虽然他的模样变成十分的凶悍,胡子也像张飞似的扎煞张扬,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他是我们村的民兵连长二愣子。就是他带着我荡秋千,差一点把我摔死的。他跳到水里来干什么呢?
只见二愣子指着这些鱼人,大声地喝道:“都快些住手!要不然,俺二愣子可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那些鱼人们一听,便都怯下阵来。虽然这些鱼人们总量很大,但毕竟都是一些小小的鱼,哪能跟五大三粗的二愣子相比呢!翻译成人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二愣子,能抵挡十万条鱼。不用说别的,就是他那个大脚丫子,一下子踩下去,也能踩死几十条的。
可那些鱼人们报仇心切,哪里肯就这样偃旗息鼓?就在那些鱼人们稍微犹豫的时候,那中年鱼人白良又大声地鼓动道:“同胞们,不要怕他!这是在水里,他再有力量,也坚持不了多久。只要我们万鱼一心,就一定能把这个吃鱼的人,拖到深水里去。”
在中年鱼人白良的鼓动下,这些鱼人们一起上前,继续把苏先生往水里拖。而二愣子也不示弱,紧紧地拉着苏先生的胳膊,使劲地往岸上边拖。就这样,二愣子和这些鱼人,在水里开始进行着一场拔河比赛。所不同的,他们两边用力拔的,中间不是一根绳子,而是苏先生。
那些鱼人虽然数量很多,但毕竟不是人的对手。两边争夺了一个十几个回合,最终还是二愣子取得了胜利,把苏先生拖到了岸上。
看到这里,画面便在我眼前消失了。蓝灵灵说:“这就是你们人类看不到的真相。”
我很是不解,看着蓝灵灵,问:“我们人类怎么能看不到呢?二愣子是亲身经历者,他自然能够知道的清清楚楚。”
蓝灵灵摇了摇头,说:“虽然他是亲身经历者,但是,他心里记载着的,根本不是这样的情景。”
“那他记着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我好奇地问。
蓝灵灵思索了一下,说:“那好吧,那你就再看看,二愣子他记忆里的事情,又是怎么个样子吧!”
夜色下,二愣子一个人往龙王庙前走着。突然,他听到了“噗通”一声,只见一个黑黑的身影跳到了水里。于是,便撒开脚丫子便跑了过去。到了水漂边,连鞋也顾不得脱,便一下子扑进了水里。他在水里扑通着,寻找着,费了很多周折,终于把苏先生从水里捞了上来。
二愣子吃力地把苏先生拖到了一片沙滩上,摸了摸苏先生的鼻子,已经感觉不到苏先生呼吸了。于是,心里一惊,便向村子里跑去。可还没有跑几步,便见牛牛、旺旺,还有摆摆等几个人,都向这里跑来了。摆摆虽然已经不算是基干民兵了,但由于他家距离龙王庙湾比较近,所以也就跟着来了。
二愣子一见来了这么多人,便问:“你们咋都来了呢?”
牛牛抢先说:“俺们是德正老支书派来的呀,他说让俺协助你。俺也不知道叫协助你啥呢!只说来了就知道了。究竟是咋回来事儿呀?”
“嗨,啥也不用说了。苏先生跳水了,被我捞上来了,那不在那儿躺着呢!”
“老支书还真是神机妙算,这不,让俺把摆摆家的大抿角牛也牵来了。肯定是老支书知道苏先生喝多了水,让他爬在这牛北背上控水呢!”
很快,这些人便把苏先生抬到了牛背上,让他脸朝下爬着。然后,便牵着牛在河滩上走。这样一墩一撂得,不大一会儿,便从苏先生的肚子里控出来很多的水。肚子里的水一吐出来,苏先生便哼哼起来了。
见苏先生缓过气来了,大伙儿便扶他坐在了河滩上。
苏先生坐在河滩上,用一种无神的眼睛看着救他的这些人。声音低沉也十分悲观地说:“一个无、无用的人,你们救、救我有什、什么用呢?何如死、死了快哉。”
二愣子笑着说:“你是我们的老师啊,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你啊,还真是让我们老支书猜着了,是他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的。德正支书说,苏先生是个读书人,爱面子,脸皮薄,就怕你一时想不开寻短见。果然,你就真的要自寻短见了。要不是我听了老支书的话,你这时就真和鱼儿们去作伴儿了。”
苏先生有些惊讶地问:“你是、是说老、老支书不、不放心我?”
二愣子回答说:“可不是吗?是他让我一直跟着你呢。”见苏先生的眼睛里还是怀疑,于是,二楞子就梗着脖子,哼了一声,“我还能说假话?”
摆摆和牛牛旺旺,也都附和着说:“就是嘛,这不,他怕二愣子一个人力量单薄,还派我们随后也跟来了。”
就在这时,德正爷爷也踏着星光来了。他站在苏先生面前,语气十分真诚地说:“苏先生你不要想不开。人活在世上嘛,难免会遇到沟沟坎坎的。不能因为摔了一个跟头,就不站起来往前走了。既然上边让你成了俺们小银村的人,那你就放心吧,俺们小银村的人是绝对不会把你当外人的。但凡俺们有一口吃的,自然也会有你的一份儿。”
苏先生听了,心里一热,便用手捂住了眼睛,随着后背一起一伏地,泪水就从指头缝里涌了出来。
苏先生虽然没有跳河而死,但毕竟心里受了伤,一下子病倒了。起初是村里的人照顾他,后来老支书又专门派人,从很遥远的地方接来他的婆娘,承担起了照看他的责任。一个月之后,便能下地行走了。
蓝灵灵后来又对我说:“这你明白了吧?在你们这样一个民风清纯的小山村,苏先生是根本死不了的。”
我也很为我们的村子而自豪。于是,便往起挺了挺胸脯,说:“那是自然,要不俺们这个村,怎么叫小银村呢?”
不想,蓝灵灵轻蔑地笑了笑,说:“哼,一般人是在有人夸奖他吃胖了的时候,才会大口地喘气。而你,别人还没有说你胖,你自己就在那儿喘起来了。看起来,你是不想知道更深刻的真相了。”
听蓝灵灵这样说,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要是她真的恼怒了我,以后就再也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了。于是,我便赶紧向她道歉,并寻问她还有什么真相。
蓝灵灵见我态度还算真诚,便哼了一声,算是原谅了我。
“既然你这样想知道更深刻的真相,那我就告诉你吧!”
蓝灵灵说完,便牵着我的手,向高高的蓝天上升去。随着越升越高,我眼里的小银村也就越来越小。等我们升得高过了云彩的时候,我便像一只雄鹰一样,俯瞰到了我们小银村附近的全貌。
呵,我们小银村这一带的自然风光,那实在是太美丽绝艳了。那山,青的那个青,就像是刚染出来似的;那小银河里的水,蓝的那个蓝,就像是把蓝墨水都倒进了河水里似的。还有那一块一块的田地,全被庄稼所覆盖,有方形的,有条形的,也有椭圆形的,但更多的是不规则形的。但无论何种形状,由于生长着庄稼,便都严丝合缝地形成了一个整体,一个彩色的画面。
突然,蓝灵灵打断了我的遐想,说:“你不要光顾着欣赏美景,你仔细看看,你们小银村周围的这片土地,像是一个什么?”
我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名堂。最后,还是蓝灵灵提示我说:“你先看将军脑,然后再顺着红帆岭看,这一个弯弯的山岭,像个什么?”
我细细地一看,呵,这大山的形状,多像是一个巨人呀。那将军脑就是人头,而红帆岭围着的,就是一个人的胸膛。而我们小银村,就是人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嗨,你还不用说,这山岭围着的田野,多像是一个人的胸膛啊!”
“哎,你还算是有灵性,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蓝灵灵真的夸奖了我,这让我十分地欣慰。“苏先生之所以能活下来,而且以后还会越活越好,就在于你们这里的人有大山一样的胸襟。”
蓝灵灵的话,很是让我联想。大山一样的胸襟,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胸襟呢?
当我们回到地面上后,蓝灵灵又对我说:“苏先生得的是心病。心病就得医心。为了医治苏先生的心病,明天你娘会交给你一个即艰巨又光荣,而且还具有一种冒险体验的任务。相信在完成这次任务的过程中,你会有一番终身难忘的经历。不知你是不是有那个胆量。”
我听了便笑了起来,我这么一个出色的男子汉,怎么能没有点熊心豹子胆呢。
我正想和蓝灵灵争论,不想被我娘一巴掌给打醒了。“你个傻小子,又做什么好梦呢!快起来,有一件大事儿等着你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