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天亮后,被街上人群的噪杂声惊醒的。
我听到大街上,一片纷乱的脚步声,并且大声地喊着:“都快去看呀,快去看呀!一只狼跑到二愣子的院子里了。”
嘿,没想到我做的梦,还成了真事儿了。那只狼果然在二愣子家的院子里喝水,把砂锅戴到头上了。
我赶紧爬了起来,连上衣的袖子也顾不上穿好,披着衣服,就向外边的街上跑去。
在牛牛叔叔的家门口,碰到了我的同学鸡屎。那鸡屎兴奋地有些口吃,对我说:“稀罕,实在是、是稀罕事儿。二愣子家的砂锅竟、竟然戴到狼的头上了。”
这鸡屎被李部长安排到公社帮忙后,开会时老想上主席台,惹得很多人都不高兴。他本事没有,脾气却很大,没有谁不和他有矛盾,结果被赶回来了。
这时,我可顾不得和鸡屎多说什么,撒开脚丫子就往二愣子家跑去。
到了二愣子家,我惊奇地看到,那只长着黄色毛皮的狼,头上果然顶着一口砂锅,在院子里焦躁地转着圈子。
而这时,来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已经把二愣子的院子围得是水泄不通了。大家七嘴八舌地,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争吵着。一个个脸上,都充满了惊喜,也不时闪现出一丝丝的恐惧。毕竟,他们没有在这么近的地方,见到过活着的真狼。而且,这只狼脑袋上还顶着口砂锅。
大家一时还弄不明白,那砂锅怎么就戴到狼的头上去了。有的人正在那儿议论说:“人家二愣子到底是民兵连长,武艺真是高强,能把砂锅戴到狼的头上。”他们还以为,那砂锅是二愣子戴到狼头上去的呢!
然而,二愣子的表现,却实在是差强人意,使在场的人们都十分失望。
我看到,二愣子正在窗户里,探着个脑袋,和所有在场的人一样,正在吃惊地观看着这只正在胡转圈子的狼。他那一双还有些惺忪的眼睛,对于这只突然光顾的狼,也是和大家一样,充满了惊奇和恐惧,一时也不知所措,束手无策。他虽然是我们小银村的民兵连长,是保卫村民安全的武装人员,可是对于这一只狼的入侵,竟然变得有些懦弱起来。
毕竟,如何对付突然出现的野兽,武装部也确实没有对民兵连长进行过专门的训练。别说训练,连起码的课目都没有列入。从这个角度一看,二愣子一时束手无策,也在情理之中。也许,愣子叔叔遇见了真正的敌人,他能够做到冲锋陷阵无所畏惧,可对于这样一只长着毛皮的野兽,尤其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遭遇的狼,心里难免有些发憷。
这时,德正爷爷也来了。他还是那样的气定神闲,沉稳持重,全然一位身临战场的大帅。人们见支书来了,便赶紧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让他站在了围墙的最前沿。
那只头上戴着砂锅的狼,还在院子里转着圈子。我想,这时那只狼肯定也是惊恐极了。四处都是人们的吵嚷声,它却看不见周围究竟是什么情况,只能是地原地转圈子。
老支书看清了目前的情况后,对着二愣子吼叫道:“喂,你还是民兵连长呢,一只儿狼就把你吓成这样了?那你还咋的带兵上战场杀敌呢?”
二愣子十分委屈,但又不能表现出来。扭了一下脖子,回答说:“我不是没有接到冲锋的命令吗?你说怎么办吧,你指向哪里,我就打到哪里!”
二愣子也耍开滑头了,竟然又把球踢给了老支书。
德政爷爷才不会让二愣子占据主动呢,果断地下达命令说:“那你就开枪打啊!发给你的枪是干什么的,难道是当做烧火棍子用的吗?”
二愣子一听,顿时清醒过来,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有枪的。是啊,他一个民兵连长,家里随时都放着一支步枪。虽然不是半自动那种的,但一杆老掉牙的三八盖,打死一只狼,那还是没有问题的。
二愣子拿起了步枪,胆子也大了,“咣铛”一声打开了屋门,端着枪就对着那只狼开始瞄准。按照要领,三点成一线,狼是移动的物体,还应该有点提前量。二愣子默念着要领,终于逮住了时机,果断地扣了一下扳机。枪机是扳了,却没有响。于是,便又拉了一次枪栓。不想这一拉,吓蒙了头的二愣子,才真正清醒过来了。他用带哭的声音对老支书回答道:“不行啊,老支书,我这里虽然有枪,但都是训练用的,只是个摆设,根本就没有子弹啊!”
老支书失望地拍了一下膝盖儿,叹了口气。“嘿,你这是弄得个啥呀!没有子弹你瞄啥子准呢?”
突然,德正爷爷对着二愣子又怒吼道:“那你就用镢头砸,你一个民兵连长,难道连一只狼也收拾不了了吗?还天天喊着要上战场杀敌人呢?连狼都打不死,还杀啥敌人呢?”
德政爷爷这话说的,让二愣子的脸很是发烧,要是再没有什么作为,那就实在是太丢人了。以后别说在村上显摆自己是民兵连长了,说不定威信还没有鸡屎高呢!
在几乎全村人的围观下,二愣子勇敢地从屋子里冲出来了。
他顺手拿起靠在墙脚处的一把镢头,便和那只狼开始了斗智斗勇。他先是举着镢头,和那只头上顶着砂锅的狼,转了一会儿圈子。原本他是希望,能转到狼的屁股后边去,将那狼打死。可那只头戴砂锅的狼,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听觉却还十分灵敏。不管二愣子转到哪儿,它都能将头对着二愣子的方向。
老支书看得着急了,便催促道:“你和它在那儿转吧,转来转去的,就转到晌午了。”
这一来就把二愣子的勇敢激上来了,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瞅准了一个机会,高高地举起镢头,猛得向那狼头上砸去。只听咣的一声,便把狼头上的砂锅给砸碎了。
可他万没有想到,这一镢头下去,虽然把那只砂锅砸碎了,而那只狼不仅没有受伤,反而解脱了头上那口砂锅的约束。
那只狼在解脱了束缚的一瞬间,虽然有些迷离,但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找准了一个没有人的空隙,“嗖”的一下子,很顺利地突围了。
围观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狼,从他们的身边窜了出去,很快便穿过一片野地,跑下了山沟,不一会儿又出现在了对面的山坡上。
那只狼在对面的山坡上,跑的越来越慢。当它断定已经彻底地脱离了危险后,还停了下来,对着我们张望。那神态,表现出一副胜利在望班师回朝的得意。
这只狼有理由得意,甚至可以说有理由狂傲。虽然历经艰难,但它毕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达到了这次远程奔袭的目的。
看着逐渐消失在山野里的狼,我也长舒了一口气。
蓝灵灵说:“狼是铁头麻秆子腰。头特别的硬,而腰却是最薄弱的地方。要是二愣子的那一镢头砸在狼的腰上,那狼的腰断然就折了,肯定就没命了。可惜啊,他不懂得狼的哪个部位最容易受伤,失去了最佳战机。他那镢头,恰恰是帮了狼的忙。”
而我却很是为那只没有名字的狼庆幸。它总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那只没有名字的狼,虽然带着喝饱了水的满足,胜利地班师回朝了,但二愣子却成了全村人的大笑话。何止是我们小银村呢,即使是三乡五里的,也没有人不知道二愣子打狼的故事儿。
村民们心闷了,不开心了,就说一说二愣子打狼的故事。而且,还不断地添油加醋,将故事进行再创作,再延伸。
比方,有人就说,二愣子打狼时,使的劲太大了,竟然把镢把都打折了。因为“折”和“杀”两个字,在我们方言里发音是一样的,所以就将两个字的含意混淆起来。说那一天二愣子一镢头打下去后,便有人高声地问:“打杀了没有?”二愣子大声回答说:“打折了。”这边的人又问:“打杀啥了?”二愣子回答说:“打折镢把了。”
由于二愣子好歹也算是个名人了,乡亲们开玩笑时,便把所有的笑话都安在了二愣子身上。说二愣子有一天去相亲,到了要说的媳妇那里,看到姑娘和她娘正在那里使碾子磨面。二愣子便赶紧上前打招呼。原本是想说你们在使碾子啊?谁知他一激动,说出的话竟然变成了:“你们在犁地哩?”
这一句话,便砸了锅,人家姑娘那边说什么也不同意了。嫌他不识数,是个傻子。明明是在使碾子磨面,怎么就成了犁地了。连犁地和使碾子都分不清了,那傻到啥程度了。
反正就是因为二愣子在打狼这件事儿上,没有出色的表现,所以在村上的威信一落千丈,见了人连头都抬不起了。也正向他预料的那样,威信还不如鸡屎高了。因为人们在说起二愣子时,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拿他和鸡屎比较。于是就说,一个鸡屎,一个二愣子,咋能把村上的事情办好呢?显然,人们把二愣子和鸡屎,放在一个水平上了。
可二愣子的一个优长,就是越挫越坚。知道自己在打狼这件事儿上失了分,虽然懊丧了一阵子,但他自己并没有就此颓废,破罐子破摔。而是在经过了一段心态调整后,工作起来更加努力,更加热情。见了乡亲们,大老远就热情的打招呼,而且,不是哥哥就是大叔大爷的,嘴那个甜,像是抹了蜜似的。而最让人开心的是,二愣子还经常拿自己开玩笑,也就是拿自己开涮。比方见人家真在那儿犁地时,便大声地说:“喂,你在使碾子呀?”见了人家正在那里吃饭,他就故意来上一句,“你在剃头啊?”
这样一来,大家便觉得二愣子心量大,脾气好,打狼失去的分数,很快也就又找回来了。
二愣子打狼这件事儿,虽然给二愣子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但好事和坏事,都是相互转化的,谁也说不清楚。就在二愣子打狼的笑话渐渐淡下去的时候,突然二愣子又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人物。
那一天,生产队的社员们正在十三亩地栽红薯,突然就从地那头走过来一个细高个女人。还没到我们跟前,就大声地问:“谁叫二愣子?”
这女人大大咧咧的,眼里就像没有生人似的。大家细细地一看,这也不像个神经不正常的人啊!走近了大家才看清,她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上身穿一件红底黄框的大方格子衣衫,下边是一条青色带蓝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山里女孩子都爱穿的猫篮子鞋。斜肩上还挎着一个家做的老式书包。一张大方脸,黑眉毛,皮肤不白,但十分健康。尤其给人印象深刻的是,上衣的袖子还高高地挽着,就像刚从地里干活回来似的。
见一地人都愣着,那姑娘便道:“哎,你们是咋啦,看我干啥?我问谁是二愣子,咋就没人吭呢?他不是你们村里的人啊?”
二愣子往前站了一步,说:“我就是,啥事儿啊?”
那姑娘一看这就是二愣子,竟然哈哈哈哈地开怀大笑起来。笑够了才说:“啊,果然你就是二愣子,和我想像的是一样一样的呢?你打杀了吗?”
不等二愣子回答,那姑娘便又是大笑。
猛不丁的来了这么个人物,而且一见面就说笑话,俺们在场的人,都很兴奋,于是,便都笑了起来。牛牛不等二愣子说话,便替二愣子回答说:“打折了。不是把狼打杀了,是把镢把打折了。”
那姑娘指着二愣子道:“这就叫瞄得准来打得狠呀,一枪就消灭一个侵略者。可你不能骄傲哦,这才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
这话说的,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大家还都在笑,那姑娘突然便蹲下了身子,帮我们一起干起活儿来。一边干,一边说:“咱们不能耽误干活,一边干,一边说吧!我叫三傻妮,是井上村的妇女主任。今天就是慕名来看望二愣子的。”
牛牛问:“你找他干什么?他就是一个二愣子。”
“我就喜欢愣头愣脑的,我找他干什么?难道你比我还傻呀?这个傻子都能看出来。”
没有多长时间,三傻妮就成了二愣子的媳妇。她就是听了二愣子打狼的故事后,自己主动找到俺村来的。
多少年之后,说起这件事儿,三傻妮说:“哼,二愣子打狼咋的啦,要不是二愣子打狼,谁知道你们村还有个二愣子呀?他好歹也是咱们公社个名人呢!像我这样的妇女主任,不找二愣子这样的名人,咋能说是门当户对呢!”
蓝灵灵则说:“二愣子的媳妇,其实就是那只狼做的媒。二愣子的那一镢头,实际上是在无意中做了一件善事儿。不仅解脱了那只狼,而且还救了一窝狼崽子呢!所以,那只狼便托人使了妖法,将三傻妮子送给二愣子做了媳妇。”
像这样的怪事,在我们小银村,实在是平常的很。这不,一件更奇怪的事儿又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