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干旱,使大山的植被褪去了满眼翠绿,裸//露出赤褐色的岩石。人们在叹息美景不再的同时,也惊异地发现了大山在郁郁葱葱时,掩盖着的不易被人看到的神奇。
就如同我第一个知道黑龙潭的秘密一样,我第一个发现了从那半山腰里飘起的神奇。
那是野狼侵入农家院子里喝水三天后的早晨,我就坐在我家院子里那一棵被锯倒的老槐树的残根上,一个人面对着南面的山坡发呆。
近些日子来,我经常会坐在这里发呆。起初是为锯倒的老槐树伤感,后来又为那日渐变色的山坡惋惜。周围环境的逐渐恶化,让我的心上蒙上了一层悲哀和绝望。生活在一个没有色彩,没有水分,没有鲜花,没有芬芳的山沟里,那该是一种多少憋屈的事情哦!
由于长期没有下雨的缘故,我感到空气里充满了飞尘,弥漫着一种烧焦了气味儿。我只有在这太阳还没有长起来的清晨,才能感觉到空气里点点的湿润。
这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空气里还残存着夜里的一丝丝潮气,呼吸起来远比烈日下浸心润肺。那山坡上的树木,由于严重的干旱,不能使其尽情地舒展树叶,所以就显得特别的删繁就简,如同霜降后被寒风吹尽叶子的秋树。更由于失去了繁密的荆棘和厚密野草的装饰,那些树木便显得特别的孤单。这样,在我的眼里,那山坡上的树木便有些像长了癞的头发,看上去斑斑驳驳,失去了往昔那种令人目悦心醉的葳蕤和苍翠。
在我望着南山的山坡发呆的时候,有一处地方格外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很远处的一道山岭,在村子的大后边。那里有一片裸//露的崖壁,竟然是朱红色的。这时我才明白这道山岭,为什么叫红帆岭。那一立朱红色的崖壁,远远看去还真像是一叶红帆。原先之所以没有看出来,是由于这片裸//露的崖壁上长满了爬山虎,而且前边还生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核桃树。在这崖壁的缝隙间还长满了野草,也开着如同火焰一样灿烂的山丹丹花。可是,今年的干旱,剥去了大山的厚重头饰,犹如一位美丽的少妇脱去了迷人的婚纱,显露出了固有的肌肤。
就在即将要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依然盯着山坡上的那一片裸//露的朱红色崖壁发呆。心想要是那红岩真的是一叶船帆该多好啊!因为有了帆,就肯定会有水。没有水,那帆船怎么航行呢?
这样胡思乱想着,那一轮红红的大大的圆圆的太阳,就从丛山中升起来了。
也就是阳光从那山坳间射出来的同时,我惊讶地看到,就在南山坡上那一片裸//露着的朱红色的崖壁下,陡然间升腾起一朵洁白的云朵,如同一团刚刚采摘下来的丰满的棉花,非常轻盈地向空中慢慢地飘起来。当升到与山头平齐的时候,便在阳光的照射下,消逝地看不见了。
面对这奇特的景象,我突然想起从苏先生那里听来的神话故事,有些迷蒙起来。一时间,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不是看到那云朵上,还站立着一个手持佛尘的白发飘飘的神仙。
要是别人遇到了这样的事儿,必定会大惊大叫起来,恨不能一下子宣扬的让地球人都知道。但我不敢,因为那一朵飘起来的云彩已经消失了,仅仅凭一张长着两排白牙的嘴,谁又能相信我说的话呢?
我强烈地克制着心中的激动,把我的发现咽进了肚子里。
可这毕竟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那朵从山沟里飘起来的白云,没完没了的,老是在我的眼睛里闪现。它是那样的洁白,那样的丰满,那样的轻盈,那样的飘逸,宛如一位身着白衣的英俊王子。这样一件富有奇特色彩的事情,我要是不说出来,总觉得十分憋得慌。就像是吃肉时有一块骨头,卡在了食道里一样,要是不赶紧吐出来,那就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我该把这样一件离奇的发现,先说给谁听呢?
我第一个便首先想到了我家三叔。可他自从颖翠走后,就有些失常了。尤其是被那纸糊的走资派吓了一大跳后,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每天除了埋头干活,对任何事情都不再关心。我试图把我的惊奇发现告诉他,可他根本就不听。眼睛一起盯着那棵倒下的老槐树,看着那个残根。
如果我三叔都对我说的不感兴趣,那要是给其他人说,就更没意思了。而最重要的是,好朵云彩今天从那山沟里飘起来了,明天还会有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和迷惘。
为了探求那云彩升腾的规律,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又坐在那老槐树的残根上,仔细地十分用心地注视着红帆岭。
看着看着,太阳便从山峁间升起来了。
也就是阳光从那山坳间射出来的同时,我再一次看到,就在南山坡上那一片裸//露着的朱红色的崖壁下,陡然间升腾起一朵洁白的云朵,如同一团刚刚采摘下来的丰满的棉花,非常轻盈地向空中慢慢地飘起来。当升到与山头平齐的时候,便在阳光的照射下,消逝地看不见了。
这一次我可看真切了,确实是一朵洁白的云彩。而且,就是一朵白云彩,云彩上边并没有站着手持佛尘的白发飘飘的神仙。
第三天早晨,我依然看到了这种奇特的自然景观。而且总结出了一条基本规律,就是在太阳长起来之前,红帆岭的山沟里,会升腾起一朵白色的云彩。
对于这个有趣的发现,我感到特别的愉悦。一想到这是我发现的景观,心里就有一种得意和自豪。这要是散布出去,那该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啊!
可我不敢轻易地把这件秘密说出去。因为我还是没有把握,那云彩每天都会从那山沟里飘起来。要是我说出去后,那云彩不再升起来了,那我不就成了说谎的孩子了吗?
我只有把这个秘密藏在自己的心里。
但有时候,肚子里藏着一个秘密,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我苦思冥想了,终于想起来一个把秘密散布出去的稳妥的途经。
晚上,我很是神秘地对我的同学鸡屎说:“我想和你打个赌,你敢吗?”
那鸡屎大我五岁,个头比我要高大的多,平时就对我有些不屑一顾。特别是他曾经去公社工作过一段时间,那傲气就更是十足。
他听了我的话,眼睛看着天,很傲慢地说:“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在我们之间,只有你不敢的,没有我不敢的。你说赌啥吧?”
鸡屎的态度,正是我所期望的。我说:“明天太阳一出来的时候,那南山坡上会升起一朵洁白的云彩。”
那鸡屎一听,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擦眼泪。“哎呀,桂桂你也真是太敢胡说了。”说着,他胸脯挺了挺,还用拳头捶了捶,接着说,“你这是在说梦话吧,这么干旱的天,旱得蛤蟆都没有尿了,哪里会升起一朵云彩呢?”
我说:“也就是因为不可能,我才和你打赌啊!要是你一听就相信了,那还打什么赌啊!”
鸡屎想了想,说:“对,你说的也对。那你说咋赌啊?”
我说:“还是老规矩呗。”
我和鸡屎经常玩着打赌。如果他赢了,我就让他抄我的数学作业,并且要保证他在这一个学期考试时及格。如果要是我赢了,他就得在我高兴的时候,爬下让我把他当马骑。当然,只能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这同学鸡屎,语文还勉强,但数学却是一塌糊涂。就一个基本的乘法口诀,到现在也背不会。所以,每次打赌都能得到他的积极响应。而且,他为了怕我反悔,总会找到很多的证人。如小蔓,香草,红彩、刚子,小柳,岳岳等。
鸡屎虽然在村上也任了职,而且,还到公社吃了几天饭,但他还是公社农业中学的学生,还没有毕业。按他的想法,他是不准备再读下去了,但他老爹的老拳不答应。因此,还得再念下去。而要混到毕业,我的帮助还是离不开的。
由于有这样的前提条件,所以鸡屎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当东边的天上刚刚出现鱼肚白的时候,鸡屎和他找的证人们便都来了。这一年,我和鸡屎以及小蔓都在公社上农中,而那几个证人还在村里上小学。尽管如此,鸡屎还是把他们都叫上来了。
香草的年纪最小,揉着眼睛,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过来,迷迷糊糊地问:“这么早,叫人家起来干什么呀?”
我对这些弟弟妹妹们说:“等一会,那面的山坡上会飘起一个神仙来。”
这些孩子们一听,便都打了个愣,一个个顿时都精神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哪儿有神仙?哪儿有神仙?是会变化的那种神仙吗?”
“还真有神仙呀?哎呀,那我肯定是要看看的。他会领我们走吗?”
这些小孩子们越说越兴奋,一点都不瞌睡了。
我指着南山坡上那一片裸露的朱红色崖壁,说:“看到那一片红岩了吗?对,就是那颗大核桃树的后边。神仙就是从那里飘起来的。”
这些孩子们可怜的连神话故事都没有听过多少,哪里见过什么神仙。于是,个个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
说实在的,我心里很是紧张,也有些发虚。不错,这几天我是看到从那里升起来一朵云彩。可昨天有,前天有,今天还会有吗?要是今天那云彩飘不起来了,我可怎么下场啊?
而我之所以和我的同学鸡屎打赌,其用意也就是让我不至于下不了台。和鸡屎打赌,其实是一个两全之策。要是今天那云彩还能继续飘起来,鸡屎就会替我把这个发现发布出去。要是不再飘起来,也不过是我们小孩子们的一场玩笑罢了。
大山背后的天空干干净净的,如同用水洗过的玻璃。只不过由于干旱,那玻璃不再那么透明,而有一种暗红的锈气。就在我们焦急地等待中,天色也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先是蓝莹莹,继而粉橙橙,后来就红蒙蒙。就在这急骤的变化中,那一轮连日来搬弄炎热和干旱的太阳,便轰然一下升腾起来了。也就在它升起来的同时,南山坡上那一片裸//露的朱红色的崖壁下,“卟”得一下就冒起来一朵洁白而丰满的云彩。
我的心哗然一声轻松了,舒展了,故意惊叫着:“看见那神仙了吗?穿着一身白色的道袍,左手拿着一个白色的牛尾巴刷子,右手捋着长长的白胡子,踩着白云彩升起来了。”
鸡屎使劲地揉了揉眼,迷蒙地问:“我咋看不见那神仙啊?我只是看到了一朵白云啊!”
我假装严肃地说:“那是你的道行还浅。不过,你们看到了啥就说啥啊!现在正在到处抓坏人呢,如果胡说八道,当心被当成坏人抓起来。”
鸡屎眨了眨眼睛,显然也明白了利害,也吓唬他带来的这些证人们说:“光说云彩的事啊!可不敢乱说,要是被打成了坏人,就不让上学了。”
有白云从南山坡上飘起来的消息,就如同那年在龙王庙湾发现了会吃鸭子的大白鱼一样,很快便在村子里传了个沸沸扬扬。这作为村子里的又一件奇异的事件,成了村民们热议的话题。除了议论之外,人们当然都想着亲眼见证。于是,当又一个新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几乎全村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南山坡上那一片裸//露着的崖壁上,也都一脸惊奇地看到了那一朵悠然飘起来的雪白的云彩。
那时,大家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那朵白云升起来的地方,竟然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也不仅仅是个秘密,而且还是一个巨大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