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怪人怪事
小巷深处的酒2025-07-02 21:435,503

公社的李委员,铁了心的要在小银村住下去,精心导演着他所梦想的奇迹。可事情的进展远不如他所想像的那样顺利。

  就说这个曾经被驴踩了脑袋的呼呼吧,本来又说又笑好好的,可只要一见,他就吓得打哆嗦。尤其是那两片厚嘴唇,竟然吓得发出咯咯直响的牙齿碰击声,好像是老鼠见了大狸猫似的。

  这让李委员很是奇怪和困惑。他也不是那种长得凶神恶煞的人啊,有什么可怕的呢?

  带着这种疑问,他便问鸡屎:“咋这呼呼那么怕我呢?难道我真得有那么可怕吗?”

  鸡屎瞪着一对傻眼,想了想,说:“他也不是怕你,他是怕驴。”

  鸡屎的回答显然让李委员很不高兴,狠狠地盯了鸡屎一眼,道:“那我也不是驴啊,他怕我干啥?”

  鸡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便赶紧纠正说:“啊,你当然不是驴。你这么大的领导,怎么能是驴呢?我的意思是说,他把你当成驴了。”

  李委员有些生气了,又盯了鸡屎一眼,“你说什么玩意儿?”

  鸡屎紧张起来,可越紧张便越是说不清楚。“这不是那个,呼呼小时候被驴踩了吗,所以他就对这个,这个驴十分的,那个啥的,啊敏感。所以在潜意识里,他就把你误认为是驴了。”

  鸡屎越是解释,李委员就越是生气。看他说个没完没了,上前便给了鸡屎一拳。训斥道:“快闭嘴吧,什么玩意儿?你说,怎么样才能让这呼呼不怕我?”

  见李委员这样请教问题,鸡屎有了底气,说:“这很容易。你只要……”鸡屎对着李委员的耳朵悄悄地说了一个办法。

  那李委员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有些疑虑地问:“这能行吗?”

  鸡屎拍着胸脯说,“管保能行。他为啥那样听我的话?就是因为我知道他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李委员说:“嗯,有道理。那我就试试看。”

  于是,李委员便让鸡屎把呼呼叫到他的办公室里来。

  那呼呼一见李委员,脸色立即大变,转身就跑,却被鸡屎拦截住了。就这样,呼呼被鸡屎搂着后腰,被强行地带到了李委员面前。尽管如此,可呼呼却不敢看李委员的脸,紧紧地闭着眼睛,吓得直喘粗气。

  李委员和气地对呼呼说:“呼呼,我不是驴,你不要怕。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给你说个媳妇。”

  那呼呼一听,果然浑身放松下来,气也不喘了,眼睛也睁开了,用一种很纯情的眼神看着李委员,充满了亲切和信任。稍停顿了片刻,这呼呼竟然问道:“是真得吗?”见李委员点了点头,他还出奇地表了个态,“我听你的话。”

  李委员大喜,说:“掌握了这个诀窍,呼呼这个典型就一定能树立起来。看来,是个男人就都喜欢女人啊。”

  鸡屎说:“这呼呼是不怕你了,可要是开现场会时,一下子来那么多的人,他还是会害怕。他还会把那些生人当成驴。咱也不能让每一位来宾都用这个办法,给他说媳妇啊?”

  李委员听了,情绪又低落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是啊,这可怎么办好呢?”

  让李委员犯愁的,还有那个瘸腿唱戏的。这个叫根根的人,心眼倒不傻,嗓子也不错,可就是缺少灵性。按李委员的策划初衷,是想让他高声大嗓地唱一段样板戏的,可这根根却找不到英雄人物气壮山河的感觉,总是一种猥琐样,离那种高、大、全的要求相差甚远。他担心哪点弄不周全让人抓住小辫子,便改变了主意,让他随便唱一段现代戏算了。可总共就四句词,却总是背不会。而且一唱就又唱到“赵匡胤打马上锅台,一把手抓起个粘窝头来”上去了。李委员深深地担心,要是开现场会那天,这根根要是再唱这“咬一口,粘拽拽,叫三军抬过辣椒蘸的来”,那不就闹出大笑话来了吗?

  至于那些老头老太太们,李委员更是拿他们没有办法。一个个表情麻木,都像泥塑《收租院》里边的人物似的。让他们唱歌,声音小的还没有蚊子的声音大。可这些人年龄在那摆着的,比他爹他娘都岁数大,说也说不得,骂更骂不得,急得李委员只挠头,唉声叹气的。眼看离召开现场会的日期越来越近,把李主任愁得白天吃不下饭,晚上也睡不着觉,眼睛红红的,像是一只兔子。

  更让李委员难受的是,他的牙齿都肿了,牵连的嘴蜃都肥肥厚厚的,腮帮子鼓鼓的,仿佛嘴里含着两个核桃。他觉得满嘴的牙齿都松动了,好像都长了好多,一用劲儿就能拔下来。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那钻心的疼,疼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晚上根本睡不着觉,整宿整宿的在地上转圈圈。他心里哀叹道:要想抓出个典型可真难啊!

  这天半夜,他疼得实在是受不了,就又在屋子里胡乱转圈子。转着转着,便想到院子里去。不想一开门,迎面出现了一团火红的头发,还有一张笑嘻嘻的脸,吓的他“啊”了一声,出了一身冷汗。细细一看,原来这人竟然是那位“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就等于没有零花钱”的神婆婆,也就是村子里的谷朵大娘。

  李委员立即紧张起来。虽然是天天高喊着要抓斗争,可在这深更半夜的一下子出现了斗争对象,他却有些不知所措。他心跳地快了起来,说话也有些口吃:“你,你要干什么?”

  那谷朵大娘却十分地坦然,笑着问:“我来给你治牙疼呀,咋样,还疼吗?”

  这时,李委员突然感到,经过这突如其来的紧张,牙齿却不疼了。他突然有些兴奋起来,对眼前的这位神婆婆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大凡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旦身体上的病痛被解除之后,就会对治好你病痛的人产生一种信任。尽管采取的办法违背你固有的信仰,但你却输的心甘情愿。

  李委员虽然犯了错误,但毕竟也还是个干部。对于像谷朵大娘这样的一个神婆婆,该不该接近,他心里还是有疑虑的。但一想到那刻骨铭心般的牙疼,觉得对这个神婆婆还是尊重得好!

  李委员的脸色好了起来,有些奇怪地问:“哎,你怎么知道我牙疼呢?”

  谷朵大娘说:“是太奶奶告诉我的。虽然你在俺们小银村并不受欢迎,但太奶奶说,既然你住在了我们小银村,就是我们的客人,不能见死不救。”

  见谷朵大娘提到了太奶奶,李委员立即警惕起来。太奶奶这个人物他倒是听说过,可那么一个从来就不存在的人,她咋能知道我牙疼呢?可就在他心里开始怀疑时,牙齿又钻心地疼了起来。于是,他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把谷朵大娘请进了屋子里。

  谷朵大娘坐在椅子上,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气。有些轻蔑地对李委员说:“你为啥牙疼,我知道病根在哪儿。你要想彻底治好,那就得要让呼呼、根根,还有那些老头老太太们,都能听你的话,唱起来,跳起来。”

  李委员一听,觉得真是说到了病根上,于是,就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谷朵大娘接着说:“那呼呼后来不怕你了,你对他说了什么我都知道。我要告诉你的是,一个吃饭,一个穿衣,这都是人离不开的。至于呼呼的愿望,也算不得啥见不得人的事儿。是个人就有一个愿望,我们小银村的所有人,也都有一个愿望。只要能够满足了我们,不仅你们的现场会能开成功,你的牙疼病也就治好了。”

  此时,李委员对这位神婆婆不仅深信不疑,而且还有些依赖。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于是,便满口答应。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肯定去做。”

  谷朵大娘说:“这就对了。你要打击牛鬼蛇神,我能够理解。可要真打,你也得被打倒。因为按你说的,这世界上的很多人,很多事儿,都是牛鬼蛇神。我是牛鬼蛇神,你也是牛鬼蛇神。其实,咱都是一路人。我们小银村的人,也不让你做什么,只要你到时装聋作哑就行了。”

  说完,谷朵大娘便走了。李委员见那一头火红的头发消失在夜幕中,突然感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好像是在做梦似的。可他的牙却真的不疼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呢?这小银村能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呢?让他装聋作哑,他能做到吗?对于这一切,李委员都充满了好奇和忧虑。

  尽管李主任觉得如梦如幻,但那位神婆婆的话却十分灵验。在那个神秘之夜后,他想树立的这些典型们,都神奇地变得灵动起来。教给呼呼的诗,也能背下来了,重要的是节奏感也出来了,多多少少还体现出一些激情。那根根唱的现代戏,也有了那么点味道。而那些老头老太太们,跳得虽然还不算整齐,但起码都精神起来了,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这一切,都让李主任充满喜悦,同时也有些不可思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他实在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他生怕牙齿再疼痛起来,更怕完不成领导交给的任务。

  小银村文化活动现场会如期召开。也不知县里的领导出于什么心理,会议竟然安排在了晚上。

  那是一个刮着寒风的夜晚,天上也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为了使这次会议开得圆满,开得有声有色,县里的苗主任还,特意从县里调来了发电机,以及音响设备,把一个偌大的四方院布置的一片通明,如同白昼。

  主席台就设在北厢房的露台上,在两根粗柱子间悬挂着红底黄字的会标。参加会议的是来自各公社和县直单位的领导,都安排在院子里从各家各户借来的凳子上。而县里来的领导,以及请来的地区首长,则都在主席台上就坐。我们小银村的群众当然也都来捧场,站在院子的后边。置放在房檐上的大喇叭,不停地播放着雄壮的歌曲。

  突然,喇叭声停了。主席台上的一个人,对着麦克风“噗噗”地吹了几口气,便宣布开会。先是介绍了一大串领导和来宾名单,又说了些什么会议的重要性。接着便让李委员上台介绍经验。

  那李委员激动的说话都充满了颤音,大意是他抓学习都深入到群众的灵魂深处了,这里的智障者,残疾人,老头老太太,甚至是神经病患者都能表演节目了。

  再接下来,自然就是让李委员培养的那些典型们进行现场表演了。

  第一个上台的是呼呼。这呼呼一步一颤地上了台后,看到下面坐满了人,心里一紧张,竟然“哇”得一声哭起来了,转身就往回跑。这一反常行为,把李委员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可就在呼呼刚一转身时,他看到了一头红发的谷朵大娘。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他又慢慢悠悠地转回身去,“咯气咯气”地哽咽了一会儿,猛得擦了一把泪水,竟然说:“我,我太、太激动了。我没,没想到我也能,能站在这舞台上了。我给大家念个快板。”说完,又清了清嗓子,大声地道,“文化活动就是好,贫下中农高兴了。人人会唱样板戏,人人会说书来宝。”

  台下的人听了,愣了一下,便都鼓起掌来。台上的这个人,一看就是一个缺少心眼儿的人,能说出这样一段快板来,当然是个奇迹。

  按下来上场的是腐腿人根根。他倒是不怯场,上去以后还对着台下的人笑了笑。他先自我介绍说:“我是一个残疾人,是个放羊的。心里烦了就唱几句,可我唱的是什么呢?唱的都是老戏啊,越唱越没精神。为啥呢?因为老想着吃粘窝头,还想用辣椒蘸着吃。可想归想,到哪里去吃呀!可自从参加了文化活动,我精神了,有希望了。我给大家唱一段现代戏,你们听听啊。”

  说完,那根根就放开嗓子唱了起来:“茫茫江河天上来,水花朵朵江中开。小小渡船托重载,每日送往又迎来!”嘿,他唱得有板有眼有韵味,自然也让大家鼓了一阵掌。

  那些老头老太太们的表演,也没有让与会者失望。在流行音乐的伴奏下,跳了一段忠字舞,虽然不太整齐,但也还说得过去。

  按说,现场会开到这个程度也就可以了,就该领导做主题报告了。可地区来的首长突然插了一句话。他对苗主任笑着说:“老苗啊,你抓的这些个典型费了不小的功夫吧?抓几个典型容易,难的是普及啊!这个小银村,真的能达到人人会写诗,人人会唱戏的程度吗?也许有些人信,反正我不信。要不咱试试?”那首长说完,便对着院子后边的人群,大声道:“你们谁还能上台来表演个节目啊?”

  这一声喊,把苗主任闹了一个大红脸,更让李委员紧张的差点尿了裤子。

  会场一时出现了冷场,变得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北风划过干枯的树枝,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看来,这次现场会就要开砸了。县里的苗主任显得十分尴尬,那样子虽然在笑,但比死了老子还难看。他正要向地区来的首长解释什么,不想就在这时,一个人慢慢地走上了主席台前边的台阶。我一看大吃一惊,那走上台的人竟然是我家三叔。

  我三叔上了台,向那些坐在主席台上的人点了点头,算是行了见面礼。然后又慢慢地转过身来,对着台下的与会代表和俺们小银村的人说:

  “我是老区公社小银村第二生产队社员,叫张三长儿。出生贫农,上过小学。前几年,受了一次感情上的打击,精神长期忧郁,不愿意和人说话,更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露面。可自从村里开展了文化活动,我就天天去。所以我变了,变得有些开朗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喜欢飘扬的红旗,我从红旗上看到希望了。今天,我要给大家朗诵一首我自己写的诗,题目就叫《希望的旗》。”

  说完,我家三叔就很有激情的朗诵起来:

  “我爱工地上飘扬的旗,

  鲜红的就像太阳升起。

  我常常仰望着抖动的旗帜,

  满腔的希望涌动在心里。

  有你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田野里必将翻滚丰收的翠绿。

  等到五谷堆满大仓小囤,

  就会迎来美丽的颖翠。”

  我三叔朗诵完后,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他朗诵的算不算诗,实在难于评论,但他那真挚的感情,却深深的打动了我。我知道,他是在诉说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可坐在主席台上的那些人,因为歌颂的主题是红旗,也就没有在意其中提到的一个人名:颖翠。重要的是由于我三叔的及时补台,为苗主任的尴尬解了围,他便急急地鼓起掌来,也就杜绝了其他人细问细究的机会。这样一来,便使得这次现场会取得了圆满成功。那苗主任的脸一下子光彩起来,感觉那张脸比洗脸盆子还要大,于是,便大讲特讲起来。说了些什么,当然没有几个人去真听,但有几句话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他说:“连这些智障者,神经病患者的灵魂都触及了,这是多么深刻的革命,是多么感人的人间喜剧啊!”

  可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是啊,这是多么让人动容的一场人间悲剧啊!

  这次会议在一片欢庆的乐曲声中闭幕了。地区和县来的领导以及各位与会代表,都连夜坐车走了。临走时,县里的苗主任握着李委员的手,连连说:“小银村的贫下中农们太好了。以后啊,我们要对他们高看一眼,厚爱一层,多加照顾啊!”

  李委员自然也得意忘形,像鸡子似的连连点头。可夜深人静后,他却总觉得不踏实。他一想到和那神婆婆达成的交易,就感到自己是小说《红岩》里的叛徒,内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内疚。他预感到在不久的将来,这小银村将要发生一件大事,而这件事的性质与他所坚持的东西是很矛盾的。于是,他便动了心思,想如实地向县里的苗主任汇报一下小银村的事。

  可他刚产生了这个想法,牙齿却又钻心的疼痛起来,疼得他大声地叫起娘来。

继续阅读:第58章 鸡屎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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