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荒唐的奇迹
小巷深处的酒2025-07-02 21:124,974

只有在荒唐的年代,才能发生这样荒唐的事。而这些荒唐的事,也只能发生在那荒唐的岁月。

  那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冷,不少人家的水缸都冻裂了。西北风呼呼地吹着,落光叶子的树枝发出鬼哭一样的声音。特别是在漆黑的夜晚,那寒风弹奏的杂乱音响,往往让人从骨头缝儿里,产生出一种莫明其妙的恐惧。

  虽然炕前的煤火台子上生着火,但依然冷得让人伸不开腿。我蜷曲在冰凉的被窝里,团成了一个球状,难以入睡。

  蓝灵灵在我的耳边悄声说:“有一个地方不冷,你可以到那里去。”

  我问是哪里?蓝灵灵说就是四方院。

  我一听便泄了气。是,四方院的厢房里生着那么大的三堆火,肯定不冷。问题是晚上的学习早就结束了,人也都回到了各家各户,还怎么能再到那地方去呢?

  蓝灵灵说:“其实,那里现在还有人,而且也很有意思。”

  听蓝灵灵这么说,我就动了心。反正在家里也冷得睡不着,不如去那里看看热闹。于是,便想着从门缝里飘出去。

  蓝灵灵笑着说:“这又不是做梦,你怎么能从门缝里钻出去呢?”

  我也感到好笑。在这个荒唐的时代,我活得一塌糊涂,在很多的时候,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生活,哪些是虚幻的梦境。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经开始独处,睡在我三叔旁边的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所以我的行动没有引起大人的注意。

  我来到了四方院里,果然看到晚上大家学习和说笑话的北厢房里,还有人影在晃动。我加快了步伐,很快地迈上了台阶,走进了屋里。让我惊奇的是,这里虽然还活动着人,但这些人却都是一些被村民们看不上眼的人。

  就说呼呼吧,他是一个被驴踩了脑袋的人,智力有着严重的残障。别看长得五大三粗,但智力也就是几岁小孩子的水平,连小学一年级也没有读完。他的脸又肥又大,很有特色。他的妹妹曾评价他说:“你看俺哥吧,也算是瓜子脸。可别人的瓜子脸是小头朝下,而俺哥的瓜子脸却是小头朝上长的。”

  说起来也真是一场悲剧。在呼呼两岁多的时候,他娘在碾房里磨面。一时不小心,让刚会走的呼呼跑到磨道里去了。紧赶紧拽,也没有把小呼呼从疾走的驴腿下抢出来,让驴蹄子踩到了孩子的头上。好在没有要了呼呼的命,但心眼儿明显和健康的孩子拉开了距离。

  在火堆旁边烤火的那位叫根根,是瘸了一条腿的残疾人。他今年也快四十岁了,还没有成家,孤家寡人的,每天都带着红薯来这里烤着吃。但他也不是没有一点特长,有着一口好嗓子,会唱几段地方戏。他要是喝足了水,憋足了劲儿吼上一嗓子,那家伙,肯定能逆风远传五六里,穿云裂石、震耳欲聋,绕梁三日而不绝。

  让我意外的是,在这里竟然看到了我家三叔。我明明看到他散会以后回到家里了,不知怎么的他又回来了。他席地坐在一堆火的旁边,也不说话,低着个头,默默地想着什么。自从他和颖翠姑娘的婚事遭遇挫折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性格严重内闭。

  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围坐在火堆旁,显得十分麻木。

  见这里尽是一些这样的人,我很是不解,也很是后悔到这个地方来。这些人聚集到这里究竟要干什么呢?

  就在我纳闷时,从门扇后边突然闪出一个人来,着实吓了我一跳。他拉着我的手,高兴地道:“你来了啊!好,好,你来得正好。”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的同学鸡屎。自从他提了个鸡屎问题后,我在心里就不再叫他的名字米汤,而把他叫做鸡屎了。

  鸡屎拉着我的手,央求我道:“好同学,你快帮帮我吧。我连作文都写不好,可这李委员却偏偏叫我编诗传单。这可咋好啊?你的作文写得好,肯定能写出好诗。”

  我并不回应鸡屎提出的要求,却指着屋子里的人,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当鸡屎给我说明原委后,我真是哭笑不得,心里十分酸楚,有一种痛哭一场的欲望。

  自从指挥水缸灭鼠战役失败闹出笑话后,李部长也就是现在的李委员,很是觉得颜面扫地。他独自躲在屋子里静默了很久,突然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胸脯吼叫道:“在哪里跌倒,我就一定要在哪里爬起来。我非要在这小银村创造出奇迹不可。”

  就在这李委员声嘶力竭地发誓时,这鸡屎却不合时宜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一见鸡屎,李委员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上前就给了他一个耳刮子。怒吼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挨了一巴掌的鸡屎被打愣了,半天也没有说上话来。他本来是想解释的,谁知这李大委员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呢?好歹他鸡屎也是个农中生呢,怎么能说打就打呢?当他清醒过来后,用手指着这李大委员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你犯错误了,就不是好干部了。我敢打老师,也就敢打你。”说着说着,就啪得一声还了那李大委员一巴掌。他料想那李委员肯定要还手,便做好了进一步采取措施的准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李委员不仅没有恼怒,在愣了片刻之后,反而笑了起来。这一笑,着实让鸡屎莫名其妙,也有些毛骨悚然起来。他不知道这李委员会换取哪一种方式惩治他。

  那李委员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鸡屎的手,激动地说:“好啊,我算是找到真正的战友了。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敢于反湖流的勇气。你既然敢打老师,敢打领导,那也肯定敢打你爹,敢打你的祖宗。这正是我们造反派需要的品格。好,好!打得好!至于那老鼠没有消灭,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李委员这样说,鸡屎便也消了气。解释说:“那老鼠之所以没有被淹死,是因为冰窟窿砸得太小了。那老鼠们一漂起来就都爬到冰上了,还能不逃跑吗?”

  李委员听了,思索了片刻,连连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咱们都汲取这一次的教训吧!”

  鸡屎趁机讨好李委员说:“我听到你刚才发誓,非要在俺小银村创造出奇迹不可,我可以帮你啊。你打算创造出一个什么奇迹呢?”

  李委员说:“关于这个问题,我早已想了好久了。现在,上级号召都要学习小金庄,我就想树立一个典型叫小银庄。咱也让这里的农民写诗,唱戏,不就出了名了吗?”

  那鸡屎更正说:“俺村不叫小银庄,叫小银村。再说,人家小金庄的人写诗,唱歌,咱也跟着学,不新鲜,肯定出名难。”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只要能出名,李委员也可以从善如流,表现出应有的谦恭。

  鸡屎见李委员这样信任他,便当仁不让地参谋道:“要是让那些缺心眼子儿的人写诗,让缺胳膊少腿儿的人唱戏,让神经病跳忠字舞,再让那些七老八十的人唱歌,肯定能出名。”

  李委员听了,连连击掌,称赞道:“好,好,你真不愧为我选出来的好苗子。这才叫灵魂深处闹革命呢!”

  听鸡屎说出事情的原委,我冷笑道:“你出得这个主意也不怕缺德啊?”

  那鸡屎愣了一下,有些迷茫地说:“哎,这不是响应号召吗?再说,这也是李委员领导的,我听领导的话也有错?”

  对于鸡屎这样的人,我很难对他讲清楚什么。其实,这究竟是好事还是赖事儿,说实在的我也不明白。我只是觉得让这些身体有缺陷的人来唱啊跳啊的,是对人格的一种不尊重,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侮辱。于是,我表情严肃地正告鸡屎道:“你愿意咋得就咋的,我不管。但你不要让我家三叔在这里出洋相。如果让我看到有我家三叔,瞧我咋得收拾你!”

  那鸡屎显得很是失望,嗫嚅着道:“我还想请你帮我写诗呢。在咱村,也就只有你会写。”

  这鸡屎说到了写诗,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儿,不禁笑了起来。

  那还是去年的夏天,天正是炎热的时候,我出于一个文学爱好者的热情,在院子里那一棵被锯倒的老槐树留下的残根边,正绞尽脑汁满头大汗地学习着写诗。我写道:

  有的人吃的是山珍海味,

  有的人吃的是粗糠糟米;

  有的人盖的是绫罗绸缎,

  有在人睡觉时露着肚皮……

  写到这里我卡壳了,不知再写什么了。我想啊想啊,想得大汗淋漓,想得脑袋一阵阵的疼痛。

  正在这时,我的同学鸡屎腆着一个大肚子,扭挞扭挞地过来找我玩。见我在苦思悯想,又看了一眼我的诗稿,便大大咧咧地说:“写这样的破诗,也值得这样费脑筋吗?来,我给你接下去。”

  于是,鸡屎便道:“有的人睡觉露着大A,有的人睡觉露着大*B。”

  想到这里我笑得弯了腰。要说写诗,鸡屎也就是薛潘那样的水平。现在他要编辑诗传单,又能编出什么样的东西呢?我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尽管这里不冷,可这里弥漫着一股腐味。于是,我便去拉我三叔,可不知为什么,我三叔却不肯回去。看他实在不想走,我也就自己回家去了。

  俗话说:“宁带千军万马,不带唱念做打。”可见搞文化娱乐不易。学习小金庄经验,在文化底蕴不深的小银村,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而李委员使用的得力干将,竟然是我的同学鸡屎,情况就更为糟糕。可李委员建功愿望迫切,又盲目相信鸡屎的虚假谎报,竟然也自信满满。就在鸡屎为编不出来诗传单,急得一个劲儿地往厕所跑时,李委员却按奈不住心里的急切,跑到县里汇报去了。

  在推广小金庄经验的高潮时机,出现了一个小银村,竟然能让智障人、残疾人,还有神经病人吟诗唱戏,自然引起了县里那些热衷于搞形式评主义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县里的领导们也不进行调查核实,便决定要在我们小银村召开全县现场会,予以推广和表彰。这一来,极大地满足了李委员的虚荣心,急煎煎地返回公社,连夜开会传达布置,为迎接全县的现场会议进行积极的准备。

  李委员虽然得意忘形,可急坏了好心的白副主任。尽管他曾经受到过冲击,是站出来的干部,也不抓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可他还是好心的提醒李委员说:“要在小银村召开全县的现场会,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我建议还是先开一个全公社的现场会吧,一来是检验检验,二来吧,也可以算是一场彩排。”

  这本来是好心好话,可在李委员看来却是白副主任小瞧自己,是对自己工作的一种嫉恨。他竟然黑着脸道:“这事儿你不要插手,是好是坏都由我担着。”说完,便拂袖而去,闹了白副主任一个大红脸。这才真是热脸贴在了凉屁股上。

  李委员花费了两天两夜,熬得两只眼睛红肿,洋洋洒洒写了好几万字的经验稿。他站在飘着雪花的院子里,伸了一个大懒腰,踌躇满志,对未来的会议充满了期待。可就在这时,县里的那位领导不放心,坐着帆布蓬小汽车来到了小银村,要对即将召开的现场会议进行核查。

  来的这位领导姓苗,叫苗挺稀,时任县里的主任。此人个子不高,瘦瘦的,戴着一幅高度近视眼镜。那李委员虽然很受黄主任的赏识,但这位苗主任却看不上他。由于曾经在一起共过事儿,苗主任深知这个李委员,作风浮夸,眼高手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深知其人的能力,很是不放心。到这里一看,果然弄得什么也不是,比他想像的还要糟糕。着实让他动了肝火,生了大气。

  一是气鸡屎编辑的诗传单。版式难看不说,那上边的诗也是狗屁不通,让人能笑掉大牙。什么“大雪飘飘红旗也在飘,雪花下湿了打着补绽的破棉袄。再大的雪啊也不怕,反正明天还要接着下。”什么“北风呼呼吹,吹到脸上很是疼。就是再冷也要干,干到天黑就吃饭。虽然没有肉,可有山药蛋。”苗主任看着看着,便把诗传单撕了个粉碎,骂道:“什么他妈的诗,狗屁不如!”

  二是气那些身体有残障人的表演。就说呼呼吧,那么大的个头,傻呼呼地往那里一站,吓得浑身哆嗦,嘴唇更是哆嗦的只听到牙响。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倒是那个断了一条腿的根根,大门大嗓地唱了几句。可没有唱完就让县里来的苗主任给打断了。

  你猜那根根唱的是什么?他竟然唱的是:“赵匡胤打马上锅台,一把手抓起个粘窝头来。咬一嘴,粘拽拽,叫三军抬过辣椒蘸的来。”

  再看李委员花费苦心写的经验稿吧,也是废话连篇,错白字尽出,很多话语法不通,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观点。自然,也和鸡屎编辑的诗传单命运一样,让县里的领导撕了个粉碎。

  那苗主任也是行武出身,一下把那撕碎的经验稿摔在了李委员的脸上,紧接着又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似乎还不够解气,照着李委员又狠狠地踹了两脚。大声地训斥道:“你他妈的,除了会玩女人还有什么能耐?就他妈的这样一个水平,如何能开现场会?你这不是让老子丢人现眼吗?幸亏老子来了一趟,要不到时候让老子怎么样下台?你让我向地区的领导怎么交待?”说着,便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啪的一声板在了桌子上,更加愤怒地道:“要不是看在一条战壕战友的面子上,看老子不一枪嘣了你!”

  战友毕竟是战友。李委员虽然挨了打骂,但脸上却一直含着谦卑的笑容。他懂得,首长越是对他凶狠,就越是对他充满了期待。他之所以能够有今天,就是被领导打骂出来的。

  果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打骂过后,县里来的领导消了气,坐在椅子上抽起烟来。他一边抽烟一边拧着眉头思索着。然后对李主任说:“不管怎样,让这些身有残障的人活跃起来,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有新意。关于诗传单和经验材料,我让县里的秀才们准备,你就专心致志的给我训练这些五根不全的人吧。要是到时候再让我下不了台,公社的委员你也别干了,就在这村子里待到老吧!”

  苗主任说完,便坐进帆布蓬里绝尘而去。而李主任则继续以荒唐的手段,创造着荒唐的奇迹。

继续阅读:第57章 怪人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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