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雅那一天走时,还一再说用于红帆岭大溶洞旅游开发的启动资金,第二天就可以划拨到我们小银村的账户上。可是,我和二愣子他们喜滋滋地等了三天,也没有看见那笔钱到账。为了这件事儿,我和二愣子,还有闯闯,一天要往乡里的信用社跑两三趟。可每次都是充满希望地去,每次却又丧气垂头地回来。
这中间不会再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吧?我的心里沉甸甸的,睡觉都不踏实。
我拿着颖翠送我三叔而我三叔,而我三叔却没有要的手机,给莹雅打了三次电话,却都没有得到一个准确地回复。
第一次打通了,说对方正在通话中,不让放下电话。可等了半天,对方却先挂了。第二次,又说什么不在服务区。直到第三次,又再一次打通,对方惊喜地叫了问了一声是张三常吗?我说不是,我是他的侄儿。对方一听便沉默了,等了一会儿,便听到了颖雅的声音,她没有等我说话便回答了我所关心的问题,一下子让我的心变成冰块儿了。
颖雅对我说:“咱们的合作协议虽然已经签了,但目前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阻力,而且来头还大的厉害。所以,我们的合作,看来不是那么顺利了。至于发生了什么,今天上午有人会去你们小银村和你们详细说的。你们先接触一下再说吧!我们能不能合作成功,就看你们今天上午的谈判结果了。”
我听了这则消息,简直如同响雷贯耳,一下子蒙了。颖雅早就把电话挂断了,可我却还傻乎乎的,将那手机贴在耳朵上,像一具僵尸似的在那里举着。二愣子晃了我半天,我都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闯闯扯了一下我的耳朵,才让我清醒过来。我表情僵硬地对他们笑了笑,那笑的样子肯定比哭还难看。“唉,看来又没指望了。颖雅说那协议,遇到了什么来头很大的阻力,不能执行了。”
二愣子一听,唉了一声,拍打了两下屁股,便猛地蹲在了地上。“我的天呀,这又是哪炷香没有烧到,得罪了哪一路神仙呀?你说现在办个事件咋这么难呢?”
闯闯也是皱着两道恶眉,像是被还没过门的媳妇蹬了似的,满脸都挂着气恼和羞赧。
“那一天我就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儿,这么天大的一件好事,怎么就降临到咱们小银村了呢?而且来的那人,啊,叫什么颖雅,那么大个女孩子,也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儿啊,咱咋就相信了她呢?看,咱叫人耍了吧!”
“是,那一天我也觉得有点那个啥,咱没有那个钩钩嘴,就不应该想吃那瓢瓢食。看这一下闹难堪了吧!”
我见他们两个在那里比拼着说气话,便有些不高兴地说:“啊,你们放什么马后炮啊!都成了事后诸葛亮了?再说,我们小银村又没有损失什么,出了这么点儿别扭,就垂头丧气的,还像一个干大事儿的人吗?是,颖雅她们的绿地公司现在还没有打过款来,可咱们也不能忘记人家对咱的帮助呀!要不是颖雅帮着咱,现在肯定还在和那个小矿主打官司呢!”为了鼓舞他们的信心,我又说,“你们放心,只要有咱们小银村的这个大溶洞在,就不愁有胆识的人来投资。早晚有一天,红帆岭大溶洞是会开发出来的。再说,人家绿地公司也没有说不履行合同,只不过遇到了一些困难罢了。”
见我这样说,二愣子想了想,就像是旱蔫的茄秧子又见了点水气儿似地支愣起来。说:“你说的也是。有咱这红帆岭的大溶洞在,还愁没有人来开发?问题是这好好的,咋就又不行了呢?这又是谁在后边使坏啊!我想这肯定不是人家绿地公司的问题。”
闯闯也显得忧心忡忡,说:“是啊,咱虽然有大沉洞,可咱也经不住一直有人在背后给使脚绊子啊!”
“所以,当前最重要的是问题是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他们说,“刚才颖雅说有人要来找咱们谈,咱们看看谁来不就清楚了?”
话刚说到这里,便见好久没有露面的鸡屎,腆着个大肚子,笑眯眯地来了。离我们还有老远,便用手指头弹着他那刚剃过的光脑袋,咧着一张大嘴,大声地招呼道:“好了,好了,这下子好了!踩了一泡屎,心里正腻歪呢,不想低着一看,哈哈,是一泡狗屎。咱们要走狗屎运了!”
二愣子一见这个鸡屎,气就不打一处来,从地上跳了起来,上前就抓住了鸡屎的脖领子,挥舞着一只拳头,愤怒地问:“你是不是又当搅屎棍子了?”
鸡屎闭着眼睛等了半天,见那拳头并没有打下去,便睁开了眼睛,笑嘻嘻地说:“我说愣子叔叔不肯打我吧,你那拳头果然没有打下来。我是来为咱小银村谋利益的,怎么能打我呢?”
鸡屎不说倒也罢了,他这一说,犹如向二愣子那本来就很大的火儿,又泼了一瓢油。那原本就举着的拳头,便就真得要打上去了。鸡屎一见二愣子真要打,便大声地嚎叫了起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就是一个跑腿的呀!”
啊,原来颖雅刚才说的今天上午有人要来谈,竟然是这个鸡屎。于是,我便赶紧上前去拦住了二愣子。
二愣子虽然放下了拳头,但那两只眼睛还是愤怒地圆睁着,瞪着鸡屎。“那你快说说,你是替谁跑腿的?”
见二愣子松了他的脖领子,拍了拍手站在一边了,鸡屎整了整衣服,梗了一下脖子,又端起了乡经委主任的架子。“说归说,闹归闹。今天我可是代表乡政府,来和你们谈判的啊!再怎么着,也得正规一些吧?”
二愣子哪能尿他这个,想用唾沫啐他,让我拦住了。我把他们都叫到了村委会,让他们都坐了下来,还分别倒了一杯水,这才正式谈。
鸡屎清了清嗓了,哼了一声,开始说他这次的来意。“你们骂我从小喝得是家乡水,长大忘了小银村,我鸡屎是那么没有良心的人吗?虽然说我现在也是端着公家饭碗的人,但我的爹娘不都还在咱小银村么!就算是我将来死了,那一把骨头不也得埋在祖坟上吗?我怎么能………”
“你少说那些没有用的话!有话快说,有屁就放!我可没有这闲功夫来听你瞎嘚嘚!你死逑了,爱埋在哪儿,就埋到哪儿去!”
见二愣子的气还没有消,鸡屎便识了相,连连点着头,说:“好,好,我放,我快点儿放!”我这同学鸡屎,倒也是能屈能伸的,让人不能不说他是一个人物。
鸡屎的话倒也干脆利落,几句话就说清楚了。
“原来要跟咱们小银村合作的那个小矿主,自以为他多么有钱呢,可他就没有想到,比他有钱有眼光的人多的是。他虽然和咱们小银村签订了开发协议,但有一家比他们更大更有实力的公司也非要参与进来,这家公司就是邢邯矿务局。你们也都知道,这个邢邯矿务局,前些年可是省属企业,是咱们这一带的矿产老大。可现在地下的矿藏都采完了,他们再不改行转产,就没有活路了。于是便动用了各方面的关系,一定非要参与进来。最后,连滏阳市的市长都出面了,将绿地公司的老总召集起来进行了协商,可人家绿地公司的老总说什么也不同意。但………”
二愣子听到这儿便站起来了,拍了一下桌子。“他削尖个头硬往里边钻个啥呀?我不管他是什么矿务局,我们有绿地公司就够了,我们才不和他合作呢!”
“哎,你别着急,慢慢听我把话说完嘛!”鸡屎对二愣子打断了他的话,很是不满。“这一次可就不一样了。经过市长一而再地做工作,最后终于达成了那么点协议。就是矿务局想要参加,也和绿地公司一样,先出五千万,用于红帆岭大溶洞的开发。至于所占的股份,由他们和绿地公司以及那个刘财旺几方协商,但总和还是那么个比例,必须保障咱们小银村的利益。”
“我算是听明白了。”闯闯高兴地叫了起来。“这就是说我们小银村,在红帆岭大溶洞开发这件事儿上,不管多少家参与,还是原来那么多的股份。这可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好,好!”
可二愣子却并不看好,冷笑了一声,说:“黄鼠狼子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他们要是没利,凭啥要这样呢?他傻了啊?”
这时闯闯似乎也醒过点味儿来。说:“是啊,要说人家绿地公司这样做吧,还有颖雅姑娘对咱们小银村的那点人情。这小矿主儿和咱小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他凭什么也要对咱们小银村这么慷慨呀?”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鸡屎,看他怎么说。那鸡屎揉了揉鼻子,哼了一声,说:“其实他们一点也不傻,比孙猴子还要精。我把实情告诉你们吧,别说咱们县了,就是整个滏阳地区,那矿产资源已经被采光了。邢邯矿务局虽然牌子大,但要是不转行,也就死在那儿了。在咱小银村红帆岭大溶洞发现之前,他们就到处派人考察,得出了旅游业发展空间最大的结论。所以呀,他们不能放弃咱红帆岭大溶洞这个项目。只要能参与进来,就不会在滏阳千帆竞发的经济发展中掉队落伍。”
鸡屎这样一说,问题就全都明白了。可是,我们小银村应该不应该和这个邢邯矿务局合作呢?我们在那里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一致得出结论,不和邢邯矿务局合作。为什么呢?在我们看来,要是让邢邯矿务局参与进来,虽然不会影响我们小银村的利益,但肯定要影响绿地公司的利益。作为合作伙伴,我们不能不为人家绿地公司着想啊!
不想那鸡屎一听,额头上便急出汗珠子来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有些哀求似地说:“你们就都发点慈悲,就让邢邯矿务局参与进来吧!投资大了,对咱们小银村有百利,而无一害呀!”
见鸡屎是这样一个态度,我们在座的几个便有些不解了。二愣子和闯闯看了看我,我便心领神会,站了起来,看了那鸡屎半天,才点着头瞧着他说:“嗯,我算明白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儿,怎么就轮着你来了呢?我们和那矿务局合作不合作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呀?你急成这个样子又是为了什么呀?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我明白了,是不是你们乡经委还要分一杯羹啊?要不然,就是鸡屎主任在他们那儿还拿着回扣?有刘财旺那个土豪,你还拿不够啊?”
没想到鸡屎听了,急得大叫起来:“哎呀,你们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我要是有半点私心,我………”说到这儿,鸡屎看了我一眼,但还是把那没发完的誓给说出来了,“我,我生个孩子没屁眼儿。”
见鸡屎发了这样的毒誓,我愣了一下。二愣子和闯闯不知内情,自然没有什么反应。可我知道鸡屎发这一誓的分量,这是在拿他孩子当赌注啊!
“你要是这样说,那我信了,你没有拿人家什么好处。可你为什么这样替他们卖力呢?再说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儿,怎么就派你来当说客了呢?”我仍然瞪着鸡屎,看他怎么回答。
“哎呀,其实我也不想来啊,我又不是呼呼,脑袋没有被驴踩了。可是我不来不行啊!那矿务局的人神通大着呢,由滏阳市长出面,非要让咱县领导来说和,可他们又都喝多了。于是,任务就一层层的压下来,就这样又压到我的头上来了。乡里的书记说,我要是完不成任务,不能晋升不说,就连这个乡经委主任也别想干了。你们说我容易吗我?他们说我是不银村的人,你们一定会给我面子的。”
“啊,原来是这样,”鸡屎到底是把话儿说明白了。可我又问,”那以前你干的那些事儿,又没有人逼着你,你怎么还那样混面不讲理呢?”我说的那些事儿,当然是以前鸡屎和那个李委员做的那些事儿。
鸡屎听了,那张胖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委屈地就要哭的样子。停了半天,才悄声地对我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干啊!可是,一到关键时候,我总觉得太奶奶和谷朵大娘站在我的身边,告诉我必须要这样做。要不是有太奶奶和谷朵大娘在后边操纵着,我咋能和李委员那种人合作呢?谷朵大娘说,这样做虽然委屈了我,但对小银村有好处。还说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只有我做才合适,一来我是端公家饭碗的人,二来是因为,”鸡屎的头一低,声音就更小了。“是因为我打过俺爹,打过老师,还批斗过德正爷爷,是个不干净的人。”
鸡屎说完,便低着头走了。我望着他的背景,在惊愕的同时,也对鸡屎产生了一种悲哀和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