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牛牛来了,我就把那顶草编的凤冠留给了小蔓,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家来了。
我刚走进俺家的大街门,就被我三叔迎住了。他显得很是紧张,脸红红的,大口地喘着气,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咋样?她,她喜欢吗?”
我看了三叔一眼,故意卖关子,说:“先进屋再说。”
于是,三叔紧跟着,来到了他住的小屋子里。还没等我坐下,就又问:“咋样?她喜欢吗?”
看我三叔那着急的样子,我实在无心再寻他开心,便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很详细地给他说了一遍。
我三叔瞪着一双纯净的眼睛,甜滋滋地听我说完,就像是考了个状元似的,顿时心花怒放起来。
“她真的还戴在头上了?那她一定更好看了吧?”
“那当然,你想啊,那还能不好看?”我逗三叔说,“她戴上你编织的那凤冠,就更像是一个公主了。可她好看了,也不一定就是一件好事。”
我的脸上肯定充满了忧郁和担心。
“那咋能说不是好事儿呢?如果她真能来到咱家,那我下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就是要往最好看处打扮她,就是要让她天天美丽的像公主一样呢!”
“哎呀,你也不想想,要是她真的像公主那样美丽,那不光你喜欢,还有更多的人会喜欢,那她来咱家的可能性,不就更小了吗?”
我三叔听了,大大咧咧地说:“能让更多的人喜欢,那有啥不好呢!我倒是希望,喜欢她的人越多才越好呢。只要她高兴!”
我三叔一直陶醉在一种成功的喜悦之中,脸上的笑容差点都快流下来了。
可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像一下子醒过味儿来似的,问:“哎,我看你的脸,眉毛和眼睛咋就不展括呢?咋就闷闷不乐的,这又是咋得了?不对,肯定不对。你也不用摇头,你肯定有事儿瞒着我。你说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牛牛捧着一摞子诗稿,去找颖翠的事儿,尤其是颖翠还兴冲冲地迎了出来,其实我是不想告诉三叔的,生怕他听了心里一着急,再昏了过去。可他一个劲儿地问,我想瞒他恐怕也不容易。于是,我就说了。
“就在我回来时,牛牛也去看她了。而且,还捧着一大摞子稿纸,我想那一定是牛牛写的诗。而在之前,二愣子他娘,也在那里呢!”
可我三叔的表现,却和我想像的大不一样。他听了,也只是笑笑。说:“他们去就让他们去呗,一家有女,千家打听,你还能不让人家去呀!”
“可牛牛他带的是诗。”
“他带的是诗,那算什么。我让你送去的凤冠,不也是诗呀?”
“你让我送去的是凤冠,而且还是一个草编,怎么能是诗呢?”我苦笑了一下。
真没有想到,我三叔竟然说:“这你就不懂了,其实,我送去的那草编凤冠,就是诗呢。有的诗,是写在纸上的;有些诗,则是写在心上的。写在纸上的诗,只要认识字儿就能看懂,而写在心上的诗,就不是认识字儿就能看懂的了,只有用心去读,才能看懂。我写的诗,她肯定能看懂。”
听了三叔这番话,我顿时都惊呆了。这是我听三叔说过的最深刻,也是最有水平的话。看到他那信心满满的样子,我心里还有一丝丝感动。可在冷静了片刻之后,这仅有的一丝丝感动,便荡然无存了。我觉得我三叔身上的这点自信,还有他表现出来的那种狂傲,其实是另一种形式表现出来的痴呆。
我不再多说什么,我知道说多了也无益。三叔正处于一种狂热的思恋之中,最容易产生狂妄和幻想。既然他这样幸福,那我何必去惊扰他呢?
颖翠到底要嫁给谁,这事儿一直也没有定下来。在结果很不明朗的日子里,我三叔和二愣子、牛牛他们,虽然表面上都一团和气,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暗地里却一直在较劲儿,都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竞争。
而颖翠则像无事人似的,见每天乐乐哈哈的,跟着善枝婶婶下地,不是掰玉米,就是割谷子的。她也像俺们生产队里的妇女们一样,将一条白毛巾搭在脖子上,一点也没有娇气的样子。虽然如此,但她的脖子,脸蛋儿,还是那样的鲜嫩,那样的细腻,那样的白皙,就像是太阳没有晒着她一样。在她走过的地方,依然有那么一股迷人的清香,而且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
蓝灵灵悄声告诉我说: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这也是品质与品质的差别。因为颖翠有着良好的教养,丰厚的学识,随和的性格,所以她就拥有巨大的磁场,能够吸引众多人的心力,时时传播着正能量。
对蓝灵灵的话,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颖翠喜欢我家三叔吗?她会成为我家的三婶婶吗?还有她对二愣子,还有牛牛,看上去也是那样的亲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蓝灵灵笑话我说:看你,小家子气了吧?人家颖翠凭什么就不能和二愣子和牛牛热情些呢?别说她现在还算是名花无主,就算是真的许配给你三叔了,那又怎么样,就非得要和二愣子牛牛形同路人呀?人家颖翠才不像是你想的那样呢!
那她是怎么想的呀?
她说她最喜欢的,还是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树,这里的人。不管嫁到谁家,她也是要在这里生活的。既然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那村子里的任何人,就都是她的乡亲,都是她的邻居,当然,也都是她的亲人。就因为这,她才对村子里的人,绝不会有远有近,都是一样的亲!
原来颖翠是这样想的呀!怪不得她天天乐乐哈哈的,原来她的心地是那么的宽广。
听了蓝灵灵的一番话,我对颖翠的认识就更深刻了一层。就是这一深刻,我盼望她成为我家三婶婶的愿望,也就更加强烈了。虽然说在对颖翠的选择上,我的认识不再那么狭隘,但见了二愣子和牛牛,心里依然有那么一种腻歪。
就在听说颖翠过几天要走的时候,让大家猜测了很久的那个为谜底,才终于被揭开。
让人大喜过望的是,莹翠姑娘的红绣球,最终还是抛到了我家三叔的头上。
那天早晨,我家里就出现了喜事临门的祥瑞。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我家老槐树上时,原本一树翠绿的老槐树,在树冠的周边,竟然出色了少见的红色彩边,就像是罩上了一个夺目的光环。
那一天,我们一家人起得都很早,都看到了老槐树身上出现的美丽景观。就在我们对涂抹上了彩边的老槐树,还没有欣赏够的时候,也不知从哪儿飞来了几只灰喜鹊,落在罩着光环的老槐树上,像是开会似的,叽叽喳喳地叫了半天。
我奶奶倚在门框上,咧着掉了牙齿的嘴,兴奋地说:“咱家肯定要有好事儿,这是喜鹊们报喜来了。”
可我地敏锐地发觉,在那些报喜的喜鹊中,竟然还有一只黑老鸹。这种鸟儿可不是报喜来的。不过,当时也只是想了一想,也没有当回事儿。
黑老鸹报喜不报喜,自不用说,但喜鹊们报的是喜,却很快的得到了应验。
就在这个彩霞满天的上午,披着一身明媚的阳光,颖翠姑娘闪亮登场,亮相于我家的大槐树下。
在善枝婶婶的带领下,颖翠姑娘带着甜甜的笑容,视察了我家的院落,仰视了我家的大槐树。她站在那棵高大的老槐树下,指着那鲜翠欲滴的槐树叶儿,高兴地说这是她见过的最古老、最笔挺,最高大,最有特质的古槐树。一见这棵树,她的心就特别的舒畅,也特别的丽亮。她说这棵老槐树虽然树龄已经很大很大,但这棵老槐树的树质还十分的年轻。就像一个人一样,虽然年龄已经很大很大了,但身体的基本素质,还像年轻人一样。要是能生活在这棵老槐树下,人也会变得健康年轻。
小蔓拉了我一下,悄声地告诉我。“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看老槐树。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来看过好多次。”
看过了院子里的老槐树,颖翠姑娘还亲切地接见了我家的那头小黄牛。她在看小黄牛的时候,那眼神是十分友善和慈祥的。一边看,嘴里还一边啧啧着,显然是在赞叹小黄牛的健美。她还抓起了一把青草,要喂我家的小黄牛。原本低着头正吃草的小黄牛,地上的草是绝对够它吃的,对颖翠的示好,大可不必理会。可这小黄牛对颖翠,也充满了好感,当颖翠把那把绿草伸到它嘴边的时候,它竟然丢下了那一堆的青草,将颖翠喂它的草扯了过来,并且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那牛眼睛,也不像平时瞪得那么的圆,而是眯眯地,仿佛是在对颖翠会神地微笑。
当然,颖翠绿姑娘也没有冷落我,用她那有着葱白一样指头的手,笑嘻嘻地摸了摸我的头。还蹲下了身子,为我系好了一只没有系好的纽扣。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那一种有些让人迷蒙的清香。
最重要的是,她给了我三叔一个含情脉脉的甜蜜微笑。
我三叔就站在小黄牛的旁边,脸胀得彤红,紧张地喘着粗气,不停地搓着两只长满厚茧子的大手,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好。
送走颖翠姑娘和善枝婶婶,我们全家都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激动之中。尤其是我的奶奶,高兴地怎么也合不拢掉光了牙齿的嘴。
我站在大门外,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满山青翠,看着正在收割的原野,从心底里涌出一股对家乡无比热爱的暖流,禁不住眼睛有些迷离,有一种让人想落泪的感动。
我美好家乡啊,等待你的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呢?那颖翠姑娘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怎么最终就选定了我家三叔,她真得能成为我的三婶婶吗?
当天晚上,善枝婶婶就揭开了这个谜底。
善枝婶婶来我家说,原本颖翠确实是想在俺们小银村里的青年人里边,好好地挑一挑的。她想挑一个能够说的来的,中意的对象,毕竟是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呢!
可挑来挑去,最终还是挑选中了我家三叔。挑中我三叔,也不仅仅是我三叔的痴情,重要的是我家院子里有棵老槐树。颖翠姑娘说,生活环境,是很重要的因素。有个好环境,会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畅。而我家院子里的这棵老槐树,自从颖翠来到俺村,就一下子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颖翠还说,她一进到俺家的院子,就感觉到一种清爽和幽静,就仿佛进了佛教圣地般的令人肃然。所以,比较过来,比较过去,最后还是觉得嫁给我家三叔好。虽然我三叔老实了些,但她知道我三叔的心是热的。
颖翠就要成为我家三婶了,这让我们一家都处在巨大的喜悦和幸福之中。在我娘的倡议下,决定借中秋节的到来,举办一次庆贺活动。虽然对外边说的不那么明确,但那意思却是无法掩饰的。
为了隆重地过好这个中秋节,我家宰杀了一只肥肥的山羊。还采摘了那么多的柿子、苹果、石榴、核桃、葡萄、木橑果儿,等等等等,品种可多了。
按我娘的设想,是把摆摆叔叔一家都请来,当然,主要的客人还是颖翠,一来是庆贺中秋,二来也是为即将回去的颖翠送行,更重要的是为颖翠和我三叔的婚事,举办一个不是仪式的仪式。
可我娘的设想却,遭到了颖翠姑娘的婉言谢绝。理由就是婚姻这么大的一件事儿,不敢一个人做主,要等她娘亲自来这里看看再说。
我们一家虽然求亲心切,但人家颖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我娘便让我和三叔,给摆摆叔叔家里送去了一大块子羊肉,还有一大盆子羊汤,还有各种瓜果什么的,其他的便都取消了。颖翠走的那天,也没有弄出多大动静,似乎一下子就从俺们小银村里消失了。
颖翠姑娘把一个红色的大绣球抛给了我家三叔,顿时让我们一家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可颖翠还会来吗?她对于我们家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一家充满着美好憧憬和希望的梦,会不会破灭呢?
我的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忧郁和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