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帆岭大溶洞要被人家开发的事儿，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村民们没有哪个不骂街的，说我们村班子软弱无能，丧权辱村，好端端地就把老天爷给的宝贝让别人拿走了。
当然，村民们最气愤的人，是鸡屎；骂得最厉害的人，也是鸡屎。说他吃里爬外，就是一个村奸，是个地地道道的卖村贼。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儿孙，要是再生个孩子，肯定还是没有屁眼儿的。
鸡屎的爹听了，臊得满脸猪肝色，像是着了魔似的，叹息自己怎么就养活了这么个儿子，跺着脚要和鸡屎断绝父子关系。
对于这样一条霸王条款，村民们生气归生气，可又不能不面对。再说，他们也没有办法和能力不面对。不错，这红帆岭大溶洞是在我们小银村的土地上，可要把红帆岭溶洞开发出来，没有钱怎么能行呢？
我们自己没有钱，怎么能开发出来这样一个很有潜在商业价值的旅游资源呢？虽然小银村有一个利润可观的饮料厂，但一年也就是几百万，距离开发一个溶洞项目，实在是曲灯头烧锅炉，那热量简直是太小了啊。
嗯，说到曲灯，可能有不少年轻人还不知道是啥玩艺了，其实曲灯就是人们在过去生活中须臾离不了的火柴。你想啊，就曲灯头那么大一点火焰，想烧开一个锅炉，不是笑话吗？
既然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也就只能是被迫在这个协议上签字了。虽然我们得到的利益少了点，但总比一点也没有要强吧！
当然，这只是我们村班子的想法，至于这个合同能不能签，还得召开村民代表大会讨论表决。
然而，当召集起村民代表真正开会表决时，尽管这些代表们都是一肚子意见，但没有一个人明确表示反对的。这些村民代表和我们村班子成员一样，觉得虽然利益少了点，但有就总比没有强，最终还是以高票通过了。
牛牛也是村民代表，他在投票前，还一再向我们提出要求，说让他投票可以，但那山洞里的蝙蝠屎，不管是谁来开发，都归他所有。
唉，这就是农民意识啊，他也就这么点儿的眼光。我虽然对这些叔叔大爷们有些不屑，但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不也是和他们一样，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而丧失了原则立场吗？
我和二愣子带着满心的悲痛和遗憾，在乡经委主任鸡屎同志的带领下，前往一个叫磁岭的地方，和一个叫刘财旺的人，签了一份屈辱的合同。
要想讲好以后的故事，很有必要说一说邢邯基地。因为要是不了解这个情况，刘财旺这个人物就显得有些唐突了。
这个叫磁岭的地方，处在两条河流的交叉地带。往左边流的河就是小金河，往右边流的就是小金河。就在这样一个金三角地带，蕴藏着大量的铁矿石，而且品位还很高。在最初勘探的时候，探明的矿藏储量那是相当的惊人。于是，一级一级地报上去，最终惊动了冶//金部，后经国//务院审察同意，决定要在这一带建设一个大型的矿山冶金基地，叫什么邢邯基地。几十万矿山开采和冶金大军，从祖国的四面八方不断涌来，颇有一番开展一场大会战的气势。
然而，大会战进行了好几年，地下的储量却远不是想像的那样。这个流域里的金三角地带，虽然确实储藏着品位很高的优质铁矿石，但矿层成型的过程却是非常规性的。勘探的时候，每一个钻孔得到的信息，都是局部的。地质学家们按照矿物形成的常规形态，将这一个个钻孔所得到的信息，都凭着空洞的理论串连了起来，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矿床。
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钻孔与钻孔之间，并不都是矿藏。如U—21号钻孔，是布在云山顶上的。从开钻往下打到五米时，就见到了铁矿石样本。一直下钻到二百三十五米时，才从矿层里穿出来。如果按照地质常规理论来描绘矿藏图，那么这个不到半平方公里的山岗，都应该在矿石的包围之中。在这样的地质条件下，这一矿床完全可以露天开采。
这个叫云山的铁矿，就是按照露天矿开采设计的。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乎把这个不大的山头都快削平了，也没有见到理想中的矿藏。原来，这里的矿脉就是一个直径不到一米的矿柱，勘探时钻杆正好打到这矿柱上来。
经过云山矿的这一个教训，地质部门又进行了一次非常规的加密型勘探，得出的最后结论是：这个地区虽然蕴藏着大面积的铁矿石，但矿床与矿床之间，并不存在着关联，不具备大规模开采的条件。形象地说，这一片地带下边都是鸡窝子矿，一窝一窝的，形不成工业开采价值。
于是，红火了一阵子的邢邯铁矿，就又匆匆下马了。
但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这个地区下面埋藏的铁矿石，国家虽然没有开采价值，但如果乡镇或者村集体去开采，那可就发了大财了。磁岭村的刘财旺，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放着县工业局的技术员不当，早早地就辞职下海，当起了小矿主。等别人都意识到开矿是一个发大财的途径时，刘财旺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这一天鸡屎带着我们来到了磁岭村，觉得这个富得全县出名的小山村，却名不符实，有一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浮夸。
就说街道吧，虽然也是水泥硬化过的，但尘土却有半寸多厚。街上的车辆倒是不少，其中还有不少时髦的小轿车，但这些小轿车从街道上过去之后，便荡起了一股尘烟。而且那尘土都是黑色的，据说都是洒落在路上的铁矿粉。幸好我们是坐在鸡屎加长一三O汽车的司机楼里，才算躲过了烟尘之苦。
一进那个叫刘财旺的家，环境却立即发生了变化。那刘财旺家的院子，都是用大理石砖铺就的，一块砖就有一平方米那么大。而且还专门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拿着一把墩布，不停地在院子里拖着。
在一位年轻姑娘的带领下，鸡屎带着我和二愣子，来到了刘财旺家里的客厅。刘财旺像是身上被抽了筋似的，有气无力地斜依在皮沙发上，对于我们的到来，懒得看上一眼。
鸡屎毕恭毕敬地半弯着腰，很谦卑地说：“刘总，我们来了。我先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小银村的村主任二愣子，这位是，”鸡屎介绍我时，故意轻蔑地说了一句，“这位是跟着二愣子来的。”
我心里十分好笑。他鸡屎总算是占了一次上风头。可让鸡屎不能再高兴的是，那刘财旺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谦卑而客气起来，只是轻轻地抬了一下眼睛，哼了一声。看起来，鸡屎这个乡经委主任，也没有被刘财旺放在眼里。
鸡屎尴尬了一秒，便再一次屈尊的弯了下腰。说：“我们今天就是按照约定，来和你签订合同的。您看是不是？”
刘财旺听了，这才勉强地坐直了身子。对着院子外边，大声地喊道：“粉秘书，把拟好的那份合同拿过来。”
随着一声应答，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郎，挺着高高的胸脯，翘着肥肥的后臀，枝晃叶摇地走了进来。她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便把已经打印好了的合同，放在了茶几上。
刘财旺呶了一下嘴，对鸡屎说：“这不，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们要是没有什么意见，那就签吧。签完了，咱们就着手下一步，如今时间就是财富。”
哼，这话说的，还有点农民企业家的样子。
其实，那合同我们几天前就已经看到了，上边的条款就是大家都知道的。看不看吧，也就是那个样子。于是，二愣子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反对意见，就果断地在那合同上签了字，并盖上了我们小银村村委会的公章。对，就是老师都我们的“公戳”。
虽然说乡村签约不怎么讲究，可按说起来，签约了这么一大单合同，刘财旺应该表示表示才对。可没有想到，那刘财旺一见我们把合同签了，立即便变得盛气凌人起来。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浑身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拿着已经签好了的合同，笑道：“好啊，这合同一签，那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为了早日能够见到成效，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必须马不停蹄地工作。今天吃了午饭，我们就立即赶到你们小银村去，我要实地考察一下你们说的那个神秘的山洞。如果确实像你们说的那样，那我们可就发大财了。”
鸡屎听了，一脸的谄媚，腰比先前显得更弯了。“看您说的，那还能假？这不，二愣子，对了，还有这位桂桂，他们都是亲自下去看了的。嘿，据说那山洞里的夜明珠子，就像洗脸盆子这么大呢！”
“我不听你说的那些，耳听是虚，眼见是实。你们今天就带我考察去。如果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啥都好说。如果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这个土财主刘财旺冷笑了一声，“那可就得按合同上说的办呢！”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来，合同上确实有这么一条：如果经实地考察，乙方所提供的情况严重有夸大之词，乙方将以违约论处，赔偿甲方投资额的一倍。
想到这一条款，我心里一惊，这是不是这个刘财旺设的一个陷阱呢？什么叫严重夸大之词？有没有一个恒定的标准？如果这个刘财旺到那里察看了之后，突然又反悔了，硬说没有达到他的要求，反说我们有严重夸大之词，那我们还得赔偿他一倍的投资？
这个土豪刘财旺到也雷厉风行，中午酒也没有让我们喝，每个人匆匆忙忙地吃了一碗杂面饸萝，便催促我们上路了。
我们坐着鸡屎的加长一三O，在前边带路。土豪刘财旺坐着自己的新款桑塔那，并带着一辆工具车，紧紧地跟在后头。下午两点多，我们就赶回到了家乡小银村。
由于我们要往外边搬运山丹丹饮料，所以先前已经在村子与黑龙潭之间修了一条简易的公路，所以这三辆车倒也很方便地开到了黑龙潭下边。但再往上走，那就得步行了。
为了保守我们山丹丹饮料厂的秘密，我和二愣子故意没有走近路，而是绕了一个弯，多转了半面山坡，才来到了红帆岭下。我和二愣子天天不是爬山，就是爬坡的，上这大山总觉得是轻车熟路。不想常年坐在办公室里的鸡屎，却很快就吃不消了。只见他满脸虚汗，气喘如牛，一而再地问：“快到了没有？快到了没有？”
我见鸡屎累成这样，便故意逗他，假装很认真地说：“还远着呢！这才走了几步路呀，要到那个神秘的大溶洞前，起码还得到那儿！”
我指了指远处那座山峰，脸上带着怪笑。鸡屎看了看远方，显得更是狼狈，原本有些圆的脸，一下子就长了下来。我听他叹了一口气，说：“哎呀我的妈呀！干点事儿咋这么样难呢？”
那个土豪刘财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带的那辆工具车上，还坐着好几个人。这些人不仅抬着扛着专业的的探险工具，还能腾出一个人来专门照顾土豪。只见那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刘财旺，那殷勤劲儿，就像是儿子侍候老子似的。看起来，有钱就是好啊！说不定下一次再来，刘财旺还会叫人打造一副轿子，让人抬着他上来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带着鸡屎和土豪刘财旺，终于攀登到了红帆岭上那个神秘的洞口处。我和二愣子倒没有什么，可那鸡屎已经累得是气喘吁吁的了。那土豪虽然有壮汉扶持着，但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了一句：“我的娘哎，这么高哇，看来下次我再来，得让人抬上来了。”
果然，这刘土豪想让人抬了。
可我哪里能够想到，对于这个土豪刘财旺来说，来了这一次，可能就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形势急转直下，发展得如此迅速，实在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