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也确实是怪。法院看门人一见我们,就知道我们是从小银村来的。我们走在大街上,也突然有人前来答话,说我们是从小银村里来的。我和二愣子,不过就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怎么就这样引人瞩目呢?
见那个年轻人问,我还没有答腔,二愣子便直接怼上去了。“俺就是从小银村里来的,咋了?你们这大城市的街,就只兴你们走,就不许俺们来呀?法院的门不叫进,这大街直也不叫走啊?”
“看你说的,怎么能不让你们来呢?欢迎还来不及呢!”那年轻人倒也不生气,而且还十分地热情。“你们两位领导还没有吃中午饭吧?走,我先带你俩去吃饭,有什么事儿,咱吃了饭再说。”
二愣子一听有人请我们吃饭,便立即高兴起来。可我却突然想起来一句谚语:“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地上肯定就会有一个陷阱。”这平白无故的,他请我们吃什么饭呀!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
我赶紧捅了一下二愣子,对那个年轻人说:“谢谢你了,俺们还有几个乡亲在前边等我们呢,饭就不吃了。你要是有什么话儿呢,你就在这儿说。你要是没有什么话儿呢,那俺们可就去前边找我们老乡会合去了。”
二愣子心里虽然不高兴,但见我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也就附和着说:“对,俺就去找老乡了。”
那年轻人见我们这样,便有些急。“找你们乡亲也可以。他们在哪儿,都叫过来,咱们一起吃。反正是我请客。”看我们还没有答应,那年轻人只好说。“其实我也是奉命行事,至于找你们有什么事儿,我也不知道。是人大已经卸任的老主任,让我找你们的。你们要是不听我的安排,我可就不好完成领导交给我的任务了。”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啊?他说的那个老主任是谁?又是什么样的老主任?他找我们这样一个小村的小村官儿,能有什么事情呢?
就这么几个问题,我在那儿反反复复地问了半天,才算弄明白。原来,这个年轻人所说的那个老主任,就是去年刚从滏阳市人大退下来的副主任齐东法。说实在的,这个人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要不是这个年轻人后来反复介绍,说这个齐东法还在我们县当过一任县长,我还真是没有一点印象。而这个年轻人,则是那个退位的齐副主任的秘书,姓孙,孙子的孙。至于那个老主任找我们有什么事情,这个年轻人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他肯定也不想说。年轻人只是根据老主任的指示,把我们招待好,然后再把我们带到老主任那儿去。
年轻人这样一说,我便突然想起来连律师说的那个大领导。看起来这个已经退位的老主任齐东法,就是我们和刘财旺经济官司的调解人了。我实在不明白,齐东法这样一个大领导,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民事经济官司,咋就这么热心呢?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回答这个年轻人。要是执意不去,当然他也不能怎么样。可要是不去,那个老主任肯定还会以其他的方式和我们纠缠不休,问题也肯定不能达到解决。我们不就是想打赢和刘财旺的官司吗?既然有人愿意出面调解,那我们也不妨看一看他是怎么个调解方法。要是对我们有利,那我们就接受调解。要是他拉偏架,不讲理,那我们就拒绝接受他的调解嘛!面对如此这样个形势,我们可不能表现出小家子气。
这样一想,我便决定跟着这个年轻人走。“那好吧,我们就跟着你走一趟。既然老主任这样盛情,看起来肯定是帮我们办好事呢!我们虽然是农村的农民,但事理还是明白点儿的。”
二愣子一听说要跟着那年轻人走,情绪也高涨了起来。“对,对!咱跟着他走。反正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有哈事儿吃了饭再说更好。”
我知道二愣子饿了,见有饭吃,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哎,这就对了。你们的那些乡亲们呢?他们在哪儿,去把他们叫上。”
“啊,他们离这儿还很远,再说人也多。二三十口子人呢,叫上也不方便。”
年轻人也不再强求,当然,他也不希望有那么多的人。于是,便领着我们往前走了。
我边走边问这个年轻人,“你怎么称呼?”
“啊,我姓胡,你就叫我胡秘书好了。”
哼,又一个姓胡的。“你是咋知道我们今天来滏阳的,而且,咋就那么容易找到我们的呢?”
“哎呀,你可别说容易两个字儿。为了能找到你们,可让我吃尽了苦头,这两天连觉都没有睡好。唉,都过去了,咱就不说了。能找到你们,我心里可就轻松多了。”
过了和平路,又在光明路上走了有一站路,我们便来到了市政府。可胡秘书并没有领我们进市政府,而是把我们领到了一个叫金龙大酒店的地方。
一走进这金龙大酒店,二愣子的眼睛就直了。说实在的,我虽然在滏阳读了三年大学,但这金龙大酒店也只是听说过,从来也没有进来过。这金龙大酒店的富丽和辉煌,只能在电影里才见过。别说那高贵树木做成的各种家具了,也别说用的那些名贵餐具了,就是在大堂上来回奔走的服务员,那苗条的身段,那娇美的面容,就足以把我们的眼珠儿吸引的定格儿。当然,我毕竟也是上过大学的,也深知这是在赴鸿门宴,咱虽然饥肠辘辘,但也不能表现的太低贱。再说,咱也是代表着小银村父老乡亲的,好歹也算是一个使者,负命在身,更不能表现的低俗。于是,我便不再四顾,有意识地把腰杆子挺了挺,昂首挺胸地向前走。
二愣子见了,也赶紧学着我的样子,神情严肃起来。可他的胳膊不知咋的,甩得幅度和力度,脚步迈出的频率和方向,竟然都一致了起来。好在他走地后边,没有让胡秘书看见。我之所以注意到了这些细节,是右边有面偌大的镜子,我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他走路的样子。
胡秘书把我们领到了一个叫青松岭的雅间,先让我们看着菜单子,说他出去打个电话。
见胡秘书出去了,我和二愣子两个人,他看看我,我看看他,一时也没有什么话说。那菜单子上,每一页上都印着一幅彩色大照片,都是看上去特别诱人的高级菜肴,都是我们从来没有吃过,也没有见过的好东西。可二愣子翻来翻去的,翻了半天也没有翻出他想吃的东西。最后,把菜单子往桌子上一扔,骂了起来。“这他娘的,都是些啥呀!你看,这是一只船,这船能吃吗?”
我一看,确实是只船。只不过那船只是一个容器,船上摆着的却是一只大龙吓。这龙吓大的,简直有些吓人。仅仅是须子,就有半尺多长。二愣子对这样的食品,当然不会感兴趣。还有那价钱,也不是我们这等人吃的。这一只龙虾,标价就是一千八百八十八。
我问二愣子,“那你想吃点啥?”
“我就想吃一碗猪肉卤子拽面,可他们这里没有啊!还什么大酒店呢,还不如咱们乡政府前边那家思味美呢!”
“你这个人真挑剔,这么厚个菜谱子,就没有你想吃的?”
二愣子咧了一下嘴,说:“我想吃这条鱼,咱吃得起吗?”
我一看二愣子点的那条鱼,竟然是一条长江青豚,那价钱标的贵,恐怕把俺们小银村卖了,都买不了一条鱼尾巴。我知道二愣子也只是说说,要真的让他吃,他肯定也不会吃。
正当我和二愣子为吃什么饭而纠结时,胡秘书笑盈盈地回来了。他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中间的位置,笑着说:“原本齐主任告诉我,说你们来了之后,就给他打个电话,他要亲自来陪你们吃饭的。可不巧的是省里的黄主任来了,他不能不陪,所以就只好让我陪你们了。那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就是了。”
见我们笑,胡秘书又说:“别不好意思,也别怕贵。这家大酒店是市政府的定点饭店,就是让政府工作人员在这里吃工作餐的。吃完后我只要在账单上签个字就行。”
尽管胡秘书这样说,但我们还是不敢随便。毕竟我们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过,暴殄天物,那可是要折寿的。
胡秘书见我们不点,便自作主张点了一大桌子。要是叫我们拿回去,足够半个村乡亲吃的。
这吃饭的过程,胡秘书说了好多废话,也喝了不少酒。过程那是挺恶心的,咱就不说了,只说最后的结果。
结果就是,胡秘书说齐东法主任已经把事情都交待给他了,让他通报一下齐主任的指示精神。
齐主任的指示就是:小银村和刘财旺的官司,就不要诉诸公堂了,还是和解为好。那红帆岭大溶洞,是小银村人发现的,功不可没。刘财旺想投资红帆岭的开发,用心良好,小银村的群众应该接受。然而,小银村人妄言红帆岭大溶洞里的景致,有意识地夸大,确实也沾有诈骗之嫌。刘财旺提出诉讼,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刘财旺提出的赔偿额度,也实在是蛤蟆吃天,张的嘴太大了,小银村人不能接受,也是能够理解的。鉴于此,作为曾经在当地担任过一任县长的齐东法,愿意从中调解,以熄诉讼之火。为此,齐东法老县长决定,第一,小银村和刘财旺双方,都必须无条件地撤回诉讼,接受老县长、现已经卸任的市人大老主任的调解。第二呢,就是小银村对刘财旺的赔偿,由原来的投资倍数,减少为象征性的惩罚。怎么个惩罚法呢,就是小银村把银杏沟的饮料厂,赔偿给刘财旺就行了。
一个小小的饮料厂,要与三千万的倍数比起来,可就是小的多了。胡秘书还反复说,这是老主任做了好多工作,才达成的结果。希望小银村的人能够理解,并接受老主任的调解。
听到这里,二愣子的暴脾气便发作了。他站了起来,就要掀桌子。幸亏我眼明手快,一下子抱住了他,这才避免了一次损坏财物的恶劣事件。虽然二愣子没有掀翻桌子,但把胡秘书吓得差一点尿了裤子。他一个白面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暴脾气。没等我把二愣子按回到椅子上,胡秘书便窜了出去,在门后露着半个脑袋,战战兢兢地说:“我、我只是个传话的,你们听、听不听的,由你、你们。齐主任还、还说了,如果你们执意要打官、官司,那肯定是赢不、不了的。只怕到那时候,你们赔偿的就、就不是一个饮料、饮料厂了。我们齐主任还、还说………”见二愣子拿起一个烟灰缸子要往他头上扔,胡秘书转身就跑走了。
齐东法这个老不死的,这是什么调解呀!别说二愣子生气,要不是胡秘书跑得快,我也要拿起菜盘子砸他的脑袋。银杏沟天然蜂蜜饮料,那可是我们小银村唯一的一家集体企业。刘财旺想要我们的银杏沟饮料厂,那不是要我们小银村几百口子人的命吗?无论说什么,无论谁来说,也别想夺走我们的银杏沟饮料厂。
可冷静下来一想,我的心禁不住又提了起来,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那,憋屈得我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面对目前的形势,我突然又想起我们县里的那个名律师连常银说的话:“我作为一个律师,难道我还不知道法比天大吗?可现在我们的社会,虽然说要建设法制社会,但不是还正在建设中吗?毕竟还不是法制社会,法律的力量还远大不过权势的力量,你让我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让我写,我就写,人家不让我写,我就得把那状纸从你手里要回来。”
连律师那么大的名气,在权势面前还是那样唯唯诺诺无能为力,我们这样一个小小的村官儿,又能怎么样呢?即使是我们继续上诉,别说中级人民法院是终审法院了,就是再上诉到更高级的法院,我们又能怎么样呢?无论官司打到哪儿,我们小银村也不可能把官司打赢啊!
想到这里,我的心便像是蒙上了一层霜似的,很冷很冷,禁不住牙齿都打起寒战来。那一天,我也记不得我和二愣子是怎样回来的。反正等我再意识清晰时,就已经躺在我自己睡的那个小炕上了。
就在我醒过来时,突然看见蓝灵灵坐在我的旁边,正笑盈盈地看着我。她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其实,也原本也用不着这么着急上火的。有句话说的好,叫否极泰来。明天,你们的困难就有转机了,就有贵人来帮助你们来了。”
贵人?谁呀?可蓝灵灵并不回答我,说明天她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这话说的,让我心急火燎。我恨不得天马上就亮,看一看那个贵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