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素兮快要临盆的月份里传来一件噩耗,那便是赵国逃窜流亡的瑞康公子勾结在山阴流放,被贬为庶民的宗政柏晨起兵谋反,震惊的不仅是前朝,也包括钟素兮。柏晨?那个临别前笑容释然的男子,终究还是没能放下他的野心和报复。
春笙知道宗政柏晨和钟素兮的关系,当初前往山阴时两个人还在长乐宫告别过,所以在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便连忙告知了钟素兮。
素兮不知道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待这场最后的鱼死网破,她也无法想象瑞康公子是如何以一个流亡者的身份说服宗政柏晨的,不过转念一想,柏晨公子向来做事未雨绸缪,小心翼翼,恐怕早就是韬光养晦的在积蓄力量准备谋反,看似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实则不然,而瑞康公子手里的残余兵将刚好给了他动力和勇气。
心里有所思量,手上便轻轻地拨动了琴筝,断续的调子轻灵的响起,掩住了万俟储玉的脚步声,“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背后响起他的声音,素兮停下了手指,琴弦发出难听的一声重音。琴者,琴声若心声,钟素兮没有回头的沉默,“我只是……没有想到,也没有想明白,柏晨离别时的目光那样的释然,让我相信,他已经看透了这一切,也已然放弃了这一切,或许……”,一滴泪悄然的从她的眼中滴落,甚至没有滑落脸颊就滴在了琴筝上,“或许,我从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
万俟储玉虽然背对着钟素兮,可却能想象得到她此刻哀伤的神情,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情绪——难过、惋惜、伤心、思恋,“你准备……如何处置叛乱的人?”她平静地问道。
“或许,已经不必等朕来处决了!”万俟储玉从自己的袖筒里拿出一把短剑,本来不想给她,她还在孕中,不能碰杀气重的兵器,可这是宗政柏晨的遗物,交给她也是他的遗愿。
那把熟悉的短剑放在钟素兮手边的时候,她微微侧了一下头,手指抚上镂刻精致的花纹和图腾,仿佛抚摸的是宗政柏晨一贯如雪的衣襟,他的脸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初次相见——第一次对她笑——对转身离开他的自己挥手再见——情怨纠结时的泪——还有最后一次相见时的黯然……
“阿澄!”万俟储玉扶了一下素兮,尽管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可却是一片惨白,素兮握上万俟储玉伸过来的手,冷暖区分的手相互交叠,她偎依在了他的怀里,任由眼泪点点滴落在他的衣襟上,“储玉……柏晨是我和从前的最后一丝联系,不知道为什么,他走了,留下这把短剑,似乎就斩断了我所有和旧日的关系,我觉得好痛心!”
“阿澄,你应该放下过去了,别在一次次的回头了,过去的回忆都已经看不清了,回过头来向前走吧!”
外面下起了雨,绵绵的如同无声的泪,庭院里的花开的那样好,在檐下,在池边,在窗边,随风摇曳,同雨起舞,似乎在提醒着钟素兮,在这场离别中连‘物’都以‘非’,去年相别的花已经凋谢。
“他临死前,有什么遗言么?”钟素兮收了眼泪问了一句。
“没有,宗政一脉的直系共有三百零七口人,都在兵败之后自尽了,最小的包括,他和向颖心刚刚七个月大的孩子。”
钟素兮突然一阵肚子痛,疼得额角都遍布了一层密密实实的冷汗,“储玉!”钟素兮握紧了他的手,疼痛让她的声音都变得低哑,衬裙里的裤子湿哒哒的感觉,钟素兮知道怕是羊水已经破了,“快叫太医和稳婆,我要……生了!”
“阿澄……阿澄!快宣太医,稳婆!”在万俟储玉的呼唤声里,钟素兮开始迎接一个新的生命,在宗政柏晨的噩耗到来这一刻,她的新纪元开启了,就像过去离去的那样快一般。
屋子里七手八脚的忙碌着这个突兀的小生命,稳婆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丫鬟们端来热水,拿来红色的吸水的粗布,“快去煎药,炉子不准停!”燕泥冷静的吩咐着有些手忙脚乱的春笙,“让太医将止血的药方开好,快去!”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稳婆的声音里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洪亮的都有些振奋人心,在门外一直徘徊的万俟储玉一下子惊住了,她和钟素兮的孩子降生了。
“是个男孩儿!娘娘您看,这是个皇子啊!”稳婆熟练地将孩子包好给钟素兮看,她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可还是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那孩子,用力啼哭的孩子,素兮亦是泪眼模糊,她的心那样的安然,可为何身体却是那样的疼痛,疼得像是有一万柄刀在不断地切割着她。
稳婆觉得有些不对,掀开帘子一看,果然那些预备吸血的布都已经沁湿了,“不可能,已经顺产了,怎么可能!快来人啊,血止不住了!”
悲喜的感觉像是冰与火的交接,万俟储玉抱着怀里的孩子还沉浸在这样一个新的生命降临的喜悦里,阿澄!他脑子红的一声如同炸开,将手里的孩子塞给身边的刘珂,推门便进了屋子,床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阿澄!阿澄!……”万俟储玉跪在她的床边用力的摇着她的身体,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
钟素兮浅浅的睁开了眼睛,脑子里却是清明的,“阿澄!醒过来,你还没看着我们的续儿长大呢!别睡,听话!阿澄……!”
床上的人似乎想说什么,可她只是微微的张着嘴,很难发出声音,方太医已经束手无策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钟素兮会大出血,她的身体已经调理的很好了,“你说!”万俟储玉挨近了她仔细的捧着她的头。
“续儿……好好待他,我……好疼!”
离别,就和相聚的短暂一般,钟素兮就这样在他的怀里离开了,万俟储玉还像梦一般地抱着她,红色的血已经染湿了半张床,刚刚,他还是一个新得贵子的父亲,可这一刻,他却成了失去了此生挚爱的鳏夫,“阿澄……”万俟储玉讷讷的唤着她的名字,这一切,有关她的一切,就这样的没有了!
……
“娘!我想放鞭炮!”
“快回家,你不要命了!”一个妇人将自己往出跑的儿子拽了回来,年三十的夜如此的冷清,一向气候宜人的丹阳,第一次下了这样大的雪,铺天盖地,到处都是晶莹的白,在这国丧的年月里,连大地都穿上了一身的缟素。
皇后薨了,天子下令举国服丧,缟素守丧三年,简单的圣旨将整个楚国陷入了一场禁欲、哀戚之中,人们唯一的娱乐就是说一说那位离世的皇后,还有留下来的皇子万俟存续。
谈论着她的美貌,有人说曾经见过她出宫,就在自己家的门前过,是那样的美丽,明眸皓齿、日月同辉;谈论着她的身世,是哪一朝的公主,又是哪位诸侯王的王妃;诉说着她的美德,劝谏当今圣上减负轻税;唏嘘着帝后的情深,却未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举国同丧整整三年并不容易,对于其他人来说,三年里要着丧服、禁酒、禁欲、禁嫁娶,禁止一切有关喜悦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因为一个女人的死无关他们的休戚,国丧向来也就是如此,在一片肃穆中大家偷偷的自己快活,就连皇帝死了,也不过是三天的谈资。
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所有人都在战战兢兢的过日子,生怕自己出一点差错惹来杀身之祸,十二道圣旨已经铲除了五家皇亲贵戚,三家三公九卿之列,惩处了四位未能在守丧期间心怀哀戚的后宫嫔妃,这位追封的端敬钟皇后在短时间内已经令人谈之色变,就连朝中的大臣也都谨慎小心的处理着有关一切这位先皇后的信息。
……
“陛下,端敬皇后已经薨逝月余,死者应入土为安,为让先皇后芳魂安歇,陛下应该尽早让先皇后入陵!”进谏的是大司马黄沾,满朝文武都在这条进谏中屏住鼻息的听着,生怕大司马有一个字带着不敬的意思下一秒就会被拖出去斩了,祸及全家。
“端敬皇后不喜欢黑的地方,朕不想让她一个人呆在永陵里,所以在朕驾崩之前,不会让端敬皇后葬进永陵。”
可尸体也不能停放在宫里!为了保存尸身与活人无异,要耗费大量的财力和精力!黄沾心里想着,可他却不能这么说,不然自己就算是骄阳长公主的驸马也是要倒大霉,万俟储玉在对待这件事情上不再是一个圣明果决的君主,而是一个满怀遗憾和思念的男子,所以他是危险的,恐怖的!“宫中毕竟不是安息之处,为让端敬皇后安息,望陛下三思而行!”满朝文武在黄沾之后都跪请三思。
“朕已经选好了地方!”万俟储玉目光有些哀戚,握紧了龙椅扶手上的龙头,继续说道:“在苍茫山,那里没有四季的更迭,只有漫天飞雪和漫长的冬季,听闻苍茫山上的碧波寒湖寒冷彻骨,却是常年不动,湖底正适合存放端敬皇后的尸身,朕决定,在建造好水晶棺之后便让端敬皇后安歇在那里!”
阿澄,我知道那里山高路远,你我相隔万里,可是那里却是安宁静谧,没有俗世烟尘,你一生都期盼着能够自在的远离宫闱,远离有关皇室的一切,生时我自私的想留你在身边,如今,就了却你的心愿,愿你安稳的在碧波寒湖中安然的沉睡吧!万俟储玉起身退朝,此刻的他看着匍匐于脚下的文武百官和万民,他终于成为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