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黄沾,郴州人是,是元帝二十八年由丞相巡实举荐为官,初入仕途仅仅十八岁,未及弱冠之年,擅长写歌赋,为人高洁不与世俗之流所染,刚直不阿,曾屡次直谏官场之弊端,万俟储玉登位之后被保举为大司马,时年三十二岁。
看了一眼绢帛上的画像,这个大司马生的倒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又有几分洒脱之气,“听闻这位大司马朋友很少,官场中人有想巴结的,都找不出机会来,金银钱币他视之为粪土,名书字画他家中颇丰,美人娇娃又不甚喜欢,如此一个不近女色、不惜身外之物的人倒的确是官场中的怪人!难怪陛下会佩服他的为人。”
春笙听素兮娓娓道来后偷偷一笑,却落入了素兮的眼中,问道:“你笑什么?”
春笙期期艾艾的答道:“奴婢倒是觉得,这个大司马大人倒是和娘娘有几分脾气相投,别的女子望攀高枝做凤凰,咱家娘娘却是背其道而行之。”
素兮淡淡一笑,将黄沾的画像卷了起来,问身边的燕泥道:“长公主来了没有?”
“回娘娘的话,刚刚太监来报,长公主的车驾已经到了宫外,想必一会儿就会到长乐宫了。”
素兮点点头,吩咐道:“将屏风摆过来,就放在本宫的身后!”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架青山撑伞图的白锦屏风放在了素兮的身后,“春笙,你去那个位置上看看,能否看得到屏风后面。”
春笙站在素兮指定的位置上左看看、右看看,再踮起脚尖,最后摇了摇头答道:“娘娘放心,除了屏风上的人,谁都看不见!”
素兮知道,像大司马黄沾这样的人脾气一定是清傲孤高,而长公主这边也是不得不尽心,为了让长公主心里无悔意,素兮决定让佳人藏在屏风后面,暗处听着素兮说媒,不然事情牵不成,骄阳长公主怀疑自己不够尽力,从而结下梁子,想必就得不偿失了。
正心里想着事,骄阳长公主的鸾驾就到了,石榴红的罗裙拖地迤逦,娥眉淡扫、风姿绰约、已过花信之年的年纪颇具风韵,倒是让素兮想起了一句话“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妆容精致的让素兮看得出这个孀居的女人是个好胜心强、心气极高的人,也能看得出,她对已故的驸马倒是没有什么感情。
“姐姐不必多礼!”素兮扶起欲施礼的骄阳长公主,“长乐宫送进来几盆花草,素兮平日里不会侍弄,听闻长公主素来对花草喜爱,又是行家,所以,素兮便向陛下提了一嘴,说是若能得长公主指教一定极好,倒是陛下有心,还让长公主亲自跑一趟。”
骄阳长公主是什么人物,十五岁的年纪便为了弟弟万俟储玉下嫁给大将军的公子来换得家族支持,林氏一族败落后,公主请旨斩婿,之后又以韶华之年下嫁给拥兵百万、出身微寒,年过五旬的大将军罗启,一生都走在权谋和宫斗中,能辅佐万俟储玉登基,能痛下杀手斩婿,能两次忍辱下嫁,如此的女中诸葛,素兮这样一点点小心机,她又怎么会心中糊涂呢,不过素兮能够如此的为她挽回颜面,骄阳倒是心中感激。
“皇后也喜欢养花?”骄阳随口一问。
“修身养性罢了,只是这金银花开的好看,又能止咳,所以就想着自己养养!”素兮拿起剪刀将一些乱藤剪去亦是随意一答。
“娘娘,大司马到了!”春笙过来禀告。
素兮拉着骄阳长公主的手歉然一笑,说道:“我这坏记性,自己都不记得请了大司马来了,既是有男客,不如姐姐先在我这屏风后暂且委屈一坐,等我送走了大司马,再谈着金银花也不迟。”
骄阳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说道:“既是身在长乐宫,那就听弟妹的便是,客随主便!”
黄沾接到传旨时觉得奇怪,按道理说楚国的妃嫔是不能随意接见前朝的大臣,就算是皇后也要在前殿接见,不能身处后宫会客,可既然皇上都下了圣旨,他也就不再推脱,连忙到了长乐宫。
一进门,素兮已经在上端坐,黄沾大礼叩拜,“大司马请起!赐座!”
黄沾为人磊落,即使身处女子的闺房亦是面色坦然,素兮看了一眼他,倒是想起了‘柳下惠坐怀不乱’,“不知皇后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黄沾先开口,圣旨上没说干什么,肯定不是陪皇后随便聊天。
“春笙、燕泥,将琴抬上来!”
一见九霄环佩琴放在案上,黄沾立即明白了为何召自己前来,“本宫素问大司马善音律,乃我朝第一,今天得了这九霄环佩琴特地请您来,不过……可不是为了看琴。”素兮从身侧拿出一把玉箫,黄沾目光扫过之时眼睛都放光了,轻声的说道:“如意箫!”
“没错!”素兮将箫通过春笙呈给黄沾,继续说道:“本宫今日想和大司马合奏一曲,也让这九霄环佩琴和这如意箫相和鸣,想必一定是人间难得之音,不知大司马意下如何?”
素问当今钟皇后弹得一手的好琴,如今能够以如意箫与她手中的九霄环佩琴相和鸣,对于黄沾来说极为的荣幸,一口答应道:“微臣惶恐至极!”
话锋一转,素兮说道:“可本宫会弹得曲目寥寥无几,平日里皇上很喜欢听《湘夫人》,不如今日就合奏这一曲《湘夫人》吧!”
这曲目有些暧昧,黄沾虽孤傲离世,可他也不是心里糊涂,这当今的皇后怎么会召一个大臣入宫,而且旨意要演奏表述男女之情的《湘夫人》一曲,难道不怕落人口实吗?
不等黄沾心里合计完,九霄环佩琴已经弹起,流水一般的声音缓缓溢出,引领的极为巧妙,犹如看到了茫茫的湘水,黄沾考虑不了那么多了,连忙附和的吹起手里的如意箫。
《湘夫人》本是表露湘君对湘夫人的思慕之情,日就不见时无尽的思恋与怀念,若是两人独奏,圆润低醇的箫声便代表了湘君,淡然、悠久,如同男子深沉的思恋,而附和的琴音则主要表述环境,清泠的江水,天气的清明,可是这曲演奏里,这琴声倒是有些独树一帜,不做陪衬,反而成了湘夫人,也表达着对于湘军的爱恋。
合奏越进行黄沾越觉得不对劲儿,怎么这这九霄环佩琴的主人弹出了求爱的意韵,一曲《湘夫人》改编成了湘君一人独游湘水,湘夫人见了后思慕至极,暗生情愫。
黄沾对这曲调的改变有些吃惊,可也不好停下来,只能硬着头皮附和,自己的箫声吹得走了味道,倒是弹琴的人心性极好,琴声愈发的热情,直到黄沾瞥见那屏风后露出一截火红的石榴裙,箫声戛然而止,吓得他脸色一大变,素兮到是没有停,任由箫声消失,琴声依旧悠扬,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看来这琴箫相和,有些让大司马吃了一惊”,素兮收势后问道:“不知道大司马是惊觉这琴有些不对,还是这曲《湘夫人》本宫弹奏的不好?”
“微臣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湘夫人》,惶恐至极!”黄沾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平日里早就听闻骄阳长公主对自己暗生仰慕之情,突然看见屏风后的一截红罗裙,有配上这样的音乐,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素兮看得出黄沾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大人觉得这乐曲中的湘夫人如何?”
黄沾心中思忖些许后,回答道“……倒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洒脱自在!”
“那大司马就是欣赏这类的女子喽?”
黄沾略一顿后回答道:“至情至性之人在这世间已是少有了,微臣倒是佩服!”
“世间女子千般容貌、百般性情,大司马如今孑然一身无家无室,不知道可否中意这样的女子?”素兮旁敲侧击的问道。
“这样性情的女子难能可贵,可微臣却不是湘君,黄沾一生孑然,独来独往习惯了!”
素兮没想到黄沾就这样拒绝了,果然是性情坦直的人,这样的男子的确是能得到像骄阳长公主这样的女子垂青,刚直不阿却又不畏强权,只可惜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素兮起手抚琴,弹了一曲《候人兮猗》,将一个痴心等待思恋之人的女子描画的生动,曲风倒是少了几分楚楚可怜,反而是洒脱自然,有几分女中豪杰的韵味,“今日与大司马会琴,真是畅快,本宫累了,你退下吧!”黄沾起身,拱手拜别后便退出了长乐宫,临行前浅浅的抬眼看了一下那露出一角的石榴裙。
人走了,屏风后的人也有了声响,素兮看了一眼骄阳长公主的脸色,还是有几分伤心落寞的,不管一个女子如何的强势,被自己心爱的男子拒绝后,心中难免苦涩。
“多谢钟皇后,这真是琴声构思巧妙至极”,下人都退去后,骄阳长公主也就不再明人说暗话,她知道,她这样一个两度嫁人的女子,看上黄沾那样眼高于顶的男子,想必最难做的便是中间的媒人,她能两边顾全了颜面,倒也是费心至极。
“长公主客气了,想一想从《诗经》到《楚辞》,多少女子将对男子的思恋和仰慕演绎到感人、伤心,由后世的才子佳人爱不释手,此生能有这样一次感情也算是圆满了。”
骄阳长公主侧头看着身边的小姑娘,她还那样的年轻,就已经满怀阅历,身为陈国公主一度和亲救国,又再次国破家亡,再小的年纪也到了懂事的时候,她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和钟素兮是那样的相像,和她相仿的年纪时,何尝不是看透了人生,尝尽了无奈,只怨生在帝王之家,生在这权谋宫斗的漩涡里。
“你我同为天涯有缘人,我倒是想给你一些忠告!”骄阳长公主对素兮心生怜意的说道。
“这里没有别人,长公主请直言!”素兮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女子青春韶华易逝,容颜易衰,年少之时不懂得珍惜,到老了怕是要后悔,陛下对皇后一片深情,比不过黄河之水也比得过湘水了,若是能看得透,又像皇后这样蕙质兰心的人,想必要荣华富贵还是两相恩爱都是轻而易的,不要身在局中,如在梦中!”
素兮没有应答,只是淡然一笑,“素兮一生虽然还长,可已经犹如浮萍颠沛流离,这颗心早已破碎不堪,盛不下那样多的情爱,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