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指下的九霄环佩琴发出凄冷的声音，却是空灵如悬，淡然如水，闭上眼睛品味，仿佛身临其境，素兮擅长抚琴，一曲《黍离》弹下来，就连不识音律的春笙和燕泥都听得出其中的哀痛。
“伤心如此，亦伤身”，琴声终了，万俟储玉人未至声先闻，素兮感觉得到他正站在自己的身后，春笙和燕泥福了福身子后退了下去，这偌大的长乐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臣妾参见皇上”，素兮还未施礼就被万俟储玉扶住了身子，两相亲近之时，万俟储玉静静的看着怀中的人，态度不卑不亢，自从见了妍妃之后，她的态度变得愈发的冷淡，很少言语又礼数周全，每每肢体相触，素兮也不再挣扎、挣脱，只是他却觉得自己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把握不住。
“朕不是应允你在一年之内不逼你成亲的吗，你还有什么不遂心愿的？！”万俟储玉见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有些生气，指尖掐着素兮的下颌对视着质问道。
“臣妾刚刚抚琴过后心中还有些悲戚，望陛下赎罪”，素兮不反抗，只是淡淡的一笑，竟是花般清丽，水般温婉，目光之中峰回路转之快，瞬间便是顺从的模样。
她再怎么装万俟储玉也是看的清楚，这样一双眼睛里对他从未变过，不过是现在带上一层面具，会笑会哭，却不是真正的钟素兮。眼角泪痕宛在，万俟储玉眉头深锁的与她对视，素兮抬起手抚上了他的眼睛，那目光太强烈，只怕她会招架不住，“陛下远道而来，臣妾先沏茶吧，刚送来的雀舌，是陛下喜欢的茶。”
“朕不想喝茶！”万俟储玉拿开了素兮的手。
“夜深了，臣妾侍奉更衣”，素兮去解万俟储玉的腰带，她知道他想要的，不过是一副残躯，如果能换得更高的筹码何乐而不为，至少现在的她还是青春年华，要想在这一年之内完成她的复仇大计，笼络万俟储玉的心尤为重要，那她就不能再如往常那般执拗，像一匹驯不服的野马。
“朕要的也不是这些！”万俟储玉按住素兮扶上他腰间的手，目光深邃的看着她。
“那陛下想要什么，臣妾资质愚钝，猜不透”，素兮躲开他的目光，心突然间跳的很快，好像胸腔外有一丝磁力在吸引着她的心两相契合。
“朕要的，是你的心！”万俟储玉紧紧地环住素兮的腰，逼着她与自己对视，如她冰雪之质。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怀里的人笑了，轻盈淡雅，贝齿微露，“陛下真会说笑，臣妾都已经是陛下的掌中之物，心怎么可能不在陛下这儿，臣妾是楚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心怎么能在别处！”
答案是他想听的，可就是无比生疏；人也依旧是梦里心心念念的人，可怎么就不是当初救他、挟持他的那个小丫头，万俟储玉松开了素兮，向后退了一步，坐在榻上，情绪有些落寞的说道：“算了，随你，沏茶吧！”
香茗、美人、香烟缭绕，温暖的长乐宫烛火通明，素兮将沏的恰倒好处的雀舌奉给了万俟储玉，此刻的万俟储玉没有了刚刚的情绪，极为放松的坐在她对面，倒像是个朋友、故友，跋山涉水而来，秉烛夜聊，清茶代酒一叙旧情，冰心一片无关风月，素兮倒是从心底很欣赏万俟储玉这一点，他不似柏晨，内心纠结万分，失望时便是全然颓废；他也不是子元，占有欲极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逼得人不得喘息；对待她，永远都是张弛有度，有进有退。
“你最喜欢什么茶？”万俟储玉饮了一口后问道，目光坦直的看着素兮。
“洞庭碧螺春，汤色嫩绿，味道鲜醇”，素兮为自己斟了一杯。
“你的茶道是从谁那里学的？我看，与楚国的茶艺稍有差别。”
“婉娘，臣妾的乳母，四岁的时候，婉娘便教授我茶艺，这茶道带着陈国的习俗，故有些出入，不过茶道的精神是一样的。”
“什么精神？”万俟储玉很有兴致的问道。
“内省修行，清静恬淡，如同儒家与道家的结合，既能入世仕宦，又能超脱本我。”
万俟储玉默默地看着渐渐卸掉防备的素兮，洗茶时眉眼干净，就像她喜欢的那种茶一般，谈吐优雅，却又不矫揉造作，似乎有一种特有的魅力，在相距甚远之时不自觉的被她吸引靠近，又唯恐亵渎这份纯净，不敢造次。“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破了我的麒麟阵的？”
“误打误撞而已！”提起旧话，素兮淡然一笑，与刚刚全然不同，万俟储玉好像嗅见从她语气里夹杂的愉悦，“臣妾根本不认识麒麟阵，只是使尽浑身解数求生而已，没想到却破了麒麟阵，也算是命大！”
“你准备如何除掉赵王？”万俟储玉端起茶杯在鼻尖嗅着茶香问道，对面的人脸色稍稍沉静，“陛下可有除去赵王的方法？”她不动声色的反问。
“毫无头绪”，万俟储玉坦诚的回答，“他做的极好，甚至比宗政柏晨还要乖服，简直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天下刚刚一统，朕也不能随意治他的罪，以免惊扰了各地沉浮的将领和王侯。”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素兮将洗掉的废水泼在了地上，目光稍显凌厉的看着万俟储玉，“不如步步紧逼，赵王一直都有反心，假意归顺不过就是卧薪尝胆，况且他一直都有心勾结宗政柏晨，不如就不如他得意，一味赏识于柏晨，这样一来，赵王疑心重爱算计的毛病怕是就要犯了。”
“你想用宗政柏晨的手除掉赵王？”万俟储玉听得清素兮的弦外之音。
“的确冒险”，素兮心里明白，一旦借柏晨的手去除赵王，势必就会给予宗政柏晨一定的权利，万俟储玉怎么可能轻易被说服，比起赵王，他更戒备颇有心计的宗政柏晨，“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陛下既想抽身事外不寒了归顺之人的心，又想去掉老虎嘴里的牙齿，那就要搏一次。”
“宗政柏晨可是怀揣着狼子野心！”万俟储玉斜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目光若有所思。
“正是因为他有虎狼之心，才有利用的价值，多行不义必自毙，等到他觉得时机成熟之时，也是陛下光明正大除去他的时候了！”
“说得简单，若是柏晨公子真成了勾践，那就晚了，朕怕是要退位与他不停地征战了！”
“陛下一扫齐、魏、韩、陈、赵，还怕一个区区的降臣吗，贬至长沙，想必陛下对长沙就已经有了信心，长沙民众向来臣服于陛下，况且长沙多水患、灾祸，历任地方官和王后都不受百姓拥戴，怕是柏晨再如何卧薪尝胆，也没有天时、地利和人和，还怕什么？”
素兮的见识的确让万俟储玉很佩服，一个深居宫闱的弱女子，的确不一般，与懦弱、胆小怕事的陈王丝毫不相像，倒有几分自己姐姐骄阳公主的气魄来，想起骄阳公主，万俟储玉倒是想拜托素兮去做一件事。
“你知道大司马黄沾吗？”万俟储玉问道。
“素问此人文采过人，不过眼高于顶，不常与世人相结交，陛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了？”素兮觉得有些意外。
“朕想让你玉成另一件好事！”
玉成另一件？自己刚刚将尉迟宁玉和段林之撮合在一起，又出来一对儿苦命鸳鸯不成？而且既是万俟储玉自己都上了心，为什么不亲自赐婚，想必这撮合起来肯定极为的困难，合计一下后反问道：“不知陛下想玉成黄沾和谁？”
“黄沾和骄阳公主！”
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下这个问题可是大了，素兮手里的杯子嗑在桌子上发出难听的响声，骄阳公主可是许配过人家的，就算是驸马过世了，好歹也是孀居，怎么和一贯清高的大司马黄沾牵到一起去，这不成了‘拉郎配’了。
“有困难？”万俟储玉见素兮脸色不大好笑着问道。
“二人可是情意相投？”素兮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骄阳长公主有意于大司马！”万俟储玉点到为止。
“可尉迟宁玉和段林之是情意相投的，陛下怎么想起让臣妾去玉成长公主的事了？”
万俟储玉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的答道：“你的身份合适，朕去说就是赐婚，长公主不能去说，这是家事也不能由外人去说，朕要顾及长公主的面子，也要顾及大司马的面子，所以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臣妾只说一试，大司马的为人，臣妾毫无胜算！”素兮微微的嘟着嘴，样子可爱，万俟储玉连连点头说道：“那就先谢过夫人！”
“先别忙着谢！”素兮转了转自己的眼睛，说道：“陛下得赏赐一件东西给臣妾，不然这亲事可就是无望了！”
“长公主是朕的亲姐姐，为了朕登基为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惜两度下嫁，如今一人孀居，朕于心不忍，不管是什么宝贝，你只管说便是！”此刻万俟储玉是素兮极为陌生的，目光里露出的亲情不像往日霸道的他，一时间她竟觉得自己完全的不了解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陛下可要忍痛割爱的将如意箫赐给臣妾。”
如意箫——楚国宫中珍宝之一，由和田美玉精心琢磨而成，音色圆润轻柔，恬静典雅，精致小巧便于携带，普天之下喜欢音乐的人都梦寐以求的，若能用如意箫与九霄环佩琴相合奏，恐怕就算是眼高于顶的大司马黄沾，也要站在自家门口迎接素兮了。
“准赐！”万俟储玉答应的爽快，“若是你真的有能耐玉成好事，朕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赏赐！”
“臣妾先谢过皇上！”宝贝多了又不烫手，素兮倒是愿意亦是，毕竟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人间一大美事，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