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口的长椅上，江外公和纪淑萍说了同样的话。
她瞬间明白过来，却还是摇头笑了：“师父，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么肉麻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嗐，”江外公拍了下大腿，“我都能和你师娘说，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呀！”
随即他现场演示了一番，江外婆笑得自然又大方，让纪淑萍吃了把狗粮。
“哎呀不行不行，”她尝试了一下，依旧说不出口，“这没必要吧！”
恰好唐琳送饭来，正撞见这一幕，毫不留情地嘲笑：“你要说的出口，以后你当姐我当妹。”
“嘿，小瞧人呐！”纪淑萍被激起了斗志，拽着刚上来的宋锦璃就走，“你先练练口，免得叫不顺！”
“你们这俩孩子，为这个也能争起来？”江外婆慈爱地嗔怪一声，又转身冲外孙女招招手，“婷婷，快看你唐阿姨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江舒婷忽然想，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会不会也这样其乐融融呢？
经过和父亲的沟通，陈沐泽同意和母亲见面，陈越已经去接妻子了，此刻就在来的路上。
见还有些时间，陈沐泽清了清嗓子，演练如何打招呼。
“你好，我是陈沐泽。”
“不行不行，太官方了，显得严肃。”
陈沐泽调整表情，露出标准微笑：“您可算来了！我好想您啊！”
他的笑容甚至撑不住说完这句话。
“不行不行，太亲昵了，显得假。”
他摇了摇头，正襟危坐道：“你好，我是你儿子，陈沐泽。”
刚说完他就立刻否了：“不行不行，太别扭了。”
他秉持不放弃的精神，又想到了一种表达方式：“好久不见，您吃饭了吗？”
这句还是不错的，既不显得严肃，也不刻意亲近，而且表达日常又自然。
他正想着时，门忽然开了。
一转身他就看见那个想象过很多次的身影。
那天在医院里，他看得并不真切，如今细细看来，她和自己想象的有些差距。
她太瘦了。
老爸说她这些年一直抑郁，是不是生病才导致的这么瘦弱？
不过她面色红润，打扮得体漂亮，让他放下心来。
他们对视良久，显然都还有些不适应，可眼神里都有种期待，大概是血缘的力量吧！
“小泽。”
“妈。”
他们同时开口说。
这句“妈”是脱口而出的，说完陈沐泽自己都惊住了，在他的演练里没有这个称呼，他以为自己没做好准备，没想到居然这么自然地说出来了。
第一次听见儿子喊自己“妈妈”，汪澜燕眼圈顿时就红了。
“进去说话吧，”陈爸替妻子拿拖鞋，拎着菜转身进了厨房，“你们先聊着，我去准备晚饭。”
“别！”
他们再一次同时开口，默契地让陈爸尴尬。
“那，我去泡茶。”
其实准备晚饭也是借口，他只不过想给母子单独相处的空间，陈沐泽和母亲也都知道，只不过都遭过“迫害”下意识反应罢了。
这个小插曲让母子俩亲近不少，围着陈爸聊了很多的话题。
汪澜燕的目光落在了沙发上的小熊上。
这只小熊本不在这儿，是陈沐泽特意拿出来的。
注意到母亲的目光，陈沐泽把它抱在怀里：“从小到大我经常收到匿名礼物，和每份礼物送来的还有一只小熊，小时候爸说是您给我的，我开心得不得了，睡觉前还抱着小熊幻想，会不会哪一日小熊会带来妈妈呢？”
汪澜燕低头迅速擦掉眼泪。
“可我一次都没有见过您，”陈沐泽难以掩饰的失望，“随着我渐渐长大了，我就觉得老爸在骗我，‘小熊的礼物’是个善意的谎言，可我今天真的见到了您。”
他注视着母亲的眼睛，眼神里喜悦与委屈交杂，此刻只是个无措的孩子。
“对不起，”汪澜燕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脸，举到半空还是放下了，“孩子，你不要觉得为难，如果我的出现打扰了你，你有权利选择不原谅。”
陈沐泽擦干脸上的泪水，将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脸庞：“原来我一直都有妈妈。”
陈越从厨房走出来，此刻也红了眼圈，他在妻子身旁坐下：“老婆，对不起。”
夕阳透过窗洒进来，温暖地环抱着他们。
夜晚江舒婷来到室外，坐在长椅上仰头望天。
听说逝去的亲人会变成星星，可城市里很少能看见星空了。
她连这一点点美好都握不住。
她失望地闭上了眼睛，忽然感觉颈间暖暖的。
睁开眼却看见唐琳的笑容。
唐琳一边替她系围巾一边唠叨：“晚上凉多穿点儿，你现在年轻不觉得，到老了病全找上来了。”
江舒婷笑了笑：“谢谢唐阿姨。”
“跟我还客气什么，”唐琳拍拍她的手，“在想什么呢？”
“我想妈妈了。”
大概是生病的人就会委屈，大概是唐琳看起来像妈妈，江舒婷第一次将这句话说出口。
以前她并非不想，还记得八岁那年在医院里，妈妈被蒙上白布推出来，外公外婆抱着哭成一团，她上前想去牵妈妈的手，忽然婴儿车里三岁的舒怡大哭。
众人沉溺在悲伤中，没有人注意这个小小的孩子。她过去把妹妹抱起来，学着妈妈的样子轻拍哄着。
等妹妹不哭的时候，妈妈已经被推走了。
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可是姐姐啊。
唐琳听了一愣，坚强的孩子表现脆弱，往往让人格外心疼。
她揽过江舒婷的肩，像妈妈似的轻拍着她：“你妈妈看见你如今的样子，一定会很骄傲的。”
江舒婷笑了：“是啊，我有在做一个好姐姐。”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唐琳纠正她，“在你妈妈眼里你也是孩子啊，相比做一个好姐姐，她更希望你先爱自己啊！”
顿时江舒婷红了眼眶。
再抬起头时她惊喜地发现，空中有了一颗闪亮的星。
乡下的星空繁星闪烁，宋锦璃悠闲地躺在摇椅上欣赏。
没想到爸爸出走，竟然跑到外公外婆家。
房间里宋奇峰沉默不语，纪淑萍鼓足了勇气开口：“我——”
宋奇峰投来期待的眼神：“嗯？”
纪淑萍泄了气，没能说出来：“我，我渴了。”
宋奇峰哦了声，端来了一杯水。
又过了一会儿，纪淑萍再次尝试：“我——”
宋奇峰这次有经验了，转过头不给妻子压力。
“我饿了。”
这次放弃得要比上次快一秒。
宋奇峰叹了口气，又端来几样点心。
第三次没等妻子说呢，宋奇峰率先抢答了：“又困了？我关灯去？”
“不，”纪淑萍握紧拳头，“我爱你。”
这下他没反应过来：“啊？”
“啊什么！”纪淑萍的脸红透了，“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矫情呢！说这个有什么必要！”
宋奇峰露出了笑容，毫不留情地揭短：“那你还说呢！”
纪淑萍啪地关了灯：“困了！睡觉！”
身后的房间暗了下来，宋锦璃想起爸爸曾说过：不要吝啬向亲近的人表达爱意。
她拿出手机给陈沐泽发消息：“我爱你。”
没想到立刻收了到陈沐泽的电话。
电话那边陈沐泽故作镇定，可含笑的语气出卖了他。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