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托着腮帮子望着天上的月亮。
曾经我也和姐姐一起欣赏月亮,她当时倚着窗子低吟:“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
那晚的月光在她身上,洒下一片温柔的白,映得她白净的小脸透明一般。
如今,倒像是一语成谶了。
“郡主,在想什么呢?”身边的丫鬟春桃站在我的身侧疑惑地问。
“在想有没有人同我一样,在看天上的月亮。”
“那定然是有的。”春桃笃定地说。
那我们也等于相见了吧。
我想姐姐了。
父亲要给我定亲了,是英国公的嫡子。
哼,这个草包原先不还要求娶姐姐来着?怎么,现在姐姐走了,又要娶我了吗?
我不同意。
娘亲劝我:“勿要任性,你虽是郡主,但是自小乡野长大,那些高门世家嘴上不说,心中多少会介意。”
我扁扁嘴:“难不成英国公家就不介意?他们介意便介意,与我何干,我不嫁便是。”
娘亲说,英国公光明磊落,既然求娶自然是不会介意我的过往。
我管他介不介意。
娘亲无语叹息:“娇儿走后,你是越发无人管教了。还是早早定下吧,免得再生变故,我和你父亲是再也承受不起了。”
说起姐姐,我和娘亲都沉默起来。
两个月后,我和英国公嫡子宋江停的婚事落定了,婚期匆匆定于次年三月二十。
期间,娘亲安排我们正式见了一面,说至少知道未来夫君品貌啥样了。
婚前几月,娘亲亲自教我礼仪规矩,中馈理事,我只天天被逼着学得头昏脑胀。
嫁衣我不必自己绣了,姐姐把她绣了五年的嫁衣送给了我。
那是一件双孔雀开屏云纹嫁衣,霞红绣锻花鸟成双,层叠裙摆百子百福,一针一线,栩栩如生,我捧着这件嫁衣就像看见姐姐一样。
春风拂面,木桃树的花骨朵也个个鼓胀起来。
英国公家嫡长子宋江停,意气风发骑着高头大马前来接亲。
出门前,父亲双眼通红,却依然威严嘱托,娘亲话语哽咽,一字一句细细交代。
在喜娘喜庆地唱出“郡主出门子咯”后,我躲在百合花开的大红盖头下面泪流满面。
来到王府短短两年,还未好好享受父亲和娘亲的疼爱,便又一次要别离。
我有些气恼宋江停,若不是他,我还可以幸福地待在爹娘身边。
因此,晚间他用喜称挑开我头顶的大红盖头时,我生气地将身子别向了一边,不愿意看他。
宋江停嗤嗤笑了一声:“娘子今日好美。”
我绯红了脸颊,原本气愤的心境也一点点瓦解起来。
我恨自己的不坚定。
他似是读懂我一般:“娘子日后若想念岳父岳母大人,可以随时回府小住,无碍。”
我惊喜,抬起眸子看向他,男人红唇漆发,眉眼昳丽,在跳动的红烛映衬下眼中的璀璨潋滟生光,我吞了吞口水,羞答答地回了声:“好”。
他坏笑上前,抚上了我的脸,开始卸我头顶沉重的凤冠和钗环。
我紧张得声音发颤:“你想干嘛?”
宋江停抬手放下了床上大红帷幔,欺身压了上来。
我颤抖着警告他:“我身上嫁衣比你命还金贵几分,若坏一丁点,你小命不保。”他的动作顿了顿,继而大笑。
再抚上时动作已然轻柔。
一夜春宵。
早上醒来已是辰时,我慌忙穿衣起身,心中暗暗着急,娘亲前一日反复叮嘱我第二日的公婆请安定要早早准备,我却睡到太阳爬到了窗棂口。
宋江停光臂枕在头下,悠闲笑道:“父亲娘亲并不十分在意这些虚礼,娘子不用担心,说不得你过去时,娘亲还未到。”
我恼怒瞪他一眼,若不是这个登徒子昨夜三番两次,我岂需受现在之窘。
想起昨夜旖旎,我又红了耳根。
宋江停没有说错,我赶过去正厅请安时,国公夫人也才匆忙赶到,她尴尬地冲我笑笑,随即吩咐身边的嬷嬷把一大串钥匙和账本一股脑送了上来,大有一副权钱交接的意味。
我惊:“婆母不可,还未庙见,我不可担此重任。”
她勾唇浅笑,笑容同宋江停几乎复刻,我总感觉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拍拍我的手背:“我说可,柔儿便可,你昨日嫁入宋府便是我宋家人,庙见只是个形式而已,交予你,娘亲放心。”
直到半月后公公和婆母双方悠闲乘船南下后,我方明白,她为何这般着急将中馈之权交给我。
婚后的生活虽然平淡,还也算甜蜜,国公府很大,但婆母以往打理很好,我只需萧规曹随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宋江停不被朝堂外派的日子,在家的时间便会多一些。
儿女情长缱绻,也自有一番甜情蜜意。
我虽想念父亲和娘亲,但因执掌中馈,并没有太多空余时间回去探望。
娘亲倒是经常前来,只是这半年她身子开始有点不好了,密密的咳嗽听得我心惊。
只是,结婚两年多了,我都未有身孕。
宋江停没有着急,我也自然未放在心上。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似是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我的婆母更是豪言:“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我未怀孕,宋府不急,宋江停的姨妈裴张氏急了,她来宋府叫我去问话,口气俨然一派长者训话,并带着浓浓的不悦,说我两年不孕,也不为夫君纳妾,话里话外说我善妒。
最后说,要把她嫡亲的小女儿送来给宋江停做妾。
婆母知道后骂她失心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能这般糟践,让她与人为妾?
她转头又哭求到了我的面前,我想着前几日她颐指气使的表情,本不欲搭理。
但是她拉着我的手,哭着讲述女儿和宋江停如何从小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又说女儿为了等宋江停至今未嫁。
我还是向他们幼年的感情低了头。
我婚后的两年八个月,裴思雨以贵妾的身份入了府。我给她安排了顶好的潇湘苑,靠近宋江停的书房,选了得力的丫头和嬷嬷前去伺候。
只是裴思雨并不如我想象般的那么欣喜雀跃,甚至脸上只有浓浓的悲伤。
那种悲伤我从姐姐脸上见过。
我有些费解,不是终于嫁给自己青梅竹马的郎君了吗?
我把裴思雨安排得妥妥帖帖,周周到到。
可是宋江停却皱眉不悦,我不知道他为何不悦,难道还有男人不喜欢洞房花烛夜吗?
这两个人,都让人摸不透啊!
当晚我催着宋江停用完晚饭早点过去,并把他送到了门口,他忿忿然地踏进潇湘苑,好像赌气一般。
但是终究也并未再出来。
我看他们早早熄了房中的红烛,便也无言睡下了,心中有一丝丝的失落感,我有些恼怒自己这样的感觉,翻个身,却更睡不着了。
春桃大约是被我翻烦了:“大娘子,你在床上烙饼吗?”
哎,烦死!恨不得把春桃打一顿!
次日大早,裴思雨就来请安了。
春桃拽起了还在睡梦中的我,一边麻利帮我收拾,一边和我嘱咐:“大娘子,今日裴姨娘第一次请安,你要好好给她立个规矩,让她见识见识你的威风。”
我指了指眼下乌青示意春桃用粉遮住,傲然道:“那是自然。”
裴思雨早就到了,她一袭日常月白色长裙,简约挽个妇人发髻,头上只有一支极简约的白玉簪钗,哪里像新婚妇人,倒像个无欲无求的小仙女。
褪去了昨日华贵桃红色秀禾嫁衣,今日的裴思雨更显飘逸出尘,纯洁清丽,只是眸光幽幽,似乎是有很多心事。
她躬身行礼,低眉顺目,温和又恭顺的样子倒让我一时说不出耍“威风”的话。
我只能傻呵呵笑着让她快快起身,快快不用多礼,快快赶紧坐下,我们以后相处要像姐妹一样。
春桃的那个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只是在看到裴思雨眼下乌青,心中不自觉烦闷起来。
我猜测宋江停昨晚和她做着之前和我做过的种种,心里开始咒骂宋江停。
大约是背后不能骂人吧,宋江停居然来了,看得出来,他的精神也不是很好。
瞅着他眼下的两大团乌青,我心里暗骂:敢情昨儿整夜俩人都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呗!
一个月后,裴思雨诊出怀孕了。
我才刚得到她怀孕的消息,娘亲的轿子也到了宋府。
我怀疑是春桃传送的消息。
果然,在我看向她时,她心虚地把眼神飘向了房顶。
娘亲安抚我让我不用担心,说父亲给曾经太医院的妇科圣手许太医下了请帖。
我和娘亲说道:“娘亲,许太医怕已经八十高龄了,还是让他安享晚年吧,别来回途中颠簸坏了。”
但娘亲只是拍着我的手背,让我安心等着,便又匆匆乘着轿子回去了。
我都还没来得及关心她的咳疾有没有好一些。
晚间,宋江停回来了,我把裴思雨怀孕消息告诉他时,他反复问我:“谁?你说是谁怀孕了?”
我说:“裴姨娘怀孕了!”
他又问:“哪个裴姨娘?”
我懒得理他,背过身去不再搭理。
有意思吗?反复问我,刀子多戳几下更爽吗?
宋江停一脸铁青出去的,好家伙,还能高兴到一脸铁青的。
当晚潇湘苑的下人全被赶了出来,里面噼噼啪啪砸了一堆东西。
我和春桃面面相觑,震惊于国公府庆祝家中妇人有孕的方式如此之特别。
宋江停回到主屋的时候,依然脸色难看,他一个甩袖大剌剌地坐在凳子上,气愤向我骂来:“天天就知道和你那个黢黑的丫头不是吃吃吃,就是笑笑笑,这个家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在管?”
我:???
春桃:黑丫头???
怀孕不是喜事吗?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