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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礼,你救救我,我做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你不是也知道,当初我是被延易下药,所以才……求求你救救我,你知道我是爱你的,阿礼。」
「我身上真的好痛,延易每天都打我,你也知道,他,他有暴力倾向,求求你救救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平日的陆家大小姐,此时抱着延礼的腰躲在厕所间哭。
周知然被她借口补妆带出来,此时却靠在厕所门边看这出好戏。
延礼听着她的话,却莫名眼睛转到了门口静静站立着的周知然身上。
她总是表现得很能忍受,无论是做爱还是故意说些刺伤她的话。
她都摆出一副照单全收的温婉模样。
她的身上也总是被他掐出青紫红痕,周知然从来没和他喊过疼。
延礼突然有点出神,他怔怔盯着门口的方向,回过神来人已经不见了。
陆婕还在不厌其烦地对他说她这些年的自尝苦果,可全然忘记了。
她跟延易滚到一张床上时的不顾一切,什么下药,什么不得已。
在她当初背着他和延易联系的时候,有些谎言一旦拆穿,就再也得不到任何补救。
这女人又去哪了?
想到周知然消失的身影,他突然有点烦躁。
延礼用了点力推开陆婕蹭在他怀里的身躯,语气不太耐烦。
「那你就找延易放过你,找我有什么用?」
包厢里,付辛看着周知然空出来的座位。
等了一分钟耐心终于告罄。
他沿着电梯下楼,出了长洲会所金碧辉煌的大门。
果然在距离不到一公里的湖边,发现了周知然的身影。
她和刚刚出现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不同,或者说。
她和这段时间和延礼扯上关系后,表现出来的样子都不同。
高跟鞋被随意扔在路边,漂亮好材质的裙摆被她掀起盖在小腿之上。
她整个人蹲在那里,手间叼了支再便宜不过的红塔山。
烟气狰狞的从下至上燎起,她偏中性化的眉目,瞬间雌雄莫辨。
这才是真正的周知然。
付辛第一次见到周知然也是在打着烈日的午后。
当时付辛才高中是个远近闻名的刺头。
隔三岔五的爱好就是溜溜课蹲学校墙根抽根烟。
正巧那天身上没带烟,付辛蹲在墙根顶着大太阳,烦躁的要命。
正瞅两个人从对面走过来,看着像一男一女。
男生偏瘦弱,脸在发行的加持下,像他叔公司里的韩流明星。
旁边的女生好像很怕晒,他一直用手撑在女孩头顶上。
「兄弟,借根烟有没有?」
「便宜烟,介不介意。」
大兄弟一口女声,但是好在出手阔绰,兜里一掏就扔过去一盒烟。
就这样,付辛蹲在墙角,抬头交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女兄弟。
「这烟抽起来有什么不一样?」
付辛走过去,紧挨着她也随意一蹲,顺手地上她的烟盒里取了一根烟,点上。
烟灰簌簌从两人指尖掉落,叫外人看见,活像两个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
「没什么不一样,便宜。」
付辛讳莫如深的点了点头,抽着抽着却突然笑出来了。
「周知然,你知道吗?我看着你跟在延礼后面,费心巴力装老实人的样,我觉得你好笑,装的可是一点不像。」
放屁,每个人都觉得她应该是这样,周知然吸了口烟,咬着烟腚看向付辛。
「怎么不像?」
「你眼睛里带着刺,一片漆黑到一点求生欲没有,无论谁伸手一摸,都会被扎一手血。周知然,真心喜欢一个人,眼睛里面怎么会没有光?」
他的眼睛深深望进她的眼底,他们离得极近。
好像一阵风拂过来都会让他们嘴唇相碰。
付辛眼睛里的光很亮,不是被路灯打到的亮。
而是从眼底透出来的润泽。
这双眼睛里没有失望,没有苛责,没有轻视和打量。
只有全然地在意和放任。
叫周知然心里突然荒芜了一片。
像被铁犁一次次开垦在肉上,她被砸的生疼。
路灯突然亮起了一片,不远处传来几声笑骂,估计是要散场了。
付辛不在意有没有得到回应,他站起来扑了扑裤子上的土,朝她伸手。
「回家还是?」
周知然看着他的手,头一次觉得累了。
她没握只是自顾自地站起来。
付辛不自觉有点失落,只是下一秒,“刺啦”一声。
碍事的长裙变成粗糙方便的短裙,周知然丢了烟随意道。
「去你新开的赛车场看看。」
那些昭然若揭的小心思一次次显露。
他的表达欲在她面前总是像个孩子,跃跃欲试,满心欢喜。
付辛没忍住,眉眼悄悄弯了又弯。
4
延礼回来,进门后才发现房间一片漆黑,眼见凌晨五点。
天都要亮了,周知然却很显然还是没有回来。
他烦躁的拽了拽领结,不料平时顺从的领带今天好像也抽了风。
怎么拽都拽不下来,心中的缺口越漏越大。
终于在最后一下临界点,砰的爆发,他一脚揣在茶几上。
手机摊在桌上,一直没有熄灭的亮屏夹杂着嘟嘟声。
很快转变为嫉妒和不安,他听说她跟着付辛走了。
一走就是一晚上。
她到底在干什么?
和付辛一直呆在一起?
还是打算不回来了?
还有谁?
问题越抛越多,他突然觉得不对,周知然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是睡出了感情的床伴还是习惯了的物件?
延礼伸手摁断正在拨打中的字样,就这样吧,他仰靠在沙发上。
他们的关系,这样就很好。
周知然开着付辛随手扔给她的奥迪mini到楼下时。
公寓的灯还亮着,她皱着眉走到门口。
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是不久前跟未婚妻卿卿我我的延礼。
周知然感觉今天自己状态不对,提前从赛车场开着付辛的车回来。
只是为了找个熟悉的空房间把自己关起来,她怕自己犯病。
只是没想到,延礼今晚回来了。
无声地紧张在两人之间徘徊,延礼第一次先退一步,语气发冷。
「去哪了?」
周知然手颤了颤,心里升腾的不安又放大了一分。
她现在没有心力面对他,她只想把自己关起来。
刺目的灯光打在她眼上,把人照的苍白。
她用尽力气伸出手把他推开,声线不安。
「延礼,让开。」
让开。
延礼闭了闭眼,尽力不让自己显露出几分脆弱。
好像从和周知然认识的最开始。
他就一直不停的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让开。
她被暴力撕扯的破烂裙摆,随着她的走动映入延礼眼中。
周知然,她怎么样都很美,她厌恶自己的美,她的身影上行在楼梯上。
像一团随停随走的冷雨,延礼捏紧了手掌,多年来的隐忍。
自以为是,终于在今天被浇了个底朝天。
「周知然,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凭什么不让我恨你?」
周知然的背影顿了顿,她什么也没说。
踉跄了几步伸手拧开把手,终于把自己关进不见天日的房间里。
窗帘被风发狂的吹,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
她抱着腿坐在床前的地板上,望着窗外漆黑不见云的天,终于陷入了混沌。
眩晕、旋转,剧烈的呕吐感。
身体任凭一只无形的手揉搓捏扁。
连骨骼都被拉扯成线。
系成结。
被做成车轱辘滴溜溜地转。
面上不是什么时起积满了水渍。
她想:声声,这次真的要不行了……
线团扭曲的世界里,有人说。
「周知然,头上的太阳好晒呀,你快帮我挡一挡。」
「哎呀!周知然,你手老放在我腰上做什么?」
「周知然,你说我们俩到底能不能考一个大学?」
……
闻声,那是18岁的闻声,埋进周知然的心脏扎根血肉的闻声。
周知然和闻声相依为命了20年,这20年尽如闻声所说。
「我把妈妈分给你,再把自己分给你,这样你就有全部的爱了。」
她确实得到了闻声全部的爱,毫无保留的袒护和偏心。
周知然没爸没妈。
是个从孤儿院被领养的小孩。
别人玩芭比娃娃的时候,她跟着野孩子玩撬锁。
别人被爸妈疼的时候,她蹲在孤儿院外面的垃圾桶边捡破烂。
她从小就没把自己当成过女孩。
别人也是。
可偏偏她遇见了个把她当成女孩疼的闻声。
闻声一直是大人们眼里的乖乖女,孩子们眼里的小公主。
她总是有数不完的蓬蓬裙,穿着裙子时不会吃颜色深的食物,怕把裙子沾脏。
高中开始,周知然的穿衣风格就变了。
她开始和普通女生划开界限,她的衣柜里清一色的大t破洞裤。
男生气的大裤衩,连校服穿的都是白衣黑裤的男生制服。
青春期的促使让她几乎长到一米八。
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平时哪怕走在路上。
别人一眼望去,也会,我以为她是个男生。
周边女生看她的目光,不少从朋友到娇羞。
窃窃私语不在少数,周知然,帅T。
这几个名词发酵一般围绕在她的头顶。
只是她一概不理会,她的世界里只有闻声。
她的眼里也只有闻声。
「周知然,你这么帅不如给我当男朋友算了。」
闻声挽着她的胳膊,边跟她打闹边说。
随口一句话,震的她胸口发疼,她不敢流露出自己的情绪,强装镇定的问。
「声声你…喜欢女生吗?」
「我不喜欢女生,但我喜欢周知然呀。」
女孩黑色长发乖巧的别在耳后搭在肩上。
清雅白皙的脸上,一双杏眼明眸善睐。
阳光掉进了她的眼睛里。
但我喜欢周知然呀……
闻声,你骗我……
延礼颓然跪在床边,从头到手都无力耷拉着下垂着。
刚换过的米色丝绸又被溅上新的呕吐物,他就那么双手握拳。
看着周知然止不住的干呕,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
身体机制性运作。
在无意识间强制把手塞到自己的嘴里扣的血肉模糊。
这间房间,同样的深夜,数不清的凌晨傍晚。
他一遍遍消磨着时间拉长一个人回家的路,给她留下在应有的尊严和空间。
然后清理她一片狼藉的床,换上一床又一床崭新的床单。
正如现在,他轻柔的把她抱在怀里,一遍遍安抚她的呢喃不安。
然后一点点布置好第二天的新舞台,她过的糟糕透了。
没关系,他可以不让她知道然后陪她一起糟糕。
阳光像是落幕的舞台剧,不过眨眼就祭奠了黑暗。
世界一片漆黑之前,周知然听到身边好像还有一道声音,他说。
「周知然,我们怎么才能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