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是不是要回家看看？免得阿姨担心。”康嘉幄边收拾餐桌，边看着刚吃饱坐在沙发上发呆的程英小声地问。
“回是要回的，不过不着急，但担心是没有的事。你看我都没收到她发来问我在哪的消息。”程英笑了下，拿起手机向康嘉幄展示了她俩的聊天界面，前一条消息还是好几天前，程英深知母亲对自己的态度。
“你好像很少谈及她。”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在G市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就是搭伙一起过日子罢了，我们都是‘未婚女性’，在这个大城市里相互支撑而已。”
“可是我记得以前你俩不是这样吧。有次初中开家长会，我碰巧在校道上看到你和你妈妈，手挽手，两个人很亲密、无话不谈的样子。”
“是啊，谁还没有个美好的曾经呢？只是所有感情的开始都带有迷惑性，美好得让人觉得以后都会这样好，才会让人奋不顾身、毫无怀疑地投入。哪知道最后大多都是人间留不住，就剩一地鸡毛。我母亲就是这样的遭遇。”程英苦笑了下，问康嘉幄：“你想听吗？我可以和你说说。”
“想。”康嘉幄没有迟疑，马上回答，转身去厨房，给程英和自己倒了杯英德红茶，是他早上特意冲泡的，温度恰好，入口温润，茶汤不浊，正适合这个寒冷的天气喝。
程英喝了口茶，是她喜欢的味道，便开始缓缓说起。
“我妈妈在60年代出生，是家里的长女，下面还有个弟弟。我外公外婆都是那个年代的国企员工，不过他们的工作也挺忙的，从早忙到晚，偶尔还要全国出差，去学技术去交流。外婆比外公还要忙，而我外公是个非常好的男人，很能吃苦又很会照顾人，很体贴顾家。那时家里的家务、做饭、洗衣、缝纫、带娃，都是外公一手包揽。而且他唱歌特别好，乐感很好，性格开朗，人又善良又乐观，又不封建迷信，也不重男轻女。在他们那个年代，他和外婆是姐弟恋哦，可是外公从没有在意过这个，还把外婆的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来照顾。我觉得很多男人都做不到这点，这是婚姻里最高的境界，把对方的家人当做是自己家人。他和外婆一辈子相濡以沫，苦日子一起熬，好日子一起享。所以我十分羡慕我外婆，她真的是找到一个待她从始至终都一样好的男人。婚姻这场赌注，外婆运气爆棚，赢到最后。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份好运。”
“可惜外公去世了，我都无缘见一面，要不一定要找他老人家讨教如何为人夫。”康嘉幄温柔地说。
“正因为这样，我妈妈在一个非常幸福又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虽然在那个年代不富裕又时常无法吃饱饭，可是外公尽他一切所能，给妻子儿女提供最好的一切。出差一定会捎当地的土特产回家给大家尝尝，变着法子将粗粮做得好吃让大家吃饱，还要照顾外婆那边的家人。我妈妈在这样的影响下，她作为长姐承担起了照顾弟弟和家庭的责任。她也很能吃苦，人又聪明手又巧，很多事情她看一遍学一遍就会了。我时常觉得，如果她生在和我一样的时代，那她也可以不必遵循社会时钟，可以走到更广阔的天地，为自己有所为，成就一番事业，而不是为家庭牺牲自己，忍耐所有的苦，用自己的血肉支撑家人。”程英拿起玻璃杯喝了口茶，深呼吸了下才继续说。
“后来到了适婚年龄，她和我父亲经由别人介绍，走到了一起。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吃过原生家庭的苦，以为所有的男人都会和外公一样好，哪知道遇人不淑，年轻的时候没能看清对方的本质，甚至没有看清对方背后的家庭，奋不顾身地投入后落得遍体鳞伤。她对丈夫好，对夫家的所有人好，可最后得到的却是背叛和欺负。命运早就暗暗标注好人生里每一步的价格，最后我们都为此买了单。他们顺利结婚后，后来便有了我，刚开始的生活都还很好，所以我享受了好些年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独生女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大概是从父亲的工作开始不稳定，升职无望，事业受挫，而他自己却再也无心向上，只会浑浑噩噩度日。同时妈妈遭遇单位的裁员而失业，整个家都要靠父亲的工资支撑。贫贱夫妻百事哀，靠别人生活的日子总是难熬。我妈妈还给我看过当时家里的存款存折，说家里的存款就剩这么多了，当时我就有种坐吃山空的感觉。所以我很早就知道钱的重要性，知道女性一定要外出工作赚钱，任何人说的什么养你一辈子都是虚假的，人是会变的，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金钱才是真的。所以我在再遇到你之前，对待感情没有一丝期待，同学啊同事啊给我介绍对象，我都是一副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吃了太多原生家庭的苦，我害怕我遇到的人和我父亲一样，会对我恶语相向、拳脚相迎，我根本做不到去信任男人，更不想为了男人消耗自己的精力和金钱。对不起，以前的我是这样冷酷无情。”
“不用道歉。怪不得我们再遇见时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有种把自己包裹得特别严实的感觉，我花了好多时间和精力才再次走进你的心里。”康嘉幄伸手握住程英的手，将她紧攥着的拳头松开，轻轻地将程英的手握在他的手里。
“再后来就是我成年后的爆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和妈妈终于逃脱父亲的管制和魔爪，来到G市重新开始。怎么说呢，在M市时，我和妈妈有过非常幸福快乐的时光，她的勤奋善良乐观一直影响着我，她教会我很多，是我生活上的领路人，和我一起分享点滴。我还记得我刚入一年级那天，我回到家后和妈妈说在学校里学到了如何做眼保健操，她就抱住我让我展示给她看如何做。我还记得她和父亲吵完架后，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很抱歉，让我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遇上这样的父母。太多苦乐交织在一起，我们曾经是苦难里的盟友，是彼此快乐的分享者。来到G市后，我们反而都变得更独立了。我们一起想办法去解决生存问题，一起分头去工作赚钱，我们知道彼此的存在，是这个城市里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而又不过多打扰对方。所以我妈妈从未催过我找对象，即便知道我有对象了也不催我结婚生子。我能赚钱了也没有找我拿过一分钱，没要过生活费，更没有和我说要我养她到老。我俩都在用自己的力量独自生活。之所以会住在一起，只是我们都习惯了有彼此在对方身边。我希望她也能和我一样，生活得越来越好，而不是总把家庭放第一自己放第二。我很爱她，我知道她也爱我，只是爱不是说出来的，爱是通过行动表示的。所以任何油嘴滑舌的男人在我这里都吃了闭门羹，我这样现实又清醒的一个人，只会看对方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我之所以之前会被你打动，就是因为你是真的付诸了行动，而不是说说而已。”
“那阿姨就打算这样孑然一身过一辈子了吗？”
“见过鬼还不怕黑吗？现在她一个人有钱有闲，自己赚钱自己花，想去哪就去哪，没有家庭的牵绊，没有复杂难缠的婆媳关系、妯娌关系，不用理会旁人的口舌之争，不用管夫家的破事，全部的时间精力金钱都可以花在自己身上，这是她一直没能拥有的。我希望我妈妈能好好享受生活，我绝对会为她守护住这份平静和幸福。当然我也会尊重她在情感上的选择，不过我觉得她已经对感情彻底失望了。要不也不会一直都没有催我找对象或是催结婚，只是说顺其自然就好，自己考虑清楚再做就好。她自己吃过婚姻的亏，遭遇了其中的苦，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这样走一番。所以她也不会管束着我，不会催我回家，她知道自己女儿已经是一个能对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她更加没有用社会普遍的成功准则来要求我，比如买房置业、结婚生子、升职加薪等等，她只是希望我能平安健康，每天好好吃饭睡觉，开心快乐。钱赚得够用就行，有稳定的男女关系也行，没有也不强求。”
“阿姨的状态和思想超越了很多同龄人。”
“是呀，她是比较开明的妈妈。很多同龄人都羡慕我有个不催婚的妈妈。”
康嘉幄环抱住程英，对她说到：“谢谢你信任我，我知道两个人间建立信任和亲密是多么难，我会先付出先让你看到，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不对，你一定要和我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两个人同行就是要相互包容提醒，我相信你。”程英说完后，以吻封缄，轻轻亲住了康嘉幄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