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在沉思中看到庄凯敏的微信头像再次闪动起来,心想肯定是冒冒失失的她又落下什么事情忘了说。果不其然,庄凯敏的第一句就是“小英英,我刚忘了说……”
“你又忘了啥?”
“这周六晚上来我家吃饭呀,老晁妈妈从老家寄了两只走地鸡上来,还有些其他土特产,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呀,期待!”
“你自己来就好啦,不用带家属啊!”
程英笑着反问,“怎么?我们要聊的内容老晁听不得?”
“是是是,他敢听我就揍他!咱俩难得来一次闺蜜局嘛,他们两兄弟有自己的局。”
“行,周六见!”
庄凯敏是家中老大,家里还有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庄凯辉。她和程英不一样,她从小就练成一手好厨艺,因此经常烹饪各类新学的美食佳肴让程英当小白鼠试吃,所幸每次的味道都还不错。她俩也有一段时间没碰面了,程英想到周末便能见到好友,顿时觉得心情好到要起飞。
有了期盼,工作日的时间似乎都在加速运转。转眼便来到周末,程英带上新买的鲜花水果,稍微打扮了下便前往赴约。
庄凯敏打开家门就说:“我就知道我们小英英不会空手来的。”
“嗯是你喜欢的玫瑰和草莓。”程英将东西熟悉地往桌上放。
“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嗯总是怕亏欠了对我好的人。”
“你自己随便坐呀,老晁早就出去找他兄弟了。”
“嗯我知道。”
“啧啧啧,这是人主动报备还是你盯得紧呀?”庄凯敏又开启“逗英”模式。
程英笑了笑没说话,便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庄凯敏知道程英不喝咖啡奶茶,一喝就睡不着觉,但喝纯茶就不会,于是泡了壶武夷山大红袍招待程英。
“这茶是老晁爸爸之前硬塞给我俩的,说特别好喝,特别纯正,你试试。”
“好。”程英喝了一口后马上称赞,“是不错。”
“你先坐着,我今天给你整葱爆走地鸡和牛肉炒芥兰,甜品有家乡玉米汁,你就等着吃吧!吃完后再多拿些土特产回家,千万不能客气!”
“好好好。”程英笑着说完便安静喝着茶,看着厨房里的庄凯敏忙活,看她拍蒜、切姜、剁肉、起锅、烧油,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让程英好生羡慕。程英对烹饪一窍不通,对于能把饭菜煮好的人特别钦佩。
程英从小到大都很喜欢静静地观察旁人的举动,以一种不被他人察觉的方式,让对方在自己舒服的状态下完成一系列事情。程英喜欢捕获这些细节,似乎通过观察她能够更了解对方,也在其中得到内心的片刻平静。
没过多久,庄凯敏就利落地搞定两菜一甜品,程英马上收拾桌子拿碗筷,两人便开始边吃边聊起来。
“你想不想喝酒?我这有青岛啤酒的原浆,可好喝了。”
“喝。”
“成,我就知道。”
“平时工作聚餐局上我可是滴酒不沾,就是要营造一个不喝酒的人设。”
“表面正经,私底下你可是千杯不醉的酒量。”
“可能是遗传吧,我妈的酒量也很好。”
“还记得我俩第一次喝酒是啥时候么?”
“当然!我们四个一起考上一中时,得知结果那天偷偷在超市买菠萝啤来庆祝。”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虽然菠萝啤的度数很低很低。”
“我也是,那次还是我第一次和朋友出来玩。”
“当时都震惊我了,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都要上高中了还没和朋友聚会过。”
庄凯敏兴致冲冲地拿来两个大玻璃杯,一副今晚不醉不归的架势,打开原浆的盖子就给程英倒了满满一杯冰啤酒,再给自己也倒了一整杯。两人碰杯后,都猛地大喝了一口。
程英笑道:“好喝!能在周末喝上一杯,觉得这周都值了!”
“就是爽得想骂脏话呗!”
“哈哈哈哈对!”程英爽朗一笑,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
“不过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脏话,一次都没有,真是令我佩服。”
“我家那样严格要求礼貌的家庭,连接电话开头没说‘你好’都不行,怎么可能能说脏话。我小时候他们不让我说,可后面呢,他们自己却在说。整天都是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双标事情。”
“唉。”
程英苦笑了一下,手指摩挲着杯子上浮现的水汽,自言自语到:“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没有再继续下一步吗?我觉得我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好像和大家运转的齿轮不太一样。”
“怎么说?”
“在我本该尽情玩乐的童年,还是幼儿园时,90年代哦,那时候我就要拿着那些学习机在提前学习小学的知识,如果做不出来或是做错了,就要被骂蠢或是被惩罚;在本不需要察言观色的小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什么行为什么话语会惹大人生气,我记得在我上小学前,有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我被我爸抛下,那样小的我在马路上哭着追他,一路跑一路撕心裂肺地哭,还特别害怕他把我抛下;还有在大家情窦初开时,我就知道自己的父亲偷着出轨,明着家暴,因为和情人幽会就将我留在书店,书店晚上打烊了我就这样一个人摸黑走路回家,他打破我对爱情和婚姻的一切憧憬。你知道吗?我好喜欢小孩子的,好想和爱的人一起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可是我害怕,我怕我选择的那个人也会对我动手动脚。我曾经所有的期盼都被最亲的人一一毁了,我知道自己有很严重的PTSD和强迫症。”
程英停了下,拿起杯子将啤酒一饮而尽,又倒满了一杯。庄凯敏默默走到程英身边坐下,揽过程英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你说家里的事情,可每次听都好心疼曾经的你啊。”
程英揉了揉眼睛,没有哭,“我也好心疼曾经的我,到底是怎样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了下来。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孩子如此严格苛刻,还以为我会不记得?为什么要背叛家庭婚姻,还以为我会不知道?所有的痛苦像血肉一样长在我的身体里,像肌肉记忆,我永远都无法忘记。”
“我觉得你的经历好适合被拿去当心理实验的案例!论一个人如何从畸形家庭中成长,又没有长成心理变态。”
程英被庄凯敏适时地逗笑,气氛稍微没有这么凝重,便说道:“我以前好羡慕不是独生子女的家庭。”
“哦?羡慕我和庄凯辉?为啥?”
“因为被骂被打可以一起分担火力,有什么痛苦可以一起分享诉说,就算是爸妈因为要去爷爷奶奶家还是外公外婆家吃饭争执不下时,还能一人带一个,而不至于吵起来。”
“也是,虽然两个人总是吵吵闹闹,但遇上事时总不会孤单。网上总有人说想回到过去,如果我能回去,真希望能早点遇见你,给你带来点快乐。”
程英的身体贴着庄凯敏,不自觉地向她靠过去,“我一点都不想回到过去,以前我就想着长大,快点逃离家庭,离他们远远的,好累好难受,快要压得我透不过气了。”
“所以你才觉得自己的社会时钟和大家普遍的不一样,才没有继续更进一步?”
“嗯呢,我怕自己会搞砸这件事,我怕伤害到对我好的人,我怕自己潜意识里就带有家庭附着的劣根性,我怕成为我讨厌的人。”
“哎哎,你这样勇敢表白的人还怕这怕那啊?”
“嗯我其实很胆小的,胆大都是装的。表白那次是青春年少时唯一一次的冲动之举,也是最勇敢的一次举动。”
“那你有没有和他详细聊过家里的事情?”
“当然,他清楚知道每块碎片的我是怎样的。”
“那不就得了。”
突然,门外传来密码锁解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