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初望着膝盖上的包袱,始终没勇气打开它,手轻轻拂过去,却没有熟悉的温度了,“爹啊……”
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相信了唐堂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相信了爹的话。凤初双手拖住下巴,天边的月亮圆极了,“人家月圆有好事儿,为什么我,为什么我就没有好事儿呢。”
这样坐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月亮渐渐变的极淡,东边在深蓝的黑暗之中,一线浅白破土而出,像是谁的匕首,拔得急了,仓促之间划过去,留下的白光,天光初透晓,这是快天亮了。
她转过头来,刚刚朝那边望过去,就看到他手中拎着一个包袱,面带微笑,缓缓朝这边来了。这一瞬间,在心做出回答之前,一个笑容就展现在脸上了,凤初笑的极其灿烂,站在那里,等着他走过来。
“我在想啊。”凤初望着眼前的火堆,此时他们早就出了小塘村,到了谷阳县边上了,岭南一带多山林,凤初和唐堂出来之后一直在走,如今出了小塘村,自然就要先去找段青衣,既然答应了李龟年临终前的嘱托。
“什么?”一直听不到她的下文,唐堂抬头望她。
“我在想,我爹到底给我的包袱里放了什么。”凤初望着膝盖上的包袱,一直不愿意打开看。
“我也很佩服你啊。”唐堂语气戏谑,“想不到素来最没有忍耐力的凤初,竟然可以忍住三天没有看一眼最想看的东西。”
凤初神色暗了一下,低着头,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因为害怕,我不知道我爹怎么会忽然让我走,他神色……很认真很冷,那种冷……不是假的。”
唐堂沉默一会儿,“也许,他是真的想让你出去避避风头。但是按照你的性子,一定不肯,所以这么做。”
凤初错愕一瞬,有些狐疑,“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唐堂抿唇笑了,“不然你打开包袱,里面一定装着盘缠,和你喜欢的衣服啊什么的。”
凤初呆呆愣了一阵,好几次将手放在包袱上,打开又扣上,打开又扣上,就是不肯打开瞧上一眼。陡然手上一空,凤初本能地抬手去抢,唐堂已经抢过来扬在半空了。
“喂!该死的唐堂!你还给我!快还给我!”凤初站起来就要去抢,只可惜唐堂要高出她一个头还多一些,根本就抢不到,“你还给我!”
“就不!”她越是要,唐堂就越是不给她,“我只想说,你为什么不试着相信你爹呢。”
“怎么相信?”凤初声音有些闷,“其实吧……算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总之你还我啦。”凤初猛然垫脚去抢,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有防备,这一抢,竟然真的被凤初抢了个正着,只是凤初手带着包袱边角一拉,顿时包袱里东西尽数洒了出来,“啊……”
凤初惊呼一声,连忙想要去接,却哪里接得住,凤初傻傻站在那里,望着包袱里的东西洒了一地。新绿草地之上,落着几件衣衫,一个钱袋,几只珠花,其余就什么都没有了。
凤初愣了好一阵才缓缓蹲下身去,她没有去管那些衣衫和钱袋,她有些颤抖地捡起一只莲花状珠花,握在手里握了又握,喃喃道,“这是爹曾经偷偷拿出来看的,有一次被我撞见,爹说,这是我娘的东西。”
她又从衣服下面寻出一块龙凤呈祥文脉的玉佩来,那玉佩通体莹白,一瞧就是上品,“这个也是我娘亲的。”
——他都将这些给她了,是真的……真的不要她了吧。
唐堂眉头微皱,眼中看不出深浅,深黑深黑的,他蹲在凤初前面,紫色衣袍层层叠叠落在凤初面前,他缓缓从地上捡起一只碧玉簪,然后一扬手,仔细的簪在她的发间,“还是这个比较适合你。”
凤初默不作声,眼神很寂寞。不是这样的,凤初知道的。虽然她很想承认唐堂说的是真的,可惜现实总不是那么美好,不美好到让她怀疑,李龟年是不是同栾素说了什么,因为她始终记得李龟年见到她的时候,那个眼神,像是将她当作了另一个人。
当作谁了呢?凤初从没有听村里人甚至栾素提起过娘的事情,只是偶尔不经意之间看到栾素拿着这些珠花瞧着出神,见到凤初却又只字不提。
而凤初又不得不怀疑,其实栾素根本就是认识李龟年的,不然为什么李龟年不肯见栾素呢?所以,大约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而那些什么使得栾素这样决绝果断的赶她走。
唐堂眼神扫过去,忽然落在一样粉白色衣物上,有些好奇地捡起来,却见那是女孩儿家的肚兜,上面还绣着几支含苞待放的桃花枝,“咦?这是什么?”
凤初愣了愣,听到他声音之中的困惑,盾着他的手臂望过去,先是呆了呆,旋即反应过来,脸上浮现两抹可疑的红晕,一把夺过那肚兜来,“呸,你你你你怎么可以动我这个!”
唐堂满脸无辜,“哟,为什么不能动,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是什么呢。”
“告诉你才有鬼咧!”凤初是十二分的赧颜,飞快地摊开包袱,将散落一地的衣服塞进去,死命抱在怀里,防备地看着唐堂,“我告诉你哦,不许动我的东西哦!”
“切。”唐堂眼白吊的老高,“那么小一点点,我动那干吗。”
“哼!”凤初重重哼了一声,然后捡起落在脚边的钱袋,将绳子抽松,凤初取出里面的几锭银子来,“爹真的给我盘缠了。”
“我就说嘛,栾神医是为了你好让你出去躲段日子的。”唐堂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神色,“我一早和你说你还不信,一个人钻进死胡同了吧。”
“不管了。”凤初将钱袋塞进包袱里去,“反正呢,现在眼下已经这样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还是直觉不要知道的好。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李老前辈的托付,将筚篥送给他的徒弟段青衣。”
“这里离长安还有很远的一段路途啊。”唐堂叹道,“我们应该备一匹马。”
“恩恩。”凤初应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好!我们现在就赶路,希望晚上就能到达离谷阳县最近的安县,那里大集市里肯定有卖马儿的。”唐堂将地面寻了个遍,确定所有东西都捡起来了,“好了,我们赶紧过去。
“这个可以有。”凤初相当赞成,毕竟从岭南要走到长安,那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到。“长安长安,啊话说回来,我还没有去过呢。”
“所以,就算是乘机玩一玩,不也是好的么。”唐堂笑道,已经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稍远的地方徐徐回头望她,“所以不许再哭丧着脸了啊。“
“恩!“凤初坚定无比的点下了头。
两人从侧面小道拐上了官道,已经下午,日头也并不很热,此时初夏时节,再有几日,这太阳就该叫人吃不消了。
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可算是到了安县。
安县在谷阳县西北一些,户头比谷阳县要多得多,凤初之前到过这边,那时候和栾素出诊,更远一些的地方都去过。
“喂,今晚住客栈?”凤初望着唐堂,眼神带着询问。
“恩。”唐堂点点头,“找家客栈吧。”
“啊,我记得有家客栈是不错的。”凤初一合掌道,“那时候我和爹爹到这边来的时候,都是住在那一家的。”
“很好。”唐堂睨她一眼,“你带路。”
“带路就带路。”凤初哼道,“走吧。”
等到走到凤初所说的那间万福客栈,日头已经快要落山,凤初跑过去,店小二认得她,“哟,这不是神医家的小囡囡么,今天又和神医来出诊啊?”
凤初摇摇头,“不是不是,今天是其他事情,有两间上房吗?”
“抱歉。”小二却摇摇头,“你知道的嘛,快端午了,所以这几日客店生意太好了,就在刚刚,有人要了一间房,所以只剩下一间了。”
“啊。”凤初傻眼了,“这可怎么办啊。”
唐堂从边上走出来,对小二笑了笑,小二顿时眼神迷离,“啊,难道这是您……”
“不是!”凤初急忙否认,“我们不是……不是……”
“好了,那间客房我们要了。”唐堂笑着对小二道,“带我们过去吧。”
小二脸上挂上热情的笑容,“好咧,二位客官请跟我来。”
凤初却不干了,“不行不行,虽然咱们是好兄弟,但……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啊,而且,而且这样传出去多不好啊。”
“哟。”唐堂挑眉望她,“那么,难道你认为现在到其他客栈能找到两间客房么?”
凤初顿时语塞,愣了许久,“可是……可是……”
“先去吧,晚上我不住这里。”唐堂低低道,“所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诶?”凤初顿时又有些亏欠感,“你将客房让给我?”
“嘿嘿。”唐堂忽然奇怪一笑,低下头,凑着她耳边道,“是啊,因为今晚,我要去逛春楼。”
他刚刚靠近的太仓促,凑近她耳边的时候,唇似乎擦过她的脸颊,匆匆靠近又匆匆走开,在凤初跳脚之前就已经跟着小二站在二楼的栏杆处了。
“唐堂!”果然,一声高昂的咆哮声,顿时划破了客栈的沉寂。
食客笑谈,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这夜,也就这么懒懒散散的来了。
放下筷子,凤初忽然凉凉问,“喂,你真要去逛妓院?”
唐堂笑的极其灿烂,“当然,好不容易有机会啊。”
“你有银子么?”凤初狐疑地看着他,“而且……而且你不怕被你娘知道?”
唐堂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难道你不想我去?”
“对啊。”凤初回答的理所当然。
唐堂眼神闪过一丝奇怪的光,“我可以理解为,你想和我共处一室么?哎呦呦,难道说我的魅力太大了么,大到小凤初你春心萌动?”
凤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睛越瞪越大,终于憋着一口气,咆哮道,“你去死!”
嘭一声关死了门,凤初气呼呼地走过去,小人唐,就让他去逛春楼好了,那关她什么事情啊。是的是的,那绝对不关她一点点事情哦。
她应该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美美地睡一觉,才不要去管那家伙的死活咧。
这样想着,凤初推开门,喊了店小二备些热水来,小二爽快地答应了。很快,一桶热乎乎的水就摆在了客房里了。
凤初将门关死了,将穿了三天的衣衫解下,少女白皙无暇地身子在烛光之下闪着朦胧的光,踏进去,舒服的叹息一声,“果然,路途劳顿了就该要一捅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嘛,哪有像那个小人唐一样的,竟然还有精神去逛妓院,真是太太太不可理喻了!愿今天的花魁全部没空,哼!”
泡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凤初拿巾子擦拭一头乌发,缓缓推开窗户,窗口月色迷离,夜色好极了。
“呼,睡觉睡觉。”凤初转身朝床榻走去,“明天还要赶路呢。”
翻身上了床,凤初闭上眼睛,几乎眼睛闭起来的一瞬间就睡着了,也是啊,这几日真的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枕着枕头的感觉,真好啊。
这厢小凤初睡的舒舒服服,那边唐堂果然穿了小袍子扇着小扇子到了安县最大的青楼,这家青楼可是有些历史了,据说还是武皇那会儿就开在这里,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依旧朱门深宅,人影婆娑。唐堂才走到外面,就有龟公上前拉客,唐堂半推半就地跟着进去了。
老鸨相当热情地来招呼他,惯常来逛青楼的,几乎都是肥头大耳腰缠万贯的货色,哪里见过这么俊俏的小哥,一时之间,春楼里的姑娘们纷纷朝这边看来,都想被他点中。
然而他却老神在在的只看,老鸨小心地站在一边陪着,她可是阅人无数,眼前这紫衫公子,怎么瞧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看在老鸨眼里就是个大大的金元宝。不过要是她知道唐堂现在全身的家当加起来也不到五两银子,也不知道会作何反应了。
“这位公子,可有看中哪位姑娘?”老鸨终于开了口,她这一开口,周围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姑娘们纷纷骚首弄姿,都十分希望他选中自己。
然而唐堂却只是抬眼望了望周围,最终指了指角落里站着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瞧上去已经不是少女年纪了,虽然脸上打了厚厚一层胭脂,甚至穿了一身浅粉,但眼角的纹路还是透露出她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
“公子你不是开玩笑吧。”老鸨有些不明白了,“你确定是点她?”
唐堂冷然睨了老鸨一眼,只是这一眼而已,老鸨就再无话可说,只得赔着笑脸唤道,“媚娘,来陪陪这位公子,可不许怠慢了。”
所有人都十分震惊,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偏偏挑中了人老珠黄,再过几天就要退下去当老妈子的媚娘。甚至刚刚自信满满的花魁手中的杯盏都掉了,酒洒了一桌尤不自知。
媚娘跟着唐堂进了厢房,仔细关好了门,走到桌边,熟练的倒了一杯淡酒递过去,唐堂信手接过来,晕黄的烛光之下,越发显得这个人风华不可亲。
“说吧公子,你想知道什么?”媚娘在他身侧坐下。
唐堂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微微眯起眼睛,唇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喊你是要问你什么呢?”
媚娘自嘲地笑了笑,“奴家自知入不了公子的眼,公子不找花魁娘子,却找我这个人老珠黄的,必定是想知道些什么吧。”
唐堂扇子在掌心拍了一记,“很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
“公子过奖了,不过是媚娘见的人太多太多。”媚娘倒是进退自如不卑不亢,若是她再年轻个十岁,那么此间花魁也不及她的风采了。
“那,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唐堂将扇子放在桌上,“边喝边说,反正,夜还很长。”
媚娘笑了笑,执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既然公子这么说了,媚娘自然奉陪。”
长夜漫漫,也确实不用着急了。
但他有美人在侧,美酒在手,凤初可就不那么如意了。
是睡到一半的时候,外面忽然很吵闹,凤初被外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吵醒,拉过被子蒙住头脸,可是那脚步声还是会透过来似的,凤初索性一把将被子蹬开,整个人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衫,推门出去,只见外面果然有人抬着小箱子来来去去去,凤初纳闷儿了,这人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要搬箱子?
凤初好奇地跟着走,那是在她隔壁的那间客房,此时里面点着灯,应该说是点着好几盏灯,很多人将里面的东西搬出来,再将刚刚从外面搬进来的东西搬进去,凤初困惑地问,“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只可惜每个人都在忙,没有人搭理她,凤初心中一恼,正有气无处发,眼尖的看到站在稍远些的店小二,遂大踏步走过去,黑着一张脸望着店小二,“小二家,这到底在干什么啊,大半夜的,吵得人睡不着呀。”
店小二歉意地笑了笑,“太不好意思了栾姑娘,是这样的,之前不是说,剩下的两间客房有一间被人定走了吗?就是这一间,不过这人来头似乎不小,自己差人来将里面的东西换过一遍的。”
“什么?”凤初低喝,“这人真是……真是不可理喻诶!难道他都要这么讲究么?再说了,出门在外多少不便嘛,这人就不能将就将就啊,这大半夜的,扰的人睡不着呀。”
“诶,有钱人的想法,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忖度的啊。”小二惆怅的叹了一口气,“那位客官要明天早上才到这里,所以随从就提前过来了。”
凤初打了个哈欠,“不行了,我得去睡觉了,明天来,我倒是要看看这人到底是怎样的,太劳师动众了,为他一个人,累得这么多人半夜不睡觉,还害得本姑娘被吵醒。”
小二说了几句抱歉的客套话,凤初挥挥手,“好了好了,这事儿不怨你,怨那位财大气粗的。”
重新折回去,将门闩落下,凤初却是没有那么容易睡着了,外面吵闹的紧,凤初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忽然就想到了唐堂,是啊,那个混蛋,现在大概在哪个美人房里睡得正熟吧。忽然就有些郁闷了,凭什么他拿银子去挥霍,她却要在这里被噪音吵得越来越烦躁啊!
那家伙……那个家伙,凤初陡然心中一软,那个家伙呀。很多时候,凤初自以为很了解唐堂,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发现,她根本不了解他,就像她不知道唐堂到底是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出走,不知道唐堂那时候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凤初是知道的,唐堂那时候说得极其认真,那些真的不是客套话,而是他真的也是要离开小塘村的,凤初眉头皱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唐堂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非走不可,凤初枕着这样的疑问,竟然缓缓睡了去。
隔壁一直折腾到早更天才完事儿,凤初醒来的时候,外面日头已经到了屋顶处,急忙洗了把脸走出去,到了客房外,凤初有些好奇地走到隔壁门口去看,四处望了望,这个时候,客栈大堂里人不少,堪称人声鼎沸了。不过,这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在下面吃早茶,所以反而二楼很安静,凤初轻轻推开那间客房,然后凤初傻了眼。
“不是吧……”原本和她那间一模一样装饰的客房,此时根本瞧不出是一间寒酸客店的客房,里面什么都有,并且每一样都是上好的东西制成,“真奢侈!太可耻了!”
凤初在里面转了一圈,出来之后拍拍心口,松了一口气,毕竟是擅闯人家的客房,多少有些心虚。
凤初刚刚抬脚朝前走了一步,外面忽然一阵哗然,伴随着很多姑娘家的嘀嘀咕咕叽叽喳喳声,凤初眉头再次皱起来,“饶了我吧,又是什么事情啊。”
凤初走到二楼栏杆处,站在边上,一手搭在朱红的美人靠上,视线朝那边望去,只见门口围了许许多多的人,并且还站着好些个汉子,看上去很像是护卫一类的,“诶?这又是哪个大人物啊。”
心中刚刚闪过一丝疑惑,就见客栈大门口人影一闪,那个人像是带着温阳走来,客栈里有一霎时的静谧,就连凤初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一边。
然后,轻灵似白云的袍脚晃过一道冷傲贵气的弧度,缓缓踏入所有人的视线之内。凤初眼睛慢慢张大,只望着那人风轻云淡地踏进了客栈的大门。
凤初是一直记得这一瞬间的, 那时候她瞠目结舌地望着那边,而被所有人簇拥着,却在身侧生生撕开一圈空隙来的那个人,他穿了一身纯白色的白袍,发上戴着一只奢华的碧玉冠帽,一张冷白的脸,漂亮的宛若九天之上地神祗。
他静静站在人声鼎沸的客栈之内,却好似站在空寂的三千莲台之上,唇边是一种薄情的美丽,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朝二楼看过来,她一瞬间无法动弹,这个人……这个人……
这个人的视线也是若有若无的望过来的,一双眼睛像是沁在寒冰中似的,眼神过处,寸草不生,就是这一种气度和魄力,让他哪怕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都叫人无法呼吸。
凤初有些困惑,“好像照这么看来,这人……难道就是我隔壁的那位客人么?”
像是印证她的猜想一样,很快在白衣公子身边的护卫朝二楼走来,凤初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就有人打开了门,静静站在那边候着,眼神尤其恭谨,凤初喃喃,“这到底是什么来头的人啊。”
她转身,正要回自己客房,然而恰是该时候,一个汉子从对面走来,路过她的时候,忽然转头狠狠剜了她一眼,好像她是什么蛇蝎毒物一般。凤初被他一吓,下意识地朝边上闪,可是她忘记这是在二楼,而且她本来就已经站在最边上了,此时她下意识地朝后仰,腿刚巧碰到美人靠边角,顿时膝盖一软,伴着惊呼声,眼瞧着就这么从二楼飞下来了。
“啊!”凤初尖叫着闭上眼睛,“小人唐救命啊!”
几乎是本能的,凤初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唐堂的名字,只可惜她现在再喊唐堂,唐堂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救她的,凤初都快绝望了,这一摔就算不死也会残啊!
该死的!
凤初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气,都是那个穷凶极奢的家伙惹的,她好好的站在那里,做什么他护卫要去吓她啊!
身子越来越低,眼瞅着就要坠地了,所有人都慌乱的惊呼,四下有些混乱。凤初紧紧闭上眼睛,等待那一阵疼痛的到来,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到那冷傲公子,唇角动了动,骤然一点足,整个人竟然轻灵的像是要飞起来。他缓缓如舞蹈一般优雅地伸出双臂,一下扣住她的腰际,在空中环了几个圈,带着满室惊艳的目光稳稳落地。
凤初一双腿都吓软了,她仰着头呆呆看着那公子,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越发显得这人容貌冷俏,太漂亮了,虽然漂亮形容一个男子是不对,但是凤初完全想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他。雍容华贵,比场上每一个姑娘家都要好看。
“喂!我说……”她下意识的喝了一声,看着那公子皱了皱眉头,好像是有风拂过盛开的牡丹花海,好像只是一折眉都会让人叹息不已。
“什么。”他淡淡开口,声音圆润如上好的珠翠,就像是冰河之上初春融化的雪水一样,缓缓趟过每个人的心底。
原本那些愤怒的话语就忽然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人的话……那些都是可以被原谅和允许的。
她呆呆看着他的脸,“我说……谢谢你哦。”
最终是在这样的美色之下,无法说出什么狠话来,这人不是唐堂,若是唐堂,一早就不是这样的了。
“哼。”他冷哼一声,忽然抽离挽在她腰际的手,凤初被刚刚吓的还没有缓过神来,双腿还是软的,此时腰间忽然失去支撑的力道,眼瞅着就要摔在地上了。恰此时,一双手坚定的接住她下滑的身子,双手抓着她的双臂,稳稳将她扶在身前。
周糟骤然一阵唏嘘,尤其是站在门外一直在掩唇说什么的姑娘们,一下子又安静地望过来了。
凤初才将一颗心稳了稳,就听耳边传来那公子的声音,“下次,不要再用这样老套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还有,我不喜欢丑女。”
“哈?”凤初显然没有明白状态,周围猛然一阵哄笑,凤初缓缓回神,看着他的背影,“喂!”
公子稍稍驻足,缓缓回头望了她一眼,就是那一眼,好像冬雪之中,不经意望过去,盛雪怒放的寒梅,顿时……就什么话都没有了。
凤初喃喃,“好……好迷人。”
然后就感觉到握着她双臂的手蓦地一紧,这一紧,叫凤初迅速回神,就见到一身紫衣的唐堂,深黑的眼眸之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却在她望过来的时候,仓促的挂上微笑的表情。
“唐堂?”凤初讶然,“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我去哪里?”唐堂反问她,好像他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而她的问题才是奇怪的,“刚刚那人是谁?”
凤初呆呆地摇摇头,“不知道啊,我也不认识。”
唐堂若有所思地望过去,过了一阵,凤初缓缓从唐堂怀里挣开,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她看,更加离奇的是竟然有少女盯着唐堂脸红,这可真是怪事啊。
“喂,唐堂。”凤初拿手肘碰了碰唐堂,“你不是很没有女人缘嘛,难道转运了,这些姑娘看上去都很中意你啊。”
“恩哼。”唐堂得意地看着她,“那是,是金子总会放光的,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刚刚那个男的,根本比不上我唐小才子啊。”
凤初忽然凑近他的脸,然后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边看边点头,最后笑着转身总结,“是的,人家公子的脸皮,是铁定比不上你唐小才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