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凤初受不了王大人的这种过分的热情,但是对于好吃的,她还是来者不拒的,加上她此时确实饿得慌,所以王大人的形象在凤初眼里也变得可爱了几分。
丫鬟将糕点成排的放在她面前的圆桌上,洋洋洒洒摆了一桌,各式各样的糕点,竟然有数十盘之多,而且还不带重样儿的,“腐败,太腐败了!腐败的太合我心意了!”
当下也不管有没有人看着,抬手捏了一块桂花糕就朝嘴里送。只是这桂花糕才塞进嘴巴里,外面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凤初心中一乐,模糊不清的含着桂花糕道,“呀,王大人真客气,都这么多了,还给我上吃的啊。”
凤初抬头朝门口望去,却见从远由近,施施然蹁跹走来一个华裳少女,该少女手中捏着一把团扇,抬着手,扇面儿挡住大半个脸,只瞧见少女细长的丹凤眼,眉心贴着的金箔花环尤其贵气,凤初一时忘记吃了,手扬在半空,糕点碎屑黏在唇边,“怎么回事啊,难道不光送糕点,还送唱小曲儿的么?”
很快凤初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但见那少女施施然踏进来,似乎有些羞涩,望着凤初好一阵,眼中却是欣喜,“你就是栾家公子吧。”
凤初愣了愣,傻傻点点头,“对啊,我就是啊,你是……?”
“哦,我是三小姐啊。”少女徐徐拿开遮住脸颊的扇子,那是一张特别秀丽的小脸,看的凤初都是一呆,“一早听说栾公子你的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等等等等!”凤初手中的糕点啪嗒一下落回盘子里,粉身碎骨,“你是王大人的千金?”
“正是。”三小姐有些不解地皱眉,“栾公子难道不信么?”
“信信信。”凤初连忙应声,“真是太荣幸了,竟然能见到王三小姐啊。”
三小姐脸颊微红,“栾公子真是说笑了,像栾公子这样的大才子才是难得一见呢。”
凤初微愣,旋即摆摆手,“不不不,小姐你认错人了,你说的栾大才子那是我哥,我是他……他弟弟。”
“诶?”三小姐不解地望着她,“这么说来,你不是……”
“对对对,我不是我哥。”凤初却一直盯着人家小姐看,那是越看越满意,这小姐长的十二分周正,绝对配得上文浩的,果然她的决定是对的,凤初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是太聪明了。
三小姐走近,在凤初对面坐下,执着扇子轻轻放在桌子上,近距离看她的脸,越发娇贵,凤初不由得惊叹,看来就算没有一个俊俏的爹,那也得有个漂亮的娘,不然要是这三小姐像王守义,估计就是一出悲喜剧了。
凤初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一点,那就是她完全可以乘机让三小姐收了文浩当相公嘛!这样的机会,真真太太太难得了。
不过,这个想法,在和三小姐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彻底的幻灭了。
事情是这样的,凤初极力将话题扯到文浩身上,三小姐却硬是又扯回她身上,凤初有些纳闷儿,这小姐是怎么回事儿啊。
“栾公子,为什么一直在说你哥哥的事情呢。”三小姐终于爆发了自己的不满,“我是在和你聊天,干吗一直说你哥啊。”
凤初纳闷儿地望着三小姐,“当然要和你说他了啊,你不知道,我哥多么好,小塘村,没有一个姑娘家见了他不脸红的。”
“咳,我又不是那些姑娘家。”三小姐望着凤初,“我也不喜欢那种斯文有礼的,太温吞了。”
“呃……”凤初算是明白了,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三小姐似乎也是个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的主儿,“那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呢?说不定我能……”
“别你能了。”三小姐忽然抬起手摸上凤初的手,这可是把凤初吓了一大跳,“就你了,真是的,冤家,你难道感觉不出来么,本小姐很中意你啊。”
轰隆隆——凤初彻底傻眼了——
忽然想起那王大人的种种异常,感情这王大人是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啊……
可是这也太太太太惊悚了吧,凤初艰难的抽出手来,“那个,小姐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啊。”
“怎么会错呢。”三小姐哪里有一开始出现时候的那份羞涩,彪悍的都快赶上凤初了,不……是连凤初都要自叹弗如啊。
“一定一定是哪里错了。”凤初下意识的朝边上挪,这玩笑开大发了啊,“小姐你听我说啊,我哥那是仪表堂堂,还会医术哦,文采斐然,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再不行那唐小才子也不错啊,你看他那脸蛋儿,那身材,是吧,绝对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首选啊。”
“我不管。”三小姐却不听她的说辞,“总之呢,本小姐才不管你有没有学识什么的,不当官更好,免得像我爹一样三妻四妾的,只爱我一个人只和我一个人好,我才不要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相公呢。所以本小姐只中意你啊。”
“不不不不,小姐,你千万不能中意我,真的。”凤初觉得她十六年来都不曾这么真诚过,“你要相信我,你看哈,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王大人是绝对绝对不会答应的!”
“哎呀,你干吗要担心这个啊。”三小姐笑的可欢乐了,“我爹要是不中意你,才不会让你在这里咧,就是我爹让我来找你的啊,栾公子,你就别害羞了,你看我们郎才女貌的,多般配啊。而且吧,我爹说了,他非常非常愿意让你入赘我王家,以后什么都不用做,就陪我就行了。”
圈圈你个叉叉啊!凤初心中在咆哮,这王大人真是害人不浅啊!
“三小姐!”凤初忽然喝道,“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能听从你爹的安排呢?我最最最不喜欢人家姑娘没有自己的主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你得反抗,你得挣扎,你一定不能听王大人的话啊!”
“切。”三小姐直接无视她那一大段话,“公子啊,反正我中意你,你跑不掉的。”
你妹啊!凤初彻底混乱了,她本想用刚刚那些话打消这三小姐的念头的,哪知道人家直接一言定江山。
“好吧,三小姐,你说吧,你到底中意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吗?”凤初十二分悲愤地看着她。
三小姐从容不迫的拿起一块杏仁糕凑近唇边,非常俏皮地看着她,“哎呦,我就中意你不肯入赘我家。”
……凤初彻底的飙泪了。
三小姐得意地看着凤初,“你改啊。”
三小姐耸耸肩,“哎呀,入赘我家有什么不好的嘛,真是的,干吗作出一副我是祸水的表情来。”
“咳咳!”这一招不行,凤初决定再来,“我告诉你哦,我可是有很强的控制欲的哦!要是嫁给我的话,我是绝对不肯让你走出家门半步的!”
“很好,我喜欢有控制欲的,那样感觉很酷。”三小姐两眼放光。
不是吧!这样都行?凤初继续道,“我打嗝磨牙!”
“这样才是纯爷们儿!”
“我还喜欢打人哦,我会打老婆哦!”
“哦,来吧,蹂虐我吧!”
凤初浑身打了个冷颤,“不是个吧……”
“恩哼。”三小姐得意地看着她,“还有什么招数,使出来吧。”
“哈哈。”忽然一声爽朗笑声从门外传来,凤初心中哀号一声,真是大大糟糕了,这分明是那王大人的声音啊。
想起之前王大人就说过一句我很中意你,如今凤初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怎么就没看出来,王大人一早就在打她的主意呢?最最最叫她难以接受的是,这父女二人怎么就能如此一致呢?
“爹!”三小姐飞快地站起来,一把扑向门口走进来的王大人,“你来啦!”
“是啊,乖女儿。”王大人宠溺地拍拍三小姐的头,“怎么样,你还中意吧?”
“恩!”三小姐非常开心,“女儿我很中意啊。”
“拜托,不要忽略我这个当事人啊。”凤初低低喃喃,“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好的很好的很,明天爹爹就去给你提亲!”王大人乐呵呵的应,完全看不到凤初都快哭了,接着抛出更惊悚的话,“然后我们三天后就完婚怎么样?”
“完完完婚?”好吧,凤初承认她被惊倒了。
“是啊,惊喜吧。”三小姐万分得意地看着他,“我就说不用担心我爹不肯嘛。”
这哪里是惊喜啊,这分明是惊悚啊……凤初怨念地看了王大人一眼,圈圈你个叉叉啊,为什么王大人不是那种超级势力的老爹啊,不是应该是那样的吗?老爹为了自己的前程,将女儿嫁给糟老头才是硬道理啊!然后小姐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含泪上花轿的吗?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只是可惜的是她这怨念的一眼,到了王大人那边就完全变成了害羞,王大人十分开明道,“栾小公子不必害羞,这一切就交给我吧,哈哈,走,二位小才子还有顾大人已经在朵颐厅那边了,女儿还有未来女婿,我们也快去吧。”
害羞你妹啊!女婿你二大爷啊!凤初是彻底抓狂了,要不是忌惮这是谷阳县的父母官,完全一手掌控着小塘村的生死,凤初早就发飙了。
可是没有办法啊,这谷阳县在岭南一带,朝廷是鞭长莫及,根本是疏于管理,压根儿没有多管过,所以这王大人可谓是这谷阳县一带的土皇帝了,不然单单一个县令,哪能建的起这样大气奢华的府邸啊。所以凤初是敢怒不敢言,硬是要压着勃然的不满和怒气装龟孙子。
“那个……王大人。”凤初还是不能答应啊,要是他是个男子也就算了,可是偏偏她又不是,所以她怎么能娶王三小姐呢,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而且女儿家的婚姻大事,又怎么能这么草率啊。
“什么?”王大人转头看他,眼神之中透露出一种巨大的喜悦和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忽然就梗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说了。
凤初低下头去,轻轻道,“没什么。”
“那就快走吧,不能让人家等太久不是。”王三小姐走的慢一些,和凤初并肩走在一排。目测三小姐比凤初要矮一些,生的娇小玲珑的,若不开口,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才子心目中的颜如玉,只是她一开口,顿时就彪悍了。
凤初很想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其实她是个姑娘家,只有文浩或者唐堂才是正途啊,可是看着王大人和王小姐的表情,凤初又忽然不忍心说了。
因为王大人是真的想要女儿快乐,找个夫君安逸的过一辈子,所以不选择将来前程不可限量的文浩或者唐堂,怕以后夫君飞黄腾达了,娶个三妻四妾的,大约因为王大人太了解自己了,也太了解这些所谓的权臣了,所以才会无比看重懒散没有上进心的凤初吧。
可是话说回来,就算是不忍心也不能不说啊,凤初决定了,一会儿见着唐堂和文浩就借口逃走,然后让文浩和唐堂一起演一场戏,就说栾二公子不小心摔进悬崖了,尸骨无存,这样她就能恢复女儿装,成为栾二姑娘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真是太明智了,凤初心中缓缓放下一块石头,脸上竟然也挂上了几分笑意。
跟着王大人走到了朵颐厅前,站在外面,已经看到了里面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了。凤初率先走了进去,文浩和唐堂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里面人真不少,看来王大人不只是宴请了他们几个人啊,凤初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就能浑水摸鱼的溜走了。
凤初轻易甩开了王三小姐的跟随,窜到了唐堂身边,她左想右想还是决定告诉唐堂。不告诉文浩是因为文浩太不会做戏了,再来时不想文浩担心,更重要的,要是王三小姐在这个时候看上文浩是再好不过的了,毕竟真心来说,王三小姐还是很不错的,和她一样彪悍,她还是相当喜欢的。所以要是成为她嫂嫂,凤初还是很愿意接受的。
绕到唐堂身边的时候,他正靠在厅角,微微敛着眉眯着眼,神色之中掺合着几分疏冷。凤初脚步微顿,心中微动,似乎唐堂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吧。这样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不喜欢。
应该说是不习惯,好像是另一个陌生人的感觉。那是凤初不能靠近的存在,不是寻常和她一起祸害小塘村的那个唐堂。是的,村子里每个人都觉得唐堂太冷漠了,虽然一直在笑,但是却如冬日的日光一样,冷淡疏冷。那时候凤初还觉得奇怪,总是觉得别人看到的那个人一定不是唐堂,但是近来,似乎不经意的就能看到这一面的唐堂,她都有些弄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了。
“喂。”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我说小凤初你在发什么呆啊。”
“吓……”凤初被吓了一跳,遽然抬头,撞见唐堂戏谑的笑脸,这是凤初所熟悉的那个唐堂,没有疏离冷漠,没有高不可攀的错觉,是那个一直在她身边的唐堂,“小人唐!你做什么吓我。”
唐堂耸耸肩,好笑地看着她,“诶?我不记得我有吓你啊,这众目睽睽之下,我就是想吓你也不可能啊。”
“呸!”凤初啐他一口,骤然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对了,唐堂,你跟我出来一下。”
唐堂眉峰一动,“哦?”
凤初一把抓住他手臂就朝外跑,众人都在攀谈竟然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从角落里溜走了,只有文浩,眉头紧紧皱起来,很是困惑的样子,也像是……很黯然。
什么时候起,凤初和唐堂走的越来越近,近到他这个当哥哥的都无法插足进去。
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真的是让人相当不舒服啊。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走入人群之中去了。
凤初拉着唐堂走入庭院的阴影中去,树荫之间疏疏密密抖落下银线一般的月色。
唐堂望着天际,恍然想起来,今天已经十五了呢。
凤初说明了事情的始末,唐堂拼命憋着笑意的表情叫凤初十二分恼火,踮起脚尖一把揪住唐堂紫色袍子的衣襟,将他拉近,狠狠盯着他的眼睛,“让你笑!换做是你,我看你笑不笑得出来!”
“哟,这可不一定。”唐堂笑道,“要是换作是我,我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当人家上门女婿的,多好啊。”
“我不和你鬼扯了。”凤初泄气地松开他的衣襟,“真是……我怎么会和你较真呢,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啊。”
“别这么说么。”唐堂一脸受伤的神色,眼底是恶劣的恶作剧之色,伸出一只手做西施捧心状,“真伤心呢。”
凤初满脸黑线,刚刚绝对是错觉,唐堂怎么可能是这么冷漠的人呢,这才是唐堂啊!这个绝对才是本体啊!
“好了,记得啊,我先走一步,你帮我顶住!然后配合我演出一场好戏啊。不然我可真的不知道怎么死的了!”说完不等唐堂回话,转身就走入月色之下去了。
唐堂站在原地又站了一阵,脸上的笑脸渐渐敛去,变成那个带着几分冷意的唐堂——堪比变脸了。
凤初是一口气跑出去了,唐堂转身步入华堂之内,里面灯火婆娑,每个人都看似简单融洽的交流着,实则里面暗藏的汹涌,谁都无法看出来吧。
走到文浩身边,文浩下意识地抓住了唐堂的手臂,低低问,“凤初去了哪里?”
唐堂心中一软,“她先回去了。”
“哦。”文浩缓缓放下他的手臂,“不过她一个姑娘家,这么晚了一个人走……”
“没事的,凤初……”骤然一愣,唐堂陡然想起什么似的,面上神色有些担忧,文浩见他露出这个表情,急急问,“怎么了?”
唐堂沉默一阵,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
说话之间,王三小姐已经朝这边走来,施施然有礼貌地行了一礼,缓声问,“不知道栾二公子去了哪里呢?”
唐堂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糊弄了过去,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心却渐渐为了谁挂念起来。唐堂站在窗户口,天上圆月从东边走到头顶,已经很晚了。
也不知道凤初一个人走到了哪里了,唐堂眉头微微皱着,刚刚那一瞬间,他才记起来,凤初那家伙根本就是个路痴!
之前在树林之间迷了路,如今,虽然凤初曾经跟着栾神医到过谷阳县替人就诊,但这么晚了,这个府邸又略微有些偏僻,也不知凤初认不认识路。
唐堂强忍着出去找她的冲动,或者说他是在给自己最后一点选择的余地,而这个余地,一旦舍弃,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后路可以走了。
唇微微抿起来,微笑的弧度消失不见,闭上眼睛,无从窥探他内心,到底是怎么样的。
凤初一口气出了县衙,这里她虽然没有来过,但是白日的时候也稍稍记了路的,好在这里离她曾经和栾神医就诊的一户人家很近,而且那边也到了官道,只要顺着路走下去,就能回到小塘村了。凤初这一次倒是没有过多的担心,反正她穿着女儿家装束,又没有银两,所以完全可以放心的遇强盗和采花贼了。
不过小塘村到谷阳县之间,也是需要一个多时辰才能抵达的,这一次没有轿子或者马车坐,全然凭脚下功夫了。
凤初今天特别顺利,虽然是最会迷路的人,但今天的直觉很准。走过来这个远一大段竟然没有迷路的迹象,啊哈,果然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情。忖度着一定要告诉唐堂那个小人,看他还敢不敢老叫我路痴!
一路蹦跶回去,到家门口的时候,月亮已经过了西天,凤初是累得要命了,只想趴在床上美美地睡一觉,真是非常非常乱的事情。
凤初走到家门口,轻声推开家门,该时候月亮行到了西天,从天际抖落清辉,满地灰白,可是就在这朗朗月色之下,有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虽然是个背影,也如傲雪之下的冷松,凤初愣了愣,“爹?”
这人确实就是栾素,这小塘村十里八乡有名的栾神医是也。
“爹你怎么还不休息啊,已经很晚了啊。”凤初急道,“啊,你不会是在等我们回家吧,哎呀,王大人很麻烦的。”
“凤初。”栾素开口了,只是声音之中的冷漠叫凤初浑身微微颤了颤,“诶?爹你怎么了?是不是李老前辈没死醒了?”
栾素缓缓转过身来,因为背对着月亮,所以只看到一个轮廓,其余均隐藏在黑暗之下,凤初心中一颤,“到底……怎么了?还是说……李老前辈,真的死了?”
李龟年是死了,可是之前李龟年确实又是没有死的。
凤初前脚出去后脚醒来,醒来之后,告诉了栾素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叫栾素怎么想都无法遗忘或者漠视的秘密——或者说是,叫栾素无法再容忍凤初再待在这个家的,秘密。
栾素沉默了许久,眼中神色冷极了,终于缓缓开口,“你走吧。”
“诶?”凤初陡然瞪大双眼,“爹?”
“你没有听错,你走吧。”栾素声音十分冷淡,“这个家,不再是你的家了。”
“哎呀爹,你一定是在做梦吧。”凤初挤出一个灿烂的笑,朝栾素走过去,然而栾素动了,他缓缓向前走了一步,恰巧挡住了凤初的去路,凤初声音之中带着几分颤抖,“爹,我好累了呀,我不陪你玩了,我要去睡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凤初。”栾素缓缓道,“我没有和你说笑,你走吧。”
“可是爹,你什么都不说就让我走,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啊,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凤初真的很累,“起码……让我先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理由就是……理由就是……”几近脱口而出,到了嘴边却生生变了话头,栾素低低道,“事关人命,你平时胡闹我也不管你了,可是这次出了人命。”栾素声音非常冷清,“所以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到底还是没有忍心说出来。栾素唇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意。
凤初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在之前,栾素还是个慈父,可是怎么一转身就成了冷面人呢?
“李老前辈……我可以解释啊……”凤初急道,“真的……前辈的身体……”
“闭嘴!”栾素忽然抬高声音打断她的话,“你走吧,从此你我父女情分一刀两断,你和栾家再无任何关系!我不想有个杀人犯的女儿,更不想让你耽搁文浩的前程!”
凤初的脸刷一下苍白,她眼神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渐渐由迷茫变得沉重,“爹你是认真的吗?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情……都是认真的吗?”
“我有什么地方表现出不认真的吗?”栾素声音一直很冷清,“我以为我说得够明显了。还有我不是你爹,你再不要提我是你爹!”
他扬起手来,是一只包袱,一把朝凤初抛去,“你走吧,现在就走,再也不要回来了。栾家——栾家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凤初呆呆看着他,千万个为什么,千万个不明白,明知道栾素说的这些都一定不是理由,但忽然之间,这许多个为什么遽然之间变得不重要了。她眸光闪了几闪,忽然熄灭成无比沉重的深黑,“连一个合理的理由都不给我么。”
好像前一瞬还是在欢乐的大笑,下一瞬间就被人推入无底深渊一般。
她一把接住包袱,包袱并不很沉却也不轻,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收拾了一些什么,但触在手上却是那只筚篥,心里微动,筚篥啊……
无端又想起李龟年来,那个老者最后的请求,是让她将这只筚篥交给身在长安的徒弟段青衣,筚篥……
“记住,不要再回来了。这里,再不是你的家。”栾素转身朝屋内走,然后缓缓关上门扉,屋内的油灯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高极长,最终灯火摇曳了几下,屋内黑了下去,只有月色将院子里的几只青竹打在棉纱的白色胡纸上。
凤初抱着包袱又站了一阵,她走近了一些,站在门口,手扬起来好几次,最终只是轻轻的触在门扉上,按着按了好一会儿,缓缓放下手来,转身没入黑暗中去了。
轻轻将院门合上,凤初抱着包袱,神色黯然的朝前走。夜晚真的是太过于安静了,没有人目送她的离开,她很想问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忽然就变成这样的。可是凤初有一种直觉,有些事情不知道是一种幸福,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更加难过的。
她是栾素的女儿,一起生活了十六年,她太理解他了,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栾素是不会这么做的,虽然凤初极力相信这一点,可是心里还是非常非常的难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发生了什么,栾素要忽然变得这么无情的赶她走,要这么决绝的……不要她了……
这样走着,却觉得凉,凤初抱着包袱,越走越远,走过熟悉的小道,在忽然之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这朗朗乾坤,茫茫大地,竟然找不到她可以容身的地方。栾素不知道为了什么理由突然让她走,只是她忽然发现,除了这里,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抬起头,凤初恍然一震呆呆看着荷塘对面的那个人,是的,竟然已经走到了村口的小荷塘边上,她站在这一边,紫衣少年站在荷塘另一边,微微勾着唇角,月色将他整个人都打上了一层冷色,可是他唇角边上的那点笑意,却像是冬日里,冻僵人的一碗热茶,从心一直暖到五脏六俯。
“唐堂?”凤初不解地望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堂耸耸肩,眼神很深很深,像是所有的月光都跑到他眼里去了,晶亮靡丽,他缓缓朝她走来,像是带着某种深刻的决定一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不过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意料之外的,凤初没有追着问下去,只是低下头,“不过,你现在不告诉我,就没有机会了。”
“哦?”唐堂低低问,“这又怎么一说呢。”
“因为我已经被我爹赶出家门了,让我……永远不要回来,所有,这是你唯一一次能够告诉我答案的机会。”凤初笑了,“唯一,唯一的一次哦。”
唐堂沉默了许久,表情深切,好一会儿唇角勾起,笑容绽放,“不,不会是唯一一次,因为我决定了,要和你一起……离家出走。”
“小凤初,我们还来日方长。”
凤初傻傻站在原地,眼神透着浓浓的迷惑,“你说什么?”
“我说,小凤初,我要和你一起离家出走啊。”唐堂越走越近,终于绕过荷塘站在了她面前,“你没有听错,喂,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感动地哭起来么。”
“呸!”凤初啐他一口,“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而且,也很恶劣。”
唐堂伸出双手,捏着她的脸颊,拉出一个笑脸来,却被两行泪水打湿了手背,“你哭什么啊。”
凤初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唇,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谁说我哭了啊,笨蛋唐,小人唐……”
手指擦过她脸颊,将泪水逝去,“来笑一个,不哭了,在这里等我。”
他松开她,衣袖擦过她脸侧,带出的微风几乎要干了她的泪痕,凤初猛然转身,一把抓住他的手,“不用了!”
唐堂转过头来,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该时候,明明是夜色迷离,在凤初眼中素来不可靠的唐堂,就在此刻,慎重无比,给她一种错觉,那就是唐堂比任何人都要可靠和认真。
“在这里等我,乖。”轻轻抽出手来,在她脸上拍了拍,“半个时辰就好,唔,我可不是为了你离家出走的哦,恩,我也遇到了很麻烦的事情呢。”
凤初静静望着他,唐堂接着说下去,“不要问我为什么,凤初,我们只是刚好同路。你不用觉得……觉得,恩,有什么其他的,比如亏欠比如过意不去什么的。”
凤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望着他,看着他走开了,凤初环着手臂坐下来,真的已经很晚很晚了,晚到,天都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