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凤初显然非常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错,站在凤初房里,穿了一身官袍的人,正是新科状元栾文浩。
栾文浩脸上却没有多么热络的神色,只微微勾了勾嘴角,低低道,“爹想见见你。”
“诶?”凤初浑身一颤,脸上有些发白,为什么总是在她变得糟糕的时候,总有人来推她一把,要把她推入地狱才甘心呢?“爹在哪里。”
“在离这里最近的客栈里。”文浩轻声说完,“我和你一起去吧。”
凤初只要跟着文浩身后走,她用了握紧自己的双手,但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颤抖,她害怕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的爹,她不知道爹为什么现在要见她。
事实上凤初是有想过回去的,既然筚篥已经送给段青衣了,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再留在长安,可她一直都不知道,回去之后,又该怎么面对栾素。
现在好了,他自己来了,来找她来了。
“爹有没有说什么?”凤初下意识的看向文浩,再见面,谁都没有提及那天的谈话,太尴尬也无从提起。
文浩轻轻摇了摇头,“他只让我找你去,其余什么都没有说。”
“哦。”凤初低下头应了一声,越发显得不安。
很快到了客栈,文浩带她上了客栈二楼,“爹就在这里,我先走了。”
“哥!”凤初忽然唤住他,文浩转头看她,等着她说下去,然而她最终只摇了摇头,“没什么,你走吧。”
已经回不去了,他们兄妹,是回不去幼年那会儿了。
她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未曾关死,她这样一推就开了,凤初走了进去,才关上门,脸上就火辣辣一痛,是一个耳光抽在了她脸上,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
“恭顺皇妹?”确实是栾素的声音没错,他恶狠狠地望着凤初,“你可知道,这一个头衔,到底踩着多少人的鲜血爬上去的!你娘不知廉耻,也不知道和谁生了你,你竟然也好意思接受这个头衔?”
凤初反而感觉不到疼痛了,因为心在他最初的一巴掌甩过来的时候,已经停止了跳动似的,凤初呆呆地看着曾经慈祥的爹爹,变成现在面目可憎的模样。
“为什么不说话?哑巴了么?”栾素冷笑着看着她,“你解释啊,你都知道了吧!”
“爹……”她轻轻开口。
“不要叫我爹!”栾素打断她的话,“我生不出你这个女儿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和你有什么过节……没有人告诉我。”她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说着,一动也不动得捂着脸颊,那里火辣辣的痛,脸嘴巴里都是腥甜的,他这一巴掌,是要彻底的断了这父女情分么!
“没有人告诉你?那么我告诉你!”栾素缓缓道,“让我来告诉你,你娘亲,当年是怎么把我栾家逼得家破人亡的!”
凤初脑中轰然一阵巨响,栾素的话像一道惊天巨雷落在她的灵识上空,家破人亡!她只以为有什么过节有什么误会,可从没有想过是不共戴天的家破人亡!
“当年我栾家也是宫中有名的御医世家,可是你娘,那杨贵妃为首的姐妹四个人,逼着我栾家在皇后娘娘的安胎药里下毒。可是我栾家世代为医,又怎么会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惜事情败露了,皇后娘娘非但没有小产,反而生下了一名男婴,所以遭你他们记恨了,那狗官杨国忠,趁着安禄山造反,硬是给栾家按上莫须有的罪名,栾家上下一百零三条人命,除了我连夜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婴儿逃出来,栾家满门都没有一个人能活!”栾素一字一血的说着,凤初静静地听,怪不得,怪不得啊……这样的深仇大恨,栾素但是没有直接拿到杀了她,仅仅只是将她赶走,已经是至大的恩惠了。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是在替仇人养孩子!当时你娘是摔在山脚下,整张脸全毁了,我看不到她的长相,只以为她是个无辜的路人,所以才救了她,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个五个月的身孕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保住了你,我竟然保住了你……我真是瞎了眼啊。杨国忠监斩的时候,可是连我三岁的侄女都不放过!那也是人命,凭什么他们就该死,而我却保住了你!”栾素嗤笑着,“我以为,你出生就没有了娘,甚至冷落了文浩加倍的疼你爱你护你!可是你知道吗凤初?现在这些,都像一根一根的刺扎在我心窝里!”
凤初站在那里无法动弹,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几度张了张嘴都无法言语。
“所以我让文浩一定要考取状元,一定要替栾家平反昭雪!”栾素伸手指着她的脸,“我本来还存着侥幸,觉得也许李龟年弄错了,你不是那个人的女儿,我本来心存几分期待——可是,我只等到你被皇上封为恭顺皇妹!多可笑,多可笑啊!”
凤初知道她一定在哭,可是她更得她应该流血才对。只有流血才能平这血海深仇,只有以死谢罪才能让爹平息怒意。可是她不想的,成为谁的女儿,不是她能左右的!
凤初静静看着栾素的脸,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可是他却像是老了十岁了,头发上添了许多白发,脸上皱纹也多了,哪里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雅医栾素?为了她,他生生老了十岁啊!
栾凤初,在你怨他不要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更痛苦呢?凤初觉得她的心一定被谁捅坏了揉碎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可以告诉她该怎么办,她面对的是曾经最爱她,也是如今最恨她的人。怨不得他要千里迢迢地来抽她这一巴掌!怨不得他要用尽全力的抽她这一巴掌!
“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栾素双眼通红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你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凤初猛然之间跪倒在地,“我不知道……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死可以让你觉得稍微好受一些的话,那么凤初就是死在你面前,又有什么关系?”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呢?”栾素却又喃喃道,“要你的命,他们也活不回来,活不回来了。可是你活着,我却又无法接受!我不能接受啊凤初……”
凤初仰头看着他,“我也不愿意的。爹,我也不愿意成为她的女儿的,可是这些由不得我来选择。我从里没有想过要有个什么样子的娘,也没有想过我需要一个娘,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啊。有没有娘都没有关系的,至少我有爹,有一个最爱我的爹,有一个会保护我的哥哥,这些都足够了,足够了啊。”
栾素背对着她,背影冷的似寒冰一样。
“可是如果我让爹你这么痛苦的话,你打我骂我都没有关系的。”凤初忽然抬高声线,“真的没有关系,我心甘情愿,心甘情愿的。”
栾素终于缓缓回过头来,神色之间都是挣扎,他也是挣扎过的。事实上凤初走之后他就陷入痛苦之中了,总是时不时想起凤初小时候的调皮样子,想起她才出生时的样子,孤零零地来到这世间,想要给她更多的爱,是的,就算他再恨她,还是无法阻止自己想念她。他真的将她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爱的,哪里有爹会狠心地赶自己的女儿走,哪里有爹愿意恨自己的女儿呢?
她也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啊!所以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是无法平息的血海仇天,一边是无法隔着的父女之情,他自己都快要发了疯!
所以才会亲自来长安,觉得也许这样做了之后他会好受一些。可是那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却比抽在他自己脸上更疼呢?
“爹……”凤初跪在地上,伸手抓住他的袍脚,“爹……”
这一声爹,他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啊!栾素骤然一甩袍脚,飞快地朝后退了一大步,她趴在地上,向前爬了一些,依旧伸手去抓他的袍脚,“你打我吧,你骂我吧,你甚至可以杀了我,或者慢慢地折磨我。就是不要不认我,我从睁开眼睛就是你的女儿,要是你不要我了,就真的没有人要我了。如果连你都不要我,连你都不要我的话……”
她的话并非没有传达到他的心中去,事实上栾素感觉自己的理智在溃败,他在心疼她,可是她是仇人之后啊,他又怎么能心疼呢?
他本以为看着她痛苦,他心中的恨意可以减少一些的,所以他来了,来看到她却是很痛苦。可是恨意还在,心却更加难以平息了,凤初还在哭,还在喊,“不要不理我,不要不认我……”
可是认你,又要怎么认你?栾素心中挣扎不已,他很想认她,可是理智不允许他这么做,她痛苦,他比她还要痛苦。她不知道,从小到大,一天一天,一点一滴堆积起来的爱有多深,他挣扎在爱与恨的中间,他无法找到那个平衡,无法找到接纳她的理由,他真的办不到!
“我不要什么了不起的娘,不要什么了不起的爹,更不要什么了不起的皇帝姐夫,我只要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做爹的女儿,当哥哥的好妹妹,这就够了啊。可是为什么连这些都是奢侈的?凤初虽然会闯祸,可是从来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凤初虽然任性不太听爹的话,可是凤初从没有想过要让爹生气。难道,难道真的不可以吗?真的不可以只当爹的女儿,真的不可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吗?”她喃喃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在说给栾素听,“如果不可以的话,如果不可以的话……那凤初,就下辈子,下下辈子再当可以不可以?”
“下辈子,下下辈子,再给爹当女儿,再弄丢爹的草药包,再穿爹亲手给我做的衣服,再让爹爹给我梳头,你说好不好,好不好?”要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就算是曾经的一个微笑,到现在想来都弥足珍贵,都要拽在手心里握着,害怕一旦松开了,就再也再也抓不住了。她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像是要记住他的样子不再忘记,她看得太过仔细和认真,神色太过安静了,栾素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你……”
凤初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对着栾素甜甜一笑,伸出手去,颤巍巍扬起小拇指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说完,笑容已经敛去,然后面朝着他向后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她咱在门口,微微动了动嘴唇,栾素整个人都呆了呆,下意识跟出去,然而只来得及看到凤初纠缠的发丝在客栈门口掠过,人已经消失在了栾素的视线之中,“凤初!”
她刚刚在说——不许反悔。
忽然就想起她小时候总是不听话,他就和她拉手指约定,不知道为什么,凤初好像特别相信这样的约定方式,只要是这样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
“爹?怎么了?”原来栾文浩一阵没有走,只是在大厅里坐着,刚刚凤初跑得太快,文浩又是背对着门口而坐,所以没有看到她跑出去。
栾素心中忽然一阵缩进,急急对着文浩喊,“快去拦住她!”
“可是她不是……”文浩有些迟疑。
栾素却忽然大声喝道,“快去拉住她!她是你的妹妹啊!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
文浩本能的拔腿就去追,栾素跟在文浩身后,刚刚情急之中,不知道怎么的,就喊出那句话来。栾素此时心里非常乱,就连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怎么才能理清这团乱麻,凤初又怎么可能想得出办法?她能想得出的唯一办法,也许就是以命还命,虽然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却还是无法摆脱那份不是她造的罪孽!
其实……这对她,也和不公平吧。
但对他栾家满门,又何其公平!这样想着,刚刚压下去的那份恨意,好像又要冲破胸腔将他吞噬,栾素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凤初,她一定会一个人钻进死胡同出不来,然后做出很么傻事来。
虽然他恨他怨他无法原谅,可是他却从未想过要她死。
她的死,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他让她以死相还,那么他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他私心里,是不希望她死的。
可是他让她做什么才能让他好受一些,他又想不到任何办法,所以只能这么互相折磨互相伤害下去么?
“她在那里!”文浩遽然大喝一声,栾素很快的注意到已经走到长安城边城门口的凤初,文浩不解,“她要干什么!”
栾素怒吼,“我怎么知道她要干什么!”
文浩被他吼的有些懵,“爹?”
“拦住她!”栾素望向文浩,“她想还我一条命!”
“诶?”文浩浑身一震,“你是说她……”
“她想把她的命还给我。”栾素忽然笑了,“文浩,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如果你是凤初的话,走到这个地步,你会怎么办?”
文浩沉默了,聪明如他,也根本想不出个万全之策。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什么容易跨越的障碍,而是一整条的血河。宽恕,何以面对死去的那些家人,不宽恕,她确实又是无辜的。这根本,就是一团解不开的乱麻,被一只大大的死结缠绕,根本没有办法两全其美。
“我不知道。”文浩叹道,“就算是我,我也不知道啊。”
栾素忽然低低笑了,“是啊,连你都不知道,连你都不知道的话,凤初又怎么可能知道呢?她又不聪明,容易钻牛角尖进死胡同,她其实虽然总是在闯祸,可是本性其实……比谁都要善良。”
“那爹打算怎么办?”文浩望着栾素,“原谅她么?”
栾素却摇了摇头,“你错了,并非原谅她,而是能不能原谅我自己。”
“诶?”文浩错愕地看着栾素,“爹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凤初她没有错,就算有错也是她早就死去的娘亲,她都已经没有娘了啊。其实她所谓的罪孽,只是我们强加在她身上的那份无法释怀,总要有一个人来恨的,时到今日,那几个人早就死了,满门的血海深仇,就只有她一个人来抗,因为她是我养大的,所以她就必须来抗。”栾素神色说不出喜悲,文浩却有些茫然,并不能理解栾素所说的话。
凤初已经跑出城门朝山林里钻了,那边什么都没有只有数不清的山石,以及山石边缘,陡峭的悬崖。栾素的脸色忽然变了,冲文浩大吼,“快去拉住她!”
“凤初!凤初你不要乱来,我告诉你,你死了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栾素高声喊道,“凤初!”
凤初却好像听不到,她此时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外界的所有一切都被她摒弃在外了。她跑得很快,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爹不恨她,她真的惊慌失措了,困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兜转不出来了。
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还给他的,唯有这条命,她也仅仅只有这条命了啊。把她仅有的东西还给他,这就是她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
因为她的娘,她和那些了不得的大人物车上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关系,却也是因为她娘,陷入这样不能控制的境地。凤初自嘲地想,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么,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连最卑微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两个人而已,却让她的世界排山倒海沧海桑田。
她木然的朝前走,想起那时候和唐堂就是走的这条山道来长安的吧,那时候站在这山顶,只瞧的一派巍峨,又怎么会知道,不过数月之后,绿叶落满地,她转身就沧桑了容颜呢。
凤初脚下走的满了些,如果可以的话,请让她走得更慢一些吧。虽然她栾凤初,也许只能在世上活这十六年,但她没有遗憾的,除了对不起唐堂,对不起爹爹和哥哥之外,她见过世上最美丽的风景,到过最辉煌的城池,见过皇上,走过皇宫,见过李龟年,好像这些很厉害很值得吹牛的事情,她栾凤初一样不差的都做了。
就是这里了,她记得这里有一处悬崖的,崖下是非常急的溪流,若是从这里跳下去,一定会死的吧,凤初忽然抬起头看着天空,深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
“凤初!”遽然一声呼喊传入她耳中来,她错愕的回神,却看到栾素和文浩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神色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地看着她。
“凤初你过来!”栾素大喝道,“我说过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可是……”凤初忽然无措得像个孩子,“可是我只剩这条命可以给你,我有的不多,但我可以将这不多的都给你。只要你能原谅我——或者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我慢慢去赎罪,总会赎完我的罪孽的。”
“我不要爹难过,也不要爹难做,只要你会觉得心里舒服一点,我都死得没有遗憾的。”她说着,脚步朝后退去,她面对着他们,脸上一直在笑,笑容却那么的叫人不安。
“爹爹,我无法阻止发生过的悲剧发生,但我可以用我的命来还他们。”凤初高声喝道,“我没有办法,这是我唯一所能想到的办法!”
她说着,忽然整个人朝后躺去,她躺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栾素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生生敲了一闷棍。他飞快地朝那边冲过去,文浩也反应过来了,两个人一左一右的企图抓住凤初的手,然而她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只有栾素抓住了她的手腕,下坠的力道直接带着栾素就要一起摔下去了,文浩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栾素的手臂。
“爹?”凤初错愕地看着死命拽着她手腕的栾素,“为什么,为什么要拉我上来!为什么不让我,就这么死了就好呢?”
“说什么傻话!”栾素费力的慌凤初的手向上提,挣扎之间四壁上的沙石滑落,坠入脚下湍急的溪流之中,连回神都被湍急的水流所吞噬。
“文浩!”栾素用尽全力将凤初的手抬高,文浩听他的话,眼神闪了闪,终究还是伸手抓住了凤初的手,然而就是这时候,栾素本来一只脚蹬在山壁上的凹槽之间的,此时猛然一用力,脚下顿时失去控制的往边上一滑,他下滑的太突然,文浩一只手又死命地拽着凤初,所以在拿一瞬间,栾素从凤初身侧朝下追去,“爹!”
凤初惊喝,顺手伸手抓住了栾素,这力道将原本趴在悬崖边上的文浩带的朝下滚了几番,好在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崖边的一棵树的树干,这才稍稍稳住了下滑的趋势。
凤初望着被她抓在手中的栾素,错愕的喃喃,“为什么……为什么要拉住我?明明那么恨我,明明是无法宽恕的罪过,为什么还要拉住我!”
要到这个时候,栾素才恍然明白了一点,“因为,这个天下的父母,是没有人能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去送死,还能站在那边无动于衷的。”
凤初浑身一颤,“可是……可是你都……那么恨我了啊……”
栾素忽然笑了,“是,凤初,我恨你,甚至现在我也还恨你,但我若不爱你,又怎么会有恨呢?全天下的父母,不管多恨自己的儿女,总归还是爱更多一些……”
“爹……”凤初嘴角憋了憋,“你接受我了么?”
栾素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缓缓道,“我刚刚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若是李龟年没有告诉我,那么你还是爹最疼爱的女儿,那么假如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呢?不也这样过一辈子么?”
“可是……可是现在……”凤初心中郁积了很多苦楚,她不知道怎样来说,“现在都已经知道了,要怎么才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凤初摇摇头,“没有办法的不是么?这是解不开的死结。”
“咔哒……”忽然一阵脆响,文浩脸色忽然大变,“糟糕这跟树干太小了,支撑不住三个人的重量。”
“放我下去吧。”凤初脸上滑下两个滚烫的泪珠,啪嗒却落在了栾素的脸上,“不管怎么样,这条命是你给我的,现在还给你,女儿来生还要当你的女儿。”
栾素却缓缓摇了摇头,“不,凤初,你要活下去,要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才能对得起我救你一命。不要让我救你,成为一场笑话。”
“我不要!”凤初心里着急,用力拉着栾素的手,企图将他拉上去,可是她根本就拉不动,她无能为力,“我不要啊!我不要你替我去死,我没有资格!”
“这不是资格的问题。”栾素眼神恢复了曾经的清明,像是又回到了凤初所熟悉的那个栾素,“而是,栾凤初。你是我的女儿,爹爹保护女儿,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不是的!”凤初想说很多,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可是到了嘴边却有不知道想说哪一句,到最后堵在嗓子口,根本一句话都无法说全,“我不配当年的女儿……我不配……”
“你是我养大的,凤初,你问我,可不可以只当我的女儿,只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爹现在回答你,可以的凤初,爹给你这个机会。”栾素缓缓伸出手,企图触一触她脸颊,“要活下去,你如果做不到,我就永远都不原谅你,不要哭凤初,其实是爹错了。爹不该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在你的头上,你不是她,你是栾凤初,是我栾神医一手带大的女儿啊。所以不要哭,是爹错了,爹不该……不该打你。”
凤初明明想听他的话不哭,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下去,砸在栾素的脸上,他笑的心酸,文浩那边又是一阵脆响,看来这树枝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要听话,不然我下辈子就不当你的爹,下下辈子也不,好好活着,证明我让你活着的选择是对的,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按照你的心愿,只当一个小小小小老百姓,过最简单的生活,不许哭。”他缓缓地伸手,将小拇指伸出来,“拉钩。”
凤初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难过,眼中泪如雨下,“我不要爹死……我不要爹死……”
“不要说傻话。”栾素的手依旧伸在半空,“爹不是恨你而死,要记住,爹是爱你才离开的,如果你是我的女儿的话,就听话。来,和爹拉钩。”
她用力摇头再摇头,可是她知道文浩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终于还是颤巍巍地伸过手去,轻轻地勾住他的手指,哽咽着开口,栾素的声音温温和和的,一如幼年时候那样,带着某种让她安心的微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说完,栾素伸出手用了握了握她的手,张开嘴,说出剩下的那半句话,“永不反悔。”
“文浩,要记住,她是你的妹妹,永远都是你的妹妹!”栾素最后高声说给文浩听,文浩却没有回答。栾素像是不指望听到他的回答,微笑着,用力掰开凤初怎么都不肯松开的手,“我不要!爹!爹!”
“不许哭。”栾素故意板起脸来凶她,“记住啊凤初,好好活着,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不然爹绝对不原谅你!”
“爹——!”凤初几乎都想跟着他一同跳下这万丈深渊,可是文浩死死地拽着她的手,她挣不开,只能由的他一点一点地将她拉上崖顶。
她跪坐在悬崖边上,一动也不动,只有眼泪还在往下流,像是这泪永远也没有干涸的一天了。文浩守在一边同样也没有说话,他知道,栾素其实根本就无法对凤初下狠心的。就连他……在狠心了这么多年之后,还是会为她担心。
凤初呆呆地看着悬崖下,固执的不肯走开,好像在等那个人爬上来,可是谁都知道,从这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是活不了命的。
为什么呢?凤初不明白啊。
为什么爹要替她死,明明她才应该是死的那一个,为什么要救她,活着好痛。
好一会儿文浩终于坐到她身侧,拢过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浑身都在发抖,“爹他其实……无法原谅的不是你,是他自己。”
“为什么。”凤初的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明明是因为我,却让爹替我去死?如果我刚刚不任性,爹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仰着头看着文浩,眼中都是空洞茫然不明白,“我总是将一切变得糟糕,如果不是我丢了药包,不会走到这一步的……爹不会死,不会为我而死。”
“所以你更不应该这样,你应该微笑着。”文浩轻轻在她耳边说,“你还有我,还有唐堂,还有爹对你的爱,他只是自己走不出来而已,爹其实跟你很像,很容易走入一个死胡同里就再也不肯自己走出来。”
凤初静静地听他说,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能原谅的不是你,他不能原谅的,是无法恨你的他自己。”文浩叹道,“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么?你以为真的是李龟年告诉他之后他才怀疑你是谁的么?”
凤初浑身一颤,错愕地看着文浩,听他继续说下去,“你忘记,他有时候拿着你娘的遗物发呆么?他从不告诉你关你娘的事情,连胡乱编一个都懒得去编。为什么呢?其实他早就怀疑了吧,可惜他还是放不下你的。你是他一手养大的,他甚至比爱我更多的爱你,你知道吗凤初,其实那时候我多么嫉妒你。我嫉妒你,为什么就是能得到爹爹的疼爱。”
“所以凤初你不需要自责什么,就算今天他不是为了你救你而死,也会是某一天自己崩溃了,他其实更不愿意有那一天啊,他害怕什么时候无法控制自己,害怕自己会伤害你。他自己找不到方法,找不到出口,迟早会和你选择同一种方法解脱的。”
“这不是你的错,羁绊越深才会越难割舍,爹他其实去的……很开心的。是作为爱你的爹爹死去,不是憎恨你的,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所以凤初,我不恨你,至少这样的爹,还是那个没有被仇恨完全吞噬的爹啊。”
“可就算你再说,爹还是因为我而死的。”凤初终于开口,“他为我而死,却让我好好活下去,我做不到……”
“你忘记了么?”文浩缓缓抬起手来,“你答应了他的,你答应他好好活下去,不能哭,不能不幸福,不然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凤初慌乱地想说什么,“我没有忘记啊,我答应他了,勾过指头了,不能反悔了。”
“走吧。”文浩站起来,“答应了爹的,就要做到,不然爹会生气的。”
凤初勉强扯了扯嘴角,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日头偏西,已经是一日黄昏近了。
她的命是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她没有资格一直悲戚下去,她从没有想过,她和爹,有会一天,用这样的方式分离。
回到梨园的时候,唐堂已经回去了,凤初红肿着双眼让他心里蓦地一紧,“怎么回事?”
凤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一直过了一个月,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凤初才重新挂上笑脸,她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还是爹爹替她做的那些衣服,她是再也舍不得穿了,因为穿坏了,也没有人替她在等下缝补了,她一共就剩下这么几件衣裳可以睹物思人,她不想连最后的想念都失去。
这一个月,凤初没有笑过没有哭过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就连唐堂送了饭菜给她,她也只是默默地吃。还是文浩将事情的大概告诉了唐堂,唐堂才知道,那一天的事情竟然会那么惨烈。文浩有问过他那天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在凤初身边,唐堂却沉默着怎么都不肯说。
要怎么说呢?说那一天其实他根本是知道凤初差点死掉的,只是他无能为力只能用双手去推石头,到最后浑身磨的都是血么?
他不能说,因为也没有必要再说了。
唐啸天,是再也不会来找他了。
那一天,他其实是故意和凤初翻脸的,他相信凤初和慕少艾之间并没有什么,只是为了不让凤初起疑心,不得不那么做而已。若是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会那样惨烈,他说什么也不会离开她身侧半步的。
事情却要从凤初带回去的那两黄金说起,唐堂在拿到黄金的一瞬间就知道,唐啸天这次亲自出马了。他不想再让凤初陷入危险,所以才决定支开凤初,独自去唐家别院见唐啸天,也是做一个了断。
只是他不曾想到他为了抓到他,竟然将她娘亲陆婉君从小塘村带到了长安。他中了计被关在了地窖之中。
唐啸天很不明白,“唐家万贯家财你不要,为什么呢?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唐堂讽刺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唐家的万贯家财,我一个子儿都不稀罕。”
“哦?”唐啸天不解,“为什么只有唐家的,你不稀罕呢?”
“因为唐家……不是我想要的归处。”唐堂淡淡喃喃,“我不想要一个冰冷的家,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家,没有爱没有家人的守望,再大再奢华,不过是一个空架子而已,又有什么意义呢?有爱的地方,才有家。哪怕只是一处破败的草屋,但只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永远不会觉得寒酸。”
“你说的是栾凤初吧。”唐啸天冷哼道,“可她似乎不这么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元宝捡得比谁都开心。”
“因为我们不过是些俗人而已。”唐堂面上带着微笑,“谁不爱金银财宝?不爱的,就太假了吧。凤初有一种能力,让你相信,其实人心还是温暖的。”
“温暖么?”唐啸天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奇怪,“人与人之间,才没有那么天真的东西!我要告诉你,栾素也来到了长安,并且——就在刚刚,让栾文浩去找栾凤初了,显然,他是打算让一切水落石出了。”
唐堂心中一颤,直觉不妙,“唐啸天,你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出去救你的小青梅么?”唐啸天说得甚是老神在在,“你不愿意回唐家,还愿意相信那么可笑的人情,那么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
“你是什么意思。”唐堂直觉不妙,唐啸天根本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他都能亲手掐死自己的女儿,他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呢!
“我们来打个赌吧。”唐啸天缓缓道,“如果这个赌约你赢了,我保证不再找你回唐家,但如果你输了……你就得跟我回唐家,永远当唐家的大当家。”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与我呢?”唐堂忽然问道,“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不相信是你忽然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儿子的,为什么单单执着与我。”
“因为你是我的长子,并且你比你弟弟要聪明多了。”唐啸天笑了笑,“如果是你来坐镇唐记的话,唐家生意一定会做得更大。”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唐堂低低道,“就算赚光了全天下的银子,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就算金山银山堆满仓,这些又能如何?没有用的,美食食而无味,美人形同枯骨,亲人之间不是亲人,夫妻之间不是夫妻,兄弟之间不是兄弟,这种活法,算什么活着?”
“你现在嘴硬,是你还没有领教过人心的阴暗,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仇恨,不然哪里来的打仗?哪里来的争权夺势,我一定要让你看一看,什么情爱信任,都是愚蠢的想法!”
“所以我才为你感到悲哀,我才不愿意告诉别人,我的爹是谁,我只会感到耻辱。”唐堂冷声道,“我从没有觉得你对过,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好好好,那这个赌,还一定要打!”唐啸天忽然笑了,“刚刚欧阳角来告诉了我一样有趣的事情,似乎是栾素和栾凤初撕破脸了,这两个根本不可能共存的人,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收场。既然你相信还有什么真情虚爱的,那么我就偏偏赌没有,我赌栾素最终会因为仇恨而逼死栾凤初!”
“如果我赢了,栾凤初死,你乖乖跟我回扬州,我自然为你挑一个最好的妻子人选为我唐家添子添孙。”唐啸天大笑道,“你最好期待你赢。”
“唐啸天你放我出去!”唐堂心里是急的一塌糊涂,但他太知道这个地方了,这里四周都是四壁,每一块强都有七寸厚,靠蛮力根本就打不开!唐堂觉得他快要发疯了!
他不要打什么赌,他不要!他现在只想到凤初身边去,只想去陪着她,只想让她不要害怕,可是天杀的根本挪不开这墙板!
他用力地推,一直在用力,以至于身上的衣服都磨破了,手肘和膝盖,掌心早就磨破了,血顺着石壁流下去,他却宛若未觉,若是凤初有危险,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唐啸天的!
等待的时间是折磨人的,奈何他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唐啸天这个人无情狠辣是出了名的,哪怕你死在他面前,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他一直在努力地想出去,可是他出不去。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是凤初真的被逼死了的话,他一定会跟着去的,因为地府里那么黑,她一个人该有多害怕?
他难以忘记,当欧阳角挫败的来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和结果的时候,唐啸天脸上的神色是多么的精彩,他不相信,但自己许下的赌约却不能不遵守,“我只希望,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遭遇背叛。”
“有时候遭遇背叛,总比从未信任要好得多。”他从地窖里给放出来,浑身衣衫早就不成了样子,甚至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你根本不算活着。”唐啸天自然是遵从赌约,彻底从唐堂面前消失,像是有几年好日子过了,不过那是个反复无常的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出尔反尔也不足为奇。当唐堂不害怕,因为如果相信的力量可以让他知难而退的话,他相信,唐啸天一辈子都赢不了他的。
因为他有相信别人的能力,但他没有。
后来他将她娘安顿在了长安一处农家小院里,花了点儿银子买下了那空落落的小院子,收拾收拾竟然也变得宽敞明亮起来。
唐堂那时候就和唐夫人商量,等过段日子,就和凤初一起搬过去住。
昨天他和凤初聊了许久许久,像是要将一个月来没有说的话都说尽了,凤初已然比之前好了很多,不想栾素刚死那会儿,凤初当真把自己弄的不成人样。
后来凤初说,“唐堂,一切都结束了吧。”
他握着她的手回答她,“是啊,都结束了。我们,要不要从这里搬出去?”
“可是你知道的,我已经无处可去了。”调皮地朝他眨眨眼睛,唐堂有些恍惚,好像一切都倒退到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他们还是在小塘村无忧无虑的生活着。
他心中猛然一酸,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不会的,只要有我的地方,就一定有你。”
凤初终于展颜一笑,甚至踮起脚来,飞快的在他唇角印了印,然后脸红地跑开,“明天,我在梨园门外等你,不见不散!”
他笑的一定很温暖,“恩,就这么说定了,不见不散。”
只是这么简单地说说话,好像就已经是一种简单低微的幸福了,可是这有什么关系?他们本来就只是很简单的小老百姓,守着自己的小幸福,就足够慢慢地走到白头偕老。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烦恼,她这只不足为道的小凤凰,还是自由自在的飞走比较好。
唐堂手中同样拎着一只小包袱,里面也只是来时的衣物,属于他们的带走,不属于他们的,就留在这粉雕玉琢的梨园吧。唐堂披着一件斗篷,缓缓向前走,刚抬头就瞧见路的尽头是少女静默而立的身影。他知道要从那样的阴影之中走出来有多么的不容易,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来悲伤,然后遵守和栾素的承诺,活下去,活的开开心心,不然将来到了地下,都没脸去见他吧。
所有的事情都告了一个段落,该说再见的说了再见,再说对不起的已经道了欠,这里,也没有他们什么事了吧。
他们本就不属于这繁华一角中的风景,待多久都还是脱不掉身上那股子的刁民味儿。
凤初微微回头,默默等着唐堂走到她身边。
其实那天在慕府里的误会,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只是选择相信了对方,相信对方,是可以动的自己的那份心情,是可以无声息的,就有包容的默契的。
雪下的并不是很大,但一直都在下,地上留下四串脚印,虽然凤初不知道前路要通向何方,但他们在一起,都一定可以找到对的方向。
梨园大门口有个人静静的打着伞站着,正是这梨园的帮主李暮,李暮最近其实有些郁闷,因为李碧词那个家伙明显的说谎了,他说一定会帮他带回张合的,如果不带回来,他会亲自替他大酒。可最后,张合也没有回来,李碧词也没有来。
所以李暮只好自己打酒,时不时地为了一个人抱不动三坛子酒而犯愁。
萧寄蓉不知道在慕少艾那里受了什么打击,回到梨园之后竟然变了性子,以前的架子全然不见了,若不是那副天仙容貌无法模仿,怕是都有人觉得那不是萧寄蓉了。
然而梨园还是曾经的梨园,也不会因为少了三个人而变了模样,日子总还要过,就像这雪下了之后总是会化的。
凤初和唐堂都没有打伞,雪花落在兜帽上,也积了浅浅的一层,他们渐渐走到了高门深巷之中去,正是那长安有名的朱子巷,凤初敲开了李府的大门,将一直锦盒递给了开门的老伯,让他转交给自家主子。
老伯很热情地问他们为什么不进来坐一坐,两人却只是笑笑都不回答。他从门缝里看到那两个人,头顶积累下来的雪花,有那么一瞬间,他眼花的以为,那是两个相互依偎的迟暮老人。然而再一眨眼,人已经消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只依稀可以听到他们在说着什么,风卷着雪花一起吹近——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去可以当个小老百姓的地方。”
“我们种地么?”
“种啊,不过,卖红薯似乎也不错。”
“那……你要不要个煮饭婆?”
“恩……只要你替我生个娃。”
唐大历六年八月,代宗皇帝封一民间女子为恭顺皇妹,至冬,不赢四月,恭顺皇妹下落不明,后有人曾传言在朱子巷见过她,但传言至此,这只穿堂而过的凤凰,音信全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