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大殿,气氛一派肃穆,一身明黄色朝服、身材略有些发福的大虞皇帝凌盛高坐堂前,初显皱纹的脸上,神情不怒自威,而他身旁端坐着的皇后则是面容祥和,气度一派雍容华贵。
殿上还有两人,正是魏惠妃与凌景瑄,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满脸不安一个双目垂泪,而凌景瑄哭归哭,那紧抿的双唇与满眼的悲愤之色,分明显示着她内心的不服。
不用猜也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顾承煦眉心下压,暗道形势果然不妙。
“微臣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他走至殿前,弯下腰深深一拜。
牧野神情有些恍惚,在听到这一声问候之时方反应过来,忙也跟着一拜,“微臣扣下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这还是他初次面圣,难免感到紧张,或者说,他不得不紧张。
凌盛瞧他紧了又松的双手,目中锐意稍减,徐徐说道:“昨夜宫宴之事,朕已经全部知晓,江姑娘,受委屈了。”
他毫不含糊地直奔主题,炯炯有神的目光充满了震慑人心的力量感,似乎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秉公无私。
牧野将头埋得更低,却没有急着接话,凌盛又将目光投向伏跪在地的凌景瑄,厉声呵斥:“景瑄,你可知罪?”
凌景瑄身子一抖,眼泪自眼眶中滴落,纵然有万千不甘,却也只能咬牙承认:“儿臣知罪!”
皇后手眼通天,拿了件与江城雪一案毫无关联却由不得她不承认的证据出来,她只能乖乖认罪,否则,皇后下一个要查的,便是她的母妃。
母妃固然受宠,可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她看似不争,却一切尽在掌握,她想要什么结果,事情就会是什么结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只能及时止损,未免让母妃也被牵连进来。
站在她身侧的魏青兰身子一软,差点没摔倒。皇后亮出所谓“证据”的那一刻,她已经预料到会是这个结局。
“安乐公主贵为皇嗣,受百官敬仰、万民爱戴,不思以身作则为朕分忧,却因一己之私谋害朝臣之女,罪不容恕,自即日起,褫夺‘安乐’封号,避居清心阁思过,无旨不得擅出!”凌盛疲惫地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定下对凌景瑄的惩罚,虽是心痛,却也发自内心地认识到这般严惩的必要性。
清心阁,专门用来关那些犯罪的后宫贵人的地方,自大虞朝立国以来,被关清心阁的人并不少,可大多都是些本就不受宠的后妃,用来让公主禁足还是头一回,更何况还是一个最为受宠的公主。
这对凌景瑄而言,无疑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她绝望地整个人伏倒在地,身体因无声抽泣而轻轻颤动,魏惠妃一只手捂着胸口,亦是泪水涟涟。
是以,就连牧野都感到极为震惊。
安乐公主嚣张跋扈绝非一夕之事,可她却长期荣宠不减,足见陛下对她何其放纵,何况她还有批命在身,固然犯错,陛下也绝不至做出如此严厉的惩罚。
是因为他的父亲,父亲执掌整个安南边境,陛下不敢有失公允。
可正因为如此,难免为日后埋下祸患。
不,即便没有这件事,结局也不会有所改变!
牧野很快想清楚这件事,心中顾虑转瞬即逝,目光恢复一派清明,发觉陛下正看着自己,连忙敛了眼中锋芒,又是一副隐有不安的模样。
“牧爱卿,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凌盛再次将目光投向他。
牧野面容一振,连忙揖手,转而又将头扭向旁边站着的顾承煦,脸上的恭敬之色随即转为愠怒,迟疑片刻,像是下定了极大决心一般,掷地有声道:“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为城雪做主,解除城雪与顾家婚事!”
顾承煦被晾了这许久,已然想好要为昨夜之事付出怎样的代价,却不想竟是牧野率先对自己发难。
他眉心一挑,双拳不由得捏紧,却是一语不发。
牧野问的是陛下,轮不到他抢话。
而他虽铸下大错,可婚姻毕竟是两家私事,凌盛虽为天子,却也不能擅自干涉。是以,他向身旁的皇后投去询问的目光,皇后稍作犹豫,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仿佛这是她经过一番思量之后做出的决断。
凌盛这才定下心神,目光幽幽地转向顾承煦,脸上除了失望,更多了一层探究,“顾爱卿,你以为如何?”
顾承煦双膝跪地,揖手举过头顶,高声说道:“回禀陛下,微臣深知自己醉酒误事其罪当诛,不敢狡言分辩,一切愿从陛下裁决。”
“婚姻乃是你与江家私事,按理朕不应该过问,可你夜宿青楼令家族蒙羞,更令江氏无辜受辱,不仅私德有亏于公亦是有罪,因此朕不得不管。”
话音刚落,顾承煦伏地叩首,虽心有不甘,态度却始终磊落坦荡。
他从始至终都未曾辩解过一句,直接将所有罪责全盘照收,是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立于他身前的凌景封失望地闭上眼睛,旋即又再次睁开。他心里清楚,连景瑄都受到了如此严厉的惩罚,顾承煦此时再做辩解,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进一步触怒父皇。
顾承煦虽性情暴烈,却一向懂得识时务,断然不会做这种画蛇添足之事。
凌盛面色稍霁,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如此,便由朕做主,你与江氏婚约作罢,待你自去大理寺领罚过后,带着你的父母,好好地去跟江氏赔罪。”
刚刚还能坦然应对的顾承煦一听连自己的父母也被牵扯进来,终于变了脸色,他张了张嘴,想要为父母申辩几句,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只能默默攥紧双拳,硬着头皮认下这一切,“微臣遵命!”
子女言行失当,父母本就有管教不严之责,如此处罚合情合理。至此以后,他与江氏之间的恩怨两清。
可是,真的清得了么?
顾承煦暗暗咬牙,心中恨意暗生。
凌盛将他的神情举止尽数看在眼里,眼中扫过一丝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