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下打量一遍江城雪,这姑娘虽容貌出众,可这一身打扮实在不像什么富贵人家,如今又独自流落到这种地方,日后即便得以放归,恐怕也是难以立身,如何能够用得起如此昂贵的药材?
江城雪明白他的欲言又止,只要她能够安然回到义父义母身边,区区药材何足挂齿,只是,她从小受他们照料,如今长大了非但不能为二老排忧解难,还要继续劳烦他们,心中实在愧疚。
就在江城雪伤感之际,一直未出声的凌景奕忽然开口:“先生只管写来药方便是。”
军医回头看一眼凌景奕,凌景奕的目光始终未脱离手中卷宗,貌似平常。他没有多想地点点头,随即从药箱中取出两瓶膏药交给江城雪,叮嘱她每日睡前涂抹,之后便走至凌景奕跟前,垂首道:“老臣告退。”
凌景奕头也未抬,“本王不过被风吹得有些头疼,并无大碍,未免引起人心动荡,还望太医不要声张。”
军医目光一顿,旋即领悟过来,拱手道:“微臣明白!”
凌景奕轻轻挥了挥左手,军医提着药箱缓缓退下。
江城雪起身送军医离开。
回来时便发现原本一直盯着卷宗的凌景奕此时正盯着自己,确切地说,他此时正盯着她右手手腕处,卷宗也被他搁置在伏案上。江城雪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才发现自己方才给军医把脉时卷起的一截袖子忘了拉下去,手腕露出小小一截,上面赫然布满道道纵横交错的疤痕。
这些全都拜刘娇母女所赐,不过,她早晚有一天会十倍百倍地亲手向她们讨回来!
她暗暗发誓,一抬头,对上他幽深的目光,心中一惊,慌忙将衣袖拉下,随即双膝跪地,俯身郑重一拜:“民女多谢翼王殿下照拂!”
凌景奕垂眸注视着她,温柔慈爱的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些许愧疚。他许久没有说话,江城雪抬起头偷偷打量着他,他的视线已移向别处,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浓浓的伤感。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不知为何,江城雪觉得他这一刻很难过,那沾了一团雾气的浓密睫毛,仿佛下一刻便要哭了。
他在难过什么呢?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子啊!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心中杂念挥开,然后准备福礼向他告退,他却忽然率先开口:“本王还有公务处理,你帮本王研墨吧!”
江城雪愣怔片刻,旋即回道:“是!”
说罢便匆匆走向伏案。
凌景奕又重新拿起卷宗查阅,如常的神色,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江城雪的幻觉。
江城雪拿过案边的砚台,低下头认真地研磨起来。
不一会儿,下人送来了点心,香甜的气息立刻勾得江城雪肚子的馋虫“咕咕”直叫。
她头皮一麻,飞快地瞄一眼凌景奕,凌景奕神色专注,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暗暗松了口气。
侍女放下糕点便退下了,江城雪继续埋头研墨,头顶忽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本王现在不饿,赏你吧!”
研墨的手一顿,江城雪恨不能把自己的脸埋进桌底。
她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凌景奕,而凌景奕始终都没再看她一眼。
她的确很饿了,从昨晚莫名其妙被抓,一直到现在,她都只捞上小半碗剩饭,这会儿肚子早就饿瘪了。
她纠结了一会儿,觉得如此紧要关头还是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于是还是把茶点端了过来。
是一碗银耳红枣桂圆羹,还有一叠水晶糕,做成了红橙绿三种颜色,在烛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她舔了舔干得裂开的嘴唇,二话不说先喝了一口汤,汤水甘甜爽口,十分好喝,她眼光一亮,放下勺子开始吃水晶糕。
冀王做事的时候极为认真,丝毫没有被她影响。她渐渐放下戒备,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
说来好巧,这两份吃食,皆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越吃越高兴,不消片刻便将满满一碟子水晶糕和一大碗甜汤吃了个干净。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不小心弄脏的嘴,凌景奕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上的卷宗,侧目打量着她,“你没有什么要与本王说的吗?”
江城雪动作一顿,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此时上身微倾,银白色的衣衫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着温润的荧光。他的眼神认真而专注,全然没有上位者的倨傲冷酷。
她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睁大了眼睛茫然无辜地看着他。
其实,她心中有许多的疑问,可她知道,在自己对周围的情况一概不知的时候,自己应该尽量少说话。
她不知如何回答,目光游移,最终落在了他修长的指尖上,再往下,她目光一震,有些难以置信。
为什么,他的字迹跟自己的如此相像?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凌景奕的话打断了她的神思。
她愕然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他是皇子,与她身份悬殊,若无这次的意外,他们应该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可是为何,她却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轻声地叹气,声音清淡如风:“或许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你愿意向本王开口,本王都可以帮你。”
“为什么?”江城雪鼓起勇气,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脸上细微的表情。
他的眼神,温柔而忧郁,还带着一丝慈悲。
他在可怜她吗?可怜她好好的一个姑娘家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明日一早,你便下山吧!”凌景奕言语温和,带着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继续留在此地,会毁了姑娘名声的。”
下山?江城雪心口一颤,他居然肯如此好心?
她随父亲入京也有些时日,对翼王贤明也早已有所耳闻,只是毕竟她出现的地方太过敏感,她以为他默许顾承煦将自己扣下是因为和他们一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一位皇子,每日要面对多少尔虞我诈,如此仁善可不见得是好事。
此时此刻,深陷困境的江城雪竟不免担心起了凌景奕。
她自嘲一笑,回眸时对上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睛,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忽然被触动,不禁扬唇一笑,“殿下说得对,民女明日就走。”
“这就对了。”凌景奕微微一笑,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本王会派人去找你。”
“多谢殿下!”江城雪欠身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