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后,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着,油蜜蜜的阳光照射在面上,把本就红痒的皮肤更加刺激。
盛夏的炎热也掩盖不了刚刚经历过冰冷的现实,如坠数九寒天。
大街小巷的电线杆上四处贴着招聘广告,却无不写着“高中毕业生/大专毕业生起步”的门槛。
我忽然十分迷茫,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自己渺小到连一只蚂蚁都不算。
想着想着,后背已经慢慢汗涔涔了起来,我想到下午经历的事情,还是有些细思极恐,几个点我想不明白:
房东大爷是画国画的,又不是人体素描,为何需要石膏人体倒模?
我已经答应他了要当石膏模特,他为什么还要给我下安眠药,仅仅是为了让我睡着不那么无聊?
他……最后竟不顾先前说好的分开做,自作主张给我缠了全身的绷带,只给我留了鼻孔呼吸。
正倥偬地神游天外时,我不知不觉走到了之前租房中介的地方。
我顿住了脚步,见那个当初租给我房子的包租大姐在门口吸烟。
她见到我有些错愕,被我为了擦洗石膏而满身血迹斑斑的模样吓了一跳。
我皮笑肉不笑看着她,「大姐,关于您给我租的这个房子,我能问问您吗?」
她指间的香烟一颤,烟灰掉落到碎花汗衫上,有些局促地擦了把汗。
我继续微笑:「我记得听您说过……握手楼三楼304号,是凶宅?」
「是、是啊。」
「那之前失踪的住户,都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继续逼问。
许是因为心虚和愧疚,她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最终还是告诉了我一切事情。
原来,近两年来,从那栋握手楼里发生过多起失踪案件,基本都是年轻女孩,而且大部分住过304这个房间。
我眯起眼睛,不由得攥起她的肩胛,「既然那里经常有人失踪,警察就没来好好调查过吗?」
「警方当然去调查过啊,但是附近都是老旧小区也没什么监控,搜查的话一切正常,也没有藏匿什么的。」包租大姐打了个冷颤,略显害怕地看着我。
松开她后,我神情恍惚,心事重重地走在街上,难道凶宅的诅咒一定成真吗?
不是都说城里人不封建迷信的吗?
抬头望去,一朵乌云蔽日,正巧压在我的头顶上,像极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城市酷暑给我的无尽压迫。
那我呢,除了当一个逆来顺受的聋子瞎子……为什么不能当一柄斧头撕破这片黑暗?
我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就攥紧了手先回去了。
回到那间小房间之前,我屏住呼吸,路过房东的窗口,看到他正在昏黄的台灯下仔细摆弄着什么。
我悄悄附在玻璃旁,透过窗帘缝,看到了近乎完美的臀部和大腿的模型,坐落在桌子上。
那是我的下半身今天倒出来的石膏模。
目光触及此,我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呼吸也悄悄屏住,更加仔细地眯起了眼睛。
因为我想看清楚,朱富宽戴着老花镜在捣腾的是什么。
这时,他打了个重重的哈欠,伸了下懒腰,蓦然回过头来。
我背脊一冷,以为他发现我了,然而他只是一瞥就又回过了头去,接着,莫名其妙地兀自笑了起来。
这一动作改换了手部托着东西的角度,径直到了台灯底下,我定睛一看。
那只粗糙的手里握着画笔,正细细描摹的,是一个石膏人像的眉眼。
「囡囡哦,你瞧瞧你,脸都积灰了,我给你补补妆,还是最美的幺女。」
说完,他似乎终于完工了,长舒了一口气,身体瘫软,缓缓露出微笑,竟然又哼起了歌。
我听着听着,渐渐听得毛骨悚然。他唱得这首歌是我的童年阴影,欧洲恐怖童谣《鹅妈妈童谣》里的唱段。
他哼得两首分别是《嫁衣》和《妈妈杀了我》,也是最惊悚的真实故事改编的歌谣。
「我的妈妈杀了我,我的爸爸在吃我,我的兄弟姐妹坐在我的桌旁,收拾着我的残骸,然后将它们埋葬在冰冷的大理石下……」
朱富宽用沙哑又苍老的声线唱着唱着,我微微发抖,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唱这种古怪的童谣。
我呼吸微窒,眼前一花,头皮猛地发麻——
因为上一秒,我清晰地看到他手下的石膏娃娃露出幽怨的神情,惨白的小脸上,一点朱唇如血,还对我眨了眨眼睛。
「啊——」我失声尖叫,拼命捂住嘴巴,却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他打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我像被冰封住了一样杵在原地,牙齿都在发颤。
触及他的脸,我仿佛被蛰了一下,扭头就要跑,这一次却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腕。
他温声问道:「玉娇,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跑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房东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丝毫不畏惧我,只是端然笑着,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温良恭俭。
没想到六十多岁的老人可以有如此大的力气。
我被他攥得动弹不得,心想干脆就直截了当说了,闭眼问:
「你……你在屋里搞什么鬼,你的那个石膏像,我看见它刚刚眨了眼睛。」
朱富宽忽的失笑,一笑起来满脸的皱纹都在颤抖,包括下巴上的那颗肉瘤似的瘊子,也在不停地抖。
「那是我收藏的小女儿。眼睛是我专门装上去的洋娃娃眼,有风就会眨,不用害怕。」
我抿唇点了点头,刚才那诡异的样子属实是把我吓到了。
他怕我不信似的,拉我去了屋内,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个石膏娃娃,不由得还是发冷颤。
那张美艳绝伦的脸,是身为画家的朱富宽亲手绘制出来的,身材饱满,睫毛微垂,比市场上卖的充气娃娃还要逼真。
「这也是你从前倒模出来的?」我忍不住问。
房东点了点头,颇有绅士风度地推了推老花镜:
「别害怕,孩子。我们搞艺术的,就是会有这些雕像塑像什么的,一切都是为了艺术。」
一切都是为了艺术。
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简单吗?
刚刚苍老沙哑的《鹅妈妈童谣》还萦绕耳畔,我难以接受地摇了摇头,仍然觉得这老头绝对有问题。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相信,于是拉着我的手向外走去,淡声解释:
「我带你去看个地方。有你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