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情长，虽是绕指柔，但总归……”慧能皱了皱眉，摇头，“会影响大人的大业。当年皇后娘娘便是如此，若是皇后娘娘心冷一些，不拘泥于儿女情长，情情爱爱，现在恐怕仍旧母仪天下，白家仍旧是如日中天。”
“您说的道理我都懂，我被陛下收养，被陛下训练成为一个合格的朝臣，期间这么多年，也试图将她驱逐出脑海，但是有的时候又有些意难平。”他笑了笑，道，“她本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没办法将她忘记。”
萧景昭还记得那时国公府起火，最后救出来他的，居然只是一个小女孩，带着几个下人将他从火中救出。
他吸入不少烟，原本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却没想到遇到了盛采薇。
现在的勇康王府旁边便是曾经的宁国公府。宁国公是曾经帮助陛下登上皇位的重臣，终究是因为功高震主，被皇帝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是萧景昭从当时宁国公和母亲白氏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的，具体是因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一切是皇帝的意思。
他还记得那日火光冲天，映的深夜却仿佛白日，下人们四散逃窜，但是火早已滚滚，哪是说能逃就逃出去的。勇康王府一家子又是泼水，又是救人的，最后救活的也只不过萧景昭一个人。
皇帝是铁了心要萧家死。
直到皇帝见到萧景昭——萧景昭长得像皇后的妹妹白氏，更像是皇后和皇帝的孩子一样，皇帝心中那点对皇后的执念促使他收养了萧景昭，对萧景昭比自己的亲生孩子还要亲。
因为在他心目中，这应该是他和皇后的孩子。
皇后死去的那三个孩子，一直都是皇帝心中的阴影。
萧景昭佯装失忆，假装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太医也说是因为吸入浓烟太多，导致阻断失忆。皇帝以为稚儿必定不会说谎，却不知道那时候萧景昭已经对一切有了底。
他一直怀揣着仇恨，在皇帝脚下俯首称臣，做皇帝指哪儿打哪儿的利刃，为的就是卧薪尝胆，为萧家复仇。
但同时，他一直没有忘记那场大火中，救自己出来的盛采薇。
还有盛家人。
街上面住了不少重臣，其实大家心中都隐约有数，知道这是谁在收拾萧家，但是也不确定，总之闭门不出，以免祸事找上门便好。
只有盛家打开大门，忙忙碌碌的泼水救人。
也得亏皇帝觉得盛家掀不起什么大波浪，才没有针对盛家。
而这些事情，慧能一直都是知道的。
慧能年轻的时候，就曾与宁国公共为旧友。得知宁国公的死讯，一时间也悲痛不已，直到许多年后，萧景昭暗中联系上了他，即便萧景昭拜托他的事情让人有些为难，他也还是尽力去做了。
慧能自然知道萧景昭这些年的隐忍，这些年的执念，他呷了一口茶，劝道：“大人，您还是执念过深了。”
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言语之中已经没有了太多不赞同的意思。
大家都是人，人，那就是有感情的。
“但是在下还是不得不多一句嘴。您的棋下的很好，京城之中难有敌手。深谋远虑，步步为营，出其不意，就连在下和您下了这么多年的棋，也摸不清楚您的路数。但是一遇到她的问题，您就乱了方寸。蛇在捕捉猎物之前，都是伺机而动的。您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萧景昭点点头，对于慧能的话，他向来是听得进去的。
“我的棋，现在已经下到了最重要的地步。每一个棋子我都将他摆到了应该在的位置上，只等陛下的那几个儿子给我的棋子送一场东风罢了。”萧景昭道，“至于她，我也要得到。为了她我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她只能是我的。”
“而且我要让陛下，亲手将她赐给我。”
慧能问：“那如果，比如说此时您的事业和她发生了冲突，比如她们一家子忽然失了圣宠，被流放，您会放下自己的棋子，去帮助他们一家子吗？”
“不会。这棋我布置了许多年。可能只会暗中护她周全吧，或者提前我的计划。”萧景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我很清醒，也很理智。”
他微微探身，将棋子一搁，道：
“我赢了。”
慧能愣神，再看向那棋盘。
萧景昭的黑棋落在最关键的一处，若是再战，也只需要几颗棋子便可将其中的白棋合围。
纵观棋局，白棋中原腹地悉数沦陷，却也巧妙的避开了黑子分布，将其攻势化解。又以被围白棋数量为营与黑子抗衡，呈相互牵制之势，局面胶着。
慧能默默清点双方棋子数抬眸道：“下棋就如摆兵布阵，可见人心境。大人心中自有定夺，反倒是在下多嘴了。”
萧景昭将棋盘上面的黑子一颗一颗的拿下来，放进棋盒。
“我这一辈子负重前行，过得本就不轻松，唯一能让我轻松一些的，只是能在京城中时时看到她，聊以慰藉。若是不能将她带在身边一辈子，恐怕一生灵魂将不得安宁。孰是孰非，孰轻孰重，景昭心中明白，大师句句良言，都是在为景昭考虑，景昭感谢不已。”
他将银票放在桌上，道：“后山的事情，还是麻烦大师了。”
慧能叹气：“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多做几锅饭的事情罢了，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萧景昭敛襟一礼，而后道，“今日叨扰大师了。”
“大人言重了。”慧能起身，将萧景昭送出暗室。
外面，萧大手中拿了手钏，见萧景昭出来，为萧景昭撑伞。
芝兰玉树的少年，已然长成了独当一方的存在。
院子中的菩提，树冠粗壮，树冠如云。
潜龙在渊，终究会金鳞化龙。想来这天下终究是要再起波澜的，只是希望不要徒燃烧战火，徒增杀戮。
“阿弥陀佛。”慧能嘴上念了一句佛号，为今日二人的会面画上了休止符。
大雨如注，银河倒泻。萧景昭今夜恐怕是一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