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把星升职了,我失业了,我是那把扫把。
我抖了抖身上七缠八绕的杂云,化成个顶着冲天辫的小仙童去宴会偷蟠桃。
却不想被抓个正着,几番争论下,天帝罚我去扫奈何桥。
我抬眼偷偷看为我说情的俊俏小仙君。
清御。
后来轮回路上遇到时,我渡了他。
1.
地府不分昼日,黄泉水臭气滔天,终日游荡着恶魂怨灵的呻吟怒吼,奈何桥上满是喝孟婆汤后的呕吐物。
我没事就蹲在轮回台前看三千世界,几个月下来,一本厚厚的地府管理法则出现在了冥王面前。
冥王弯手敲打着桌面,沉声“上二休五”?
我觍着脸笑:“高科技文明都是这样的,这样上班最有效率。”
“不补休,每月带薪小世界休假一周?”
我笑得越发谄媚:“公司福利好,员工创造价值高。”
“滚。”
下一秒我被扔到了门外,砸散架了个不愿投胎的钉子户。
钉子户叫空空,我取的,因为我帮他捡回脑袋的时候,里面空空的。
空空像个小傻子,偶尔蹦跶出几个字,大部分时间坐着发呆,也不知道在等谁,我索性收作了小弟,割下一缕头发变成扫帚让他替我扫地。
2.
孟婆的汤难喝极了,需要几个凶神恶煞的小鬼差按着头才能喝下去的那种难喝。
但最初不是这样的。
听撑船的老鬼说,孟婆汤本是极其美味的,汤色澄澈,带有异香,后来孟婆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如同变了一个人般。
我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孟婆。
她目光怔然,半晌摇头,茫然若失。
但是我怀疑冥王和此事有关,孟婆空闲时就坐在桥边撑腮看老鬼拿竹竿敲打恶魂,我撞见过多次冥王立在隐蔽处注视,眸色轻柔。
我拿胳膊肘挤空空:“快看,冥王又在偷看孟婆了,我猜他一定拿了爱而不得的剧本。”
空空扫地的动作一顿,脑袋似宕机般一点一点“嗯?”
我拍拍他的头,白骨硌得我龇牙咧嘴:“就是他喜欢她,但是她不喜欢他,懂不懂?”
空空慢吞吞地点头:“小帚?”
我吗,我好像是喜欢一个人的。
清御仙君。
3.
自我有意识起,我似乎一直都在寻找一种味道。
我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直到那一天蟠桃会宴。
他把我从桌子下捉出来,不染一尘的宽大衣袖扫过,一阵虚无缥缈的香气萦绕着我。
我恍惚,脑海中闪过些许模糊的片段,却又陡然消散。
地府的轮回台是窥探不了仙界的。
但是架不住我上面有人,我的老东家,升了官的扫把星,给我捎来只仙鹤说清御仙君要下凡历劫了。
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趴在轮回镜前琢磨清御仙君降生在哪个小世界。
扫把星气得亲自来地府,揪着我耳朵让我不许横加干涉。
“他自有既定的命格,你要是掺和一脚,轻则一情伤,重则身毁道陨,我告诉你此事,只是想断却你的念想。”扫把星难得正经。
我左顾右盼,就是不答他的话。
他敛了神色,塞给我一副卷轴:“你啊,从来都没让我省心过,早知道当初就不把你这个枯烂草摘了做扫把。”
我嘿嘿笑。
据扫把星说,我的原身是一株野草,摇曳凛冬,长在战火纷飞的边塞之地,扫把星路过之时,我已近枯萎,但还是在暮色如血的风烟中立得笔直。
4.
我翻看记录着清御仙君平生隐秘的卷轴,我不知扫把星是从何得来,但定是付了极大的代价。
我还是个扫把的时候,我和扫把星就是极不受待见的,下凡讨口水都被狗撵的那种不待见。
清御。
他并非生来就是仙身,而是九重天上第一个凭借凡人之躯历经十世飞升的上仙,每一世无论富贵,均恪守本心,守家卫国,积攒了极大的功德。
这样坚韧正道的功德之人,本应受天道眷顾,但他飞升险些出了差错,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此次下凡也是因为修行,弥补飞升时缺失的道心圆满。
我合上扉页,轻阖眼。
我并非不知轻重,相反,和扫把星人厌狗弃相依为命这些年来,我爱惜极了小命,但是不知为何,我竟对清御生出如此执念。
我唤空空。
他又坐在小板凳上发呆,惨白的骨头架子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他慢吞吞起身,朝我摇摇晃晃走来。
“小帚?”
“我要出门些时日,这一片的环境卫生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偷懒,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等”空空扯着我袖子,紧巴巴地跟着我。
5.
清御仙君的这一世是个十六岁的小红军战士。
我看了直呼内行,不愧是凭借自身意志飞升的上仙,情劫都如此红。
我到时,正遇上他们长征路过荒川,山峰终年积雪,空气稀薄,气候变化异常。
部队里已经断粮,新立起了数座小坟包。
我找冥王软磨硬泡要了个售货机小妖的残魂,是小世界毁灭时顺带回收上来的。
我戳了戳小妖掉漆破败的铁皮脑袋,它一张嘴,噼里啪啦吐出一袋过期的饼干。
小妖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着我,似是嘲弄。
下一秒,在我举起火飞溅的电锯下,他抖了抖身子换上新皮肤。
“乖,吐个好吃的。”
一包小鸡炖蘑菇泡面出现在手上。我拳头捏了又捏。
小妖委委屈屈蜷缩:“人家只是个坏掉的售货机,你还那么高的要求。”
行吧,小垃圾。
小清御的部队距离我还有10公里,我支起个面摊,小鸡炖蘑菇泡面码得整整齐齐,锅中热气翻腾。
小妖负荷过载,正趴在地上冒烟。
等我忙活完,已经可以远远望见人影,人头攒动,互相搀扶。
6.
近了。
一群人风尘仆仆,被风雪浸湿的破棉絮贴在身上,嘴唇冻得直哆嗦。
我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小清御身上,脸色发白,脸颊削瘦稚嫩,但仍不掩清风霁月,一双发亮的眸子警惕地望着我。
“你是谁,怎么在此地?”
问话的是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听身旁人唤团长。
我招手示意他到里屋谈话,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锅中上下翻滚的雾气,不顾阻拦随我进了屋。
“我叫扫小帚,多的你也不用问,我也不会说,但是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是来帮助你们的。”我一脸真诚。
团长面色复杂地盯着我,我面不改色。
他踌躇了片刻,握住我的手:“谢谢段同志,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立刻。”我看了看他犹豫的神色,又补上一句:“我先吃,没毒。”
闻言他皱巴巴的脸舒张开来。
一群人蹲在地上被烫得龇牙咧嘴,嗦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少年也吃得狼吞虎咽,腮帮子鼓鼓的,可爱得紧。
我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他头也不抬地往旁边挪了挪。
“知道为啥有面吃不?”
他瓮声瓮气:“不知道。”
“你团长把你卖给我了,你现在是我的了。”
“你胡说。”他抬头,凶巴巴的“俺要去打战,俺不跟着你。”
“你可是吃了我的面,你拿什么赔。”
闻言,小少年脸色涨红,急急地向正在哧溜喝汤的团长求救,团长看了眼我,默默背过身去。
7.
我赖在了部队里,每到饭点就敲敲小妖的脑袋,让他吐出些食物。
食物越发少了,已经变成了过期的面包。小妖圆滚滚的铁皮肚子也扁下来,神色越发萎靡。
但是这路却似走不完一般,草深过膝,沼泽遍地。
我偷偷问过小少年是否想离开,他神色坚韧:“俺不走。”
他发亮的眸子迸发出光芒,我一阵恍惚,似乎曾有个少年郎握着断剑对我道“我绝不走。”
低沉的雾霾笼罩,每天都有人倒下。
我摸了摸小妖的头,给他喂下最后一株灵草,拿出发潮的饼干分发给大家。
炊事班的小栓子是个十二岁的男孩,虎头圆脑十分憨厚。“俺有吃的,俺昨天面包都没吃完。”他拍拍身上鼓鼓的布袋子,摇头晃脑,分外得意。
但我分明看到里面装满了杂草。
我把几块饼干塞到他怀里:“那就多吃点,长身体。”
他小心翼翼用布包起来,憨厚一笑:“俺不饿。”
我看着他晦暗的命格,酸了眼。
分明是时日无多的征兆。
我剥了颗糖塞进他嘴里:“不许吐出来。”
昨日扫把星捎来消息,我在这个小世界停留时间已达极限,三千世界自有其运行规律,我一个外来者自然是受到排斥的。
众人神色奄奄,面露疲色。
我下定了决心。
和团长密谈刚结束,小少年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上来,眼尾一抹红:“你是不是要走了”
“呃。”
“你不要我了?”已然带了哭腔。
“要要要,我就是暂时离开一下。”我有点心虚。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少年湿漉漉的眼睛亮晶晶的。
“等你打完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