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地府。
我躺在长椅上假寐,孟婆姐姐剥的葡萄送到嘴边,一口一个,分外甜。
冥王看得眼热,恨不得把我拽起来自己躺上去。
“去小世界一趟,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到底干了什么。”冥王冷哼。
我装傻,直呼胸口疼,冲着孟婆姐姐要抚慰,把冥王气得拂袖而去。
“你这一趟可沾染了不少因果。”孟婆细细端详我,微微蹙眉。
我自然是知道的。
在冥界百年,我灵智全开,杂草之身竟长出了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我悉心呵护,日日记量着大小,待花开之日去找扫把星嘚瑟。
但是现在没有了。
在那个小世界,它是我唯一能够动用的法术,离开之际,我把它留给团长,护得一部队人安康。
181条人命,这就是我的因果。
我朝孟婆笑,轻声道:“我心里有数的。”
空空在给我捏腿,脖子上用绳子挂着颗糖,微咧嘴角,摇头晃脑。
小妖和一群老鬼吹牛,被追着揍。
9.
我又见到了清御,但他不认得我。
他一袭长衫,不卑不亢地立在桥头,面容清冷,眸色凌厉。
路过轮回台时,生前之事走马观花般出现。
胜战,高升,未娶,寿寝。
判官圈出一个善字,孟婆递上汤。
清御摇头:“我要在此等一人”
“何人?”
“一个小骗子。”清御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微扬。
“些许对方早就投胎转世了。”
“那我也要等。”上仙中,清御心性和毅力最为坚韧。
“随你心意,但若错过此次,下次投胎可不一定是个富贵人家。”
冥界的钉子户比比皆是,生前有功德的执念魂灵判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等待旧人。
但是空空不一样,空空仅是一缕残念支撑起来的白骨,投不得胎,轮回台前也映不出尘事。
奈何桥下发呆的身影多了一个。
清御。
十年如一日,冥界无昼日,暗色天幕下零星飘荡着狱火。
他不喜说话,我就默默陪着他。
“她是不是早就不要我了。”清御似是低语,收敛了满身寒气,一如当初软糯的小少年。
半晌,他起身,面色恢复如常。
“我不等了,送我去投胎吧”
我答出一个好字。
10.
不愧是仙君,面不改色喝下孟婆汤,向前方去,身姿挺拔。
“再见,小少年。” 我轻声道。
他没有听到,也没有回头。
“你为他丢了半条命,怎么见了面反倒不认识了。”
“你何时来的?”我无精打采。
“呦呦呦,打扰到你们了。”扫把星阴阳怪气。
我转身就走,升职了还是这德行。
他扯住我衣袖:“我向天帝求了情,恩准你不必在冥界了,你可还愿随我。”语气小心翼翼。
我摇了摇头:“和你在一起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在这挺好的。”
“好。”他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我要去做些事,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过来看你了,你不要乱闯祸,要不然可没人护你。”
我不以为意。
送走扫把星后,我去找冥王。
他上下打量我,面色有些复杂:“没想到你竟恢复记忆了。”
我冷哼:“难不成还能让你一直欺负我。”
我想起来些往事,虽说只是部分,但也够我在地府横着走。
11.
我是冥界唯一一株修成正果的曼珠沙华,那个时候冥王还是个屁股蛋在我身边爬来爬去的小奶娃,因为想用尿滋我,没少被我按在地上捶。
我幻化出人身后,摘星揽月把冥界分出了昼日,整日在地府上蹿下跳。
老冥王还想把他儿子许配给我做童养夫,吓得我连夜出逃去游历三千世界,捡了不少人塞地府。
孟婆本是一国公主,城破之日从高墙一跃而下,国仇家恨下心灰意冷,被我忽悠成了孟婆。
空空也是,我路过一个灵异世界闹鬼坟地时,被一具白骨抓住了脚踝,他差点被我踹散架。
至于我如何成了扫把,我则还未半点头绪,想来和清御是脱不了关系的,他身上有曼珠沙华的味道。
如麝似兰,异香浓郁。
在冥界百年,整日浸在因果轮回里,我想通了很多事。
从前的我想必是爱惨了清御,要不然不会把本命种子给他,但丢了命重活一遭后,我突然有些释然了。
毕竟当一个扫把的感觉很糟,饿肚子也很难受,扫把星从狗窝里捞我也很辛苦,我只有半条命了,经不住折腾。
“你打算怎么办?”
“走剧情。”
所谓剧情,就是帮清御渡劫,他做他的圆满上仙,我取我的本命种子。
12.
清御第二世是个全网黑的小歌星,红歌的歌。
他顶着一张勾人的脸一本正经地唱红歌,被小黑子喷成了筛子。
我到时他正处于事业的低谷,无代言无通告也没有经纪人全网黑,沦落到需要和别人合租。
我找上门,顺利入住。
房间色调清冷,除了厨房堆满了的小鸡炖蘑菇泡面,啧,品味独特。
他同我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便出门搬砖了。
字面意思,工地搬砖。
清御身世坎坷,初中便辍学打工,后来被星探挖掘,挣的9比1分成的窝囊费补贴家用,有点余钱也去支持希望工程了。以至于因为拒绝潜规则被封杀后,银行卡余额还没命长,稍微好点的工作学历不行,发传单露脸的工作也不行。
清御近傍晚才回家,灰头土脸,洗漱后又跟着视频学习唱歌技巧。
我也不打扰他,轻手轻脚做事,只是时常多留一份饭菜请他帮个小忙。
清御是个刚毅正直的君子,不愿平白受人恩惠。
一来二去熟识后,我不遗余力吹捧他的才华,提出做他的经纪人。
清御只当我是在说笑,却不知我已混成了他最大的粉头,整日带着一群水军替他反黑。
13
我把靠买彩票赚的钱买来的通告放在清御面前的时候,他第一次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是,你来真的啊。”
“我是从小听你歌长大的,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你能站上舞台,给全世界唱歌。”我一本正经地瞎编。
他面色隐隐有些皲裂,正欲拒绝。
“我已经把钱砸进去了,你不去我就亏得只剩裤衩了。”见他面色松动,我补充道:“就当你借我的,以后按最高利率还我。”
他答应了。
距离录制还有一个月,他辞去了搬砖的工作,终日学习基本功。
节目录制那天,清御又被黑上了热搜。
原因是节目在片头放国歌时,清御眼含热泪,唱得哽咽,被一众网友说是演过了头。
我在观众席看着清御矜贵地立得笔直,微仰头,光打在清冷的面容上,眉梢眼角满是虔诚。
我忽得笑了,他们怎么会懂呢,一个跨过长征历经烽火的英魂,在看到盛世安康时抱有怎样的心情。
清御在后面的表演中稳定发挥,得到了实力派歌手的一致称赞。
一路过关斩将摘得桂冠。他抱着奖杯站在台上发表感言时,聚光灯把他晕染得像个不染一尘的谪仙。
“我答应了一个人,我不能让她亏得太厉害。”本是极其正经的话,清御低沉微微上翘的鼻音却听出几分宠溺暧昧,台下酸声四起。
只有我知道,清御看我的眼神分外清明,他太过一板一眼,对苍生均怀有悲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