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清御一炮而红，他却在众多通告里选了个抗战片，还拜了老戏骨做师傅整日请教，读史书揣摩角色心态。
我则闲了下来，已经不需要每天拿中彩票的钱去雇佣水军，每日就躺在沙发上追剧，到了点就点外卖。
某日，我正沉浸式嗦粉，收到了孟婆传来的短讯。
空空出事了。
等到我赶回地府的时候，平日里安安静静扫地的骨头架子已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锃亮的白骨已近腐朽。
他见我，费力地动了动手指，想指他脖子上挂的糖，绳索上的糖已经只剩下一圈糖渍。
是我糊弄带回来的礼物，随便找了根绳子穿起来给他挂在脖子上，但他似乎分外喜欢，每日都摸上千八百回，还做出舔的动作，动作滑稽极了，把我逗得哈哈大笑。
但是他现在却了无声息，半截入土。
我的眼泪滴在他空洞洞的眼眶里，他断断续续地唤我的名字，声音含糊不清，我凑近，他费力地说：“糖…葫芦…甜…”
话音未落，便猝然崩塌，风吹过就成了一捧沙。
15.
“他只是一缕残念，正主早就投胎转世了，你让我上哪找。”
我目不转睛盯着冥王，总觉得他有事瞒我。
他轻咳了声，心虚地别开眼：“或许，你可以去捡到他的地方看看。”
我冷哼，有道理…个屁哦，距离那时已过千载，怕是已经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你第一次去的那个小世界…算了，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我转身就走。
我扒拉了下记忆，化成人身后去的第一个小世界，当时为了躲避老冥王推销他儿子，特意找的一个又远又偏僻的小地方，四面环海，中央坐落个小渔村。
我在轮回镜前捞了几天都没找到，又去找冥王，他不见我，让小鬼给我传话让我去废弃的世界翻一翻。
我捏了捏拳头，又扎进回收海里，扒拉开支离破碎的光球，我在角落里找到了它，蔚蓝色的海围绕着小小的村子，凑近些还可以见到忙着晒渔网的老妇人和赤脚跑来跑去的孩童。
我覆手，细细感受这个小世界千年的变迁。
半晌，我收回手。
16.
在我摔了冥王第84个琉璃杯后，他终于出现了。
“敢见我了？”我斜眼看他。
“放屁，我会怕你”。冥王看着满目狼藉，差点冲上来掐死我。
“扫把星呢？我没找到他，你和他狼狈为奸，想必是知道他躲在哪里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和他做了点交易，帮他藏个回收的小世界罢了。”
我看冥王的神色不似作假，再次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任凭冥王在身后破口大骂。
上次扫把星说他去做些事，会再回来找我的，我且放一放，到时候再同他算账。
扫把星就是空空，更准确地说，空空是扫把星的一缕执念。
小渔村极小，不过二十来户人家，扫把星是个孤儿，刚出生父母就因海难逝世，他成了整个村的孩子，起初挨家吃百家饭，后来发现他去哪家，哪家出海定是一无所获，若在别家过个夜，那家主人还会无故受难。
村民开始疏远他，但仍按时送饭，只是远远地放下，避之不及。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用海水清洗磕破的手肘，疼得龇牙咧嘴。
我还以为他受欺负了，结果是纯纯倒霉，平地走路一天都可以摔八百次。
但他始终没有埋怨过天道不公，对村里人的帮助也心怀感激，是个有趣的小朋友。
17.
我同他吃住了些时日，把从各路小鬼那里听来的故事通通讲给他听，他对我描述中的别有天地起了浓厚的兴趣。
“而且外面可多好吃的了，除了鱼还有火锅，麻辣烫，像你这般大的小朋友，都是要吃糖葫芦的。”
我笑眯眯地看着乖巧的少年，他清澈的眼里满是向往。
后来我要走时，他红着眼攥紧我的袖子，可怜巴巴。
“我会再回来看你的，到时候给你带糖葫芦，可甜了。”
“你一定要回来找我，”他哽咽，又忙不慌地补充道：“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好。”
“拉勾勾。”他拿手背抹了眼泪，朝我伸出小指。
但是我食言了。
他经常坐在海边等我，眺望远处归来的船只，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十八岁这天，他收拾好家当，几件旧衣，些许铜板和咸鱼干，告别了村里人，坐船出海去寻我口中的另一番光景。
但他不知道，这个小世界边际皆是汪洋。
海浪打过的小木船上，飘荡几块碎木，十八岁的少年，在海底长睡不起，至死都没吃上一口糖葫芦。
而生养他的小渔村，按照发展，在一年后会历经海啸，整个小世界淹没成废墟。
扫把星仙魂归位后，以禁术把小世界完整地保留下来，藏匿在回收海里。
那具被鱼啃食、水冲刷的白骨，凭着一丝念想，在扫把星转移世界时偷偷从空间里溜出，跌进时空漩涡里，静静地等待与我重逢。
真是个小傻子，把一颗过了期的糖当成糖葫芦，把自己命都搭进去了。
18.
我正在看着空空之前扫地用的小扫把发呆。
孟婆差人来说，清御仙君归来了。
地府十日，人间十年，算起来他死时仅是三十出头。
我去迎他。
他长身玉立，眉眼悲悯而疏离。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若有若无的一声小骗子从他唇齿倾泻。
冥王问我是否知道他历的什么劫，我摇头，心底却隐隐有了猜测。
“情劫。”
果然，这前两世不过是积攒我和他的因果纠缠罢了，这最后一世才是重头戏，把他飞升前最后一世重现。
去回溯镜前，冥王告诉我扫把星去了蛮荒之地，寸草不生的极寒极热之地，是犯了大错的生灵放逐之地。
齿轮开始转动，画面翻卷。
清御是墨国的呼声最高的皇子，宽厚仁慈，皓月清风。墨国是个弱国，饱受战火之苦，他不忍百姓颠沛流离，放弃太子之位，披战甲跨良马，奔赴边塞御敌。
我来此也纯属意外，和凶兽打架险胜，但是也没讨到好，被它一脚踹到这个小世界，短时间内还回不去。
我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已覆有积雪，腹部的箭和血肉粘连，声息微弱。
我把他扒拉出来，用两根手指提起来，安置到山洞里。
他醒时，我正在目不转睛盯着烤鸡。
“多谢姑娘相救。”
我头也不抬：“你虽没伤到重要部位，但是伤口过深，短时间内就别舞刀弄枪了。”替他包扎时，他身上是密密麻麻的伤疤。
他应下来，起身不慎牵动伤口，疼得出了一层薄汗。我把他摁回去。
面无表情撕下鸡翅膀递给他：“给我安分点，我可不想再救你一次。”然后自个大口啃起了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