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门,男女客便分开,姚若宁等跟着元氏先被带到了内院去见当家主母。
曹老的妻子已经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还要长元氏一辈。如今当家的是曹老的大儿媳妇卫氏,夫君已是顺天府的通判,前途光明。
但家底比起永安侯府这样的勋爵之家还是单薄了些,因此姚若宁等人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接待。
程翊的遭遇与女眷们正好相反。
因为自己以往过于纨绔,在场男宾除了喜欢玩乐的公子哥,有官职在身的,或有功名想要上进的人,都不带搭理他的。
而他找了一圈下来,并没有发现曹老的身影,甚至于曹家男丁都没见着。
“公子公子!快,救救我们老爷,我们老爷在前面钓鱼不小心跌进湖里了!”
正百无聊赖四处闲逛之际,忽然有个家丁前来求救。
程翊二话不说跟着家丁前往。
积雪刚化,乍暖还寒,像镜面一样的湖泊现在还在冒着‘仙气’,湖里有个扑腾挣扎的声音。
听声音很是老迈。
程翊二话不说一头扎下水去。
刺骨的寒冷瞬间袭来,手和脚因为寒冷比平时迟钝了许多。但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一旦有松懈,自己也会跟着水沉下去,更不用说救人了。
游到落水人身边时,程翊看到的确实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捞了起来。
爬上岸已经累瘫,大口的喘着气。风一吹整个人都冷得抖了起来。
“小伙子,谢谢你啊!”老人出声感谢。
“不、不用、谢……阿嚏!”和老人比起来,程翊已经哆嗦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而且,感觉老人的精神很好,并没有落水的惊慌和被救后的劫后余生,情绪也十分的平稳。
程翊回头果然见到老人满面的笑容。
他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什么当了?
“这位公子,先暖和一下吧!”家丁拿过来一件狐裘披风给程翊披上。
问都没问一下自己落水的主人。
“这……你……你们……”
家丁微微一笑,“我们家老爷每天都要下水冬游”
“每当宴客的时候总要表演一出落水的戏码,来我家的宾客都已习以为常,怎么公子竟是不知么?”
程翊咬牙,“我昨日才来,从哪里去得知?”
站起来气闷的朝来时的路返回,等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总觉得不对。
头发花白的老者,家丁自称是老爷?
于是折了回来,“晚辈程翊见过曹老!”
“小伙子你认错人咯!”老者甩甩手站起来,捏了把湿水的袖子,滴滴答答的水淋在脚边。
程翊也懵了。
抓抓头,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家还有人否认身份的。
这老年生活过的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但他认为不可能认错人,即便老人身着布衣,但是却掩盖不了自己身上的儒林气息和做派。
“认错了,认错了~”说着老者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高亢却又清晰的吟诵声响彻在院子里,并渐行渐远。
程翊望着老者离开的背影久久失神。
最后两句诗却久久萦绕心怀。
回到宴客的院子,早已小厮准备好了厢房和换洗的衣物。
“诶,科考将近,我已经连续到曹府求见了数次,从城内到城外,今天好不容易遇到曹府宴客才有机会进门”
“谁不是呢!老兄放宽心,咱们好歹还能有进来的机会,你是没瞧见,那外面还等着许多的寒门学子呢!一旦有曹府的马车出门,必定会被围堵!”
“咱们好好找找,听说一会儿晚上还有灯会猜谜,说不定曹老会亲自出来的!”
“啊~要是考前能得到曹老的指导,真是三生有幸,今朝定然有望金榜!”
刚出厢房,程翊就听到了几个穿着富贵的书生的讨论声,怅然若失。
原来怀着这种期盼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今日这场宴饮怀着相同目的的人多了去了。
若是曹老现身,开办几个学堂都未必能塞下。
何况世上附庸风雅,即便是没有科举意图的,那个不想塞家中子弟来镀金,走出门就可以说师承曹老门下,说出去都备有面子。
而程翊怎么看也怎么像这种人。
怪不得刚才……
明明被认出来了却不承认。
想通了此节,程翊整个人都高兴不起来。
过往是自己太过放荡不羁,做过的事情,自己觉得没什么,但别人都帮你记得。
这个道理他在上一世就明白,重来的这一世依旧被深刻的上一课,又给他提了个醒以后要谨言慎行。
时光如梭,一晃到了晚上,程翊心情不佳,没有附庸风雅猜灯解谜,喝了几口闷酒四处走了走。
“年轻人,迷路了吗?”忽然响起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曹、曹老?”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今天救水的地方。
这时候的曹老依旧穿了一身布衣,一盏孤灯,一根鱼竿,背对着程翊。
这时候他没有再否认自己的身份。
“因何事苦恼?”
程翊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追忆过往,晚辈发现自己年少轻狂犯了许多的错,回过头来自省懊恼,可惜昨日已经远去,变成了永远的昨日,只剩下遗憾成了永恒”
曹老转过身,看了他半晌,笑出了声,“你这小小的年纪,哪有什么遗憾永恒,说话老气横秋的像四五十的人”
“你这样的年纪,懊恼的不过是昨日与友斗诗赌酒落了下乘而已!”
“来,坐!”
不知从哪里,他掏出了一个钓鱼凳,指着那凳子。
程翊求之不得。
“先前老先生说的哪首诗,靖节先生读山海经感叹世间难有像精卫、刑天那样的意志品格,细细想来何不是先生赠予晚生的真言,说来也是,自己若不坚定,良辰讵可待?”
“小伙子不错!”曹老拍拍他的肩膀满是欣赏,“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表演了这么多场落水,你还是头一个跳下来直接救人的憨憨”
“啊?”程翊的脑袋差点转不过来,随即又更加出头丧气,“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蠢?”
“不是蠢”曹老忽然收起了笑容,“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不见坦诚,往往考量的太多了,杂念太多,连最基本的做人道理都丧失了”
“小伙子,明天起,到我的书房来,致仕这些年忽然有了想收一个有趣的门生的打算,咱们很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