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又下起了大雨。
陈清躺在露台的摇椅上闭目养神,保姆敲门进来,看了眼床头柜上没动的早餐,轻轻叹气,“陈小姐,饭准备好了,您下楼吧。”
“不饿。”
“您早上只喝了杯牛奶,再不吃,孩子也受不了啊。”
陈清没睁眼,挥手拒绝,不料手背撞得生疼。
她倒吸气,捧着手腕望向罪魁祸首。
严柏青伫立在一旁,理了理撞歪的皮带扣,“绝食?”
“没胃口。”
他顿了两三秒,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出门下楼。
“你放开!”陈清脸蛋涨得通红,扑腾着往下跳。
男人煞有介事吓唬她,“在这儿摔了,倒是给孟鸿文省事,一了百了。”
陈清不经吓,身子直挺挺的,任由他抱进餐厅。
严柏青被逗笑,落座后连同她一起摁在腿上,“乖乖吃饭,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一楼角落的唱片机开着,是首老歌,李宗盛沙哑着嗓在整间屋子里哀鸣。
唱的是爱情,又好似不是爱情。
陈清扶着桌沿,尽量让上半身远离,“什么好消息?”
严柏青夹了一筷子笋丝到她嘴边,眼底是不容置喙的幽暗,“吃饭。”
她迟疑片刻,张嘴含住。
这顿饭,他极有耐心喂,她也乖顺吃,乍一看,一片温馨祥和。
保姆收拾餐桌,打趣,“现在的男人,很少有这么细心的,陈小姐,您和孩子有福了!”
严柏青圈着陈清的腰,腿一颠,毫不遮掩宠溺,“清儿本就是有福的人。”
“吃完了。”陈清手背抹嘴,一本正经,“严先生,诓骗女人的把戏,你不会又要玩了吧?”
他笑,择开她耳边的碎发,“不骗你,下午,我们回家。”
“真的?”
“嗯,改了路线,可能时间会比较久,等你休息好了就动身。”
陈清站起,“不用再休息了,走吧。”
严柏青一张脸晦暗不明,注视她。
“怎么了?”她下意识躲开视线,捧着脸蛋,“我没擦干净?”
男人移走目光,倒茶,“去换衣服。”
陈清忙不迭上楼,刚踏上台阶,严柏青在身后唤她,“清儿。”
她驻足,心脏随音乐高潮跳动。
——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
严柏青单手抄兜,一步步靠近,“我母亲没能上飞机。”
她沉默。
“被孟鸿文的人带走了。”
她依然沉默。
严柏青背倚楼梯扶手,喉音发涩,“我想和你在外面多留一段时间,你呢?”
陈清没看他,侧头,“回去吧,我不适应南方的气候。”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送死。”他语速非常缓慢,“也不情愿和我在一起。”
她心口空了半拍,“走吧。”
严柏青凝视她的背影,清晰感受到源自五脏六腑的痛楚。
——你绝情飘然远离,连道别的话也没有一句——
他关掉唱片机,再抬眼时眼底温度彻底消失殆尽。
按陈清的小聪明来说,她已经猜到孟鸿文在洲南,也知道回家后,她将会面对什么。
同样,在她递出情报那一刻,也清楚严家会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此行两人皆是自投罗网。
只不过,一个有机会活,一个没有。
保姆来为严柏青换新茶盏。
他盯着她,“陈小姐如果想借用你的手机,答应她,事后来汇报。”
保姆惴惴不安,刚张开嘴,陈清在楼上叫她。
于是,她微微欠身,退下了。
保镖走进来,颔首,“严先生,都准备好了。”
“再等等。”
“老钱已经——”
“我要再确认一件事。”严柏青打断他,若有所思摩挲茶杯。
保镖没继续劝,静静候在一旁。
约莫十分钟,保姆下楼,鬼鬼祟祟小跑到二人身边。
“先生。”她颤巍巍呈上手机。
保镖心领神会,让人去查使用记录。
和昨日一样,依旧发了条短信,对方的地址依旧是唐家老宅。
男人交叠双腿,整副身躯陷在沙发里,微微敞开的领口显得气场消寂。
“陈小姐这是想干什么啊!”保镖愤慨,“您不都答应她要回去了吗。”
严柏青噙着笑,面容在黑衬衫下衬得璞玉般,纵容的口吻,“她想让我死。”
保镖一咯噔,皱眉,“真是不识好歹,您为了救她惹得孟老发怒,连老严董都被带走当人质了,她还不领情!”
严柏青没吭声,站起接过大衣外套,“走吧。”
……
下午三点,洲南市局。
蒋璟言走到会议室外,罗先生恰好出来。
“老罗。”他摘下皮手套颔首,“辛苦了。”
之前罗家移民,蒋璟言多留了罗先生一段时间。
他‘牺牲’当日,罗先生在码头接应,贡献了园区,暂时关押那名狙击手,又陪着他假扮地痞,抽丝剥茧,揪出铜北街的军火贩子,顺理成章查到华防科技。
中间有些流程不符合规定,罗先生是来配合做笔录。
“不辛苦不辛苦,璟言,我的任务算是结束了吧?”
蒋璟言拍拍他肩,“结束了,我会派人送你和罗太太团圆。”
“哎呀我不着急。”罗先生眉头紧锁,“清儿没找到,我也没法安心,更没法跟我太太交代啊。”
正说着,郑塬从里拉开门,“璟言,你来。”
他整个人相当严肃,罗先生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怎么样?是清儿有消息了吗?”
“半小时前,蒋夫人又收到一条短信,陈清发来的,说严柏青要回家。”
蒋璟言脱掉大衣落座,“让你们追踪的钱六,有发现吗?”
郑塬指着屏幕上的地图红点,“他联系的人普遍在中悦酒庄附近,五分钟前还有过一次,位置变成附近的码头了。”
罗先生急了,“是要逃吗?那还不快抓!”
郑塬下属跟他解释,“没法儿抓,严氏目前的漏洞不够大张旗鼓抓董事长,所有与严柏青有关的事情,都缺乏直接证据,也没人能证明陈小姐是被绑架,现在去抓没准打草惊蛇,让人家钻了空子,只能先悄悄靠近,悄悄带陈小姐离开,剩下的事再从长计议。”
蒋璟言手攥拳抵在唇角,“陈清说严柏青要回家,位置却靠近码头…郑塬——”
郑塬点头,“我跟你想到一块去了,严柏青肯定是发现小嫂子在跟外面联系,放出了烟雾弹,我们如果把精力放在严家身上,他更有时间部署了。”
下属不认同这个说法,“他晃我们图什么呢?严氏集团是他的靠山,也是命脉,他把我们引过去,不是一辈子基业全泡汤了吗。”
会议室瞬间陷入死寂,气压低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蒋璟言面孔隐隐发沉,“我父亲带队查华防和钱庄,郑塬,你和梁晶跟老关申请,去严氏等着抓人。”
“抓人?”郑塬懵了,“抓谁啊?”
“严氏董事会里有两名是孟鸿文的眼线,不出意外,严柏青已经把他们策反了,准备反咬孟鸿文一口。”蒋璟言简短解释,要来罗先生的车钥匙,“他既然布好了棋盘,你们也该落子了。各忙各的,别跟着我,老关派出的队伍等我消息再行动。”
下属要追,郑塬拦住,“算了,他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蒋璟言四点出发,一路没停,傍晚七点二十抵达中悦酒庄三公里外的码头。
他降下车窗,衔着烟的手指微不可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