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源被病魔折磨得枯瘦的手攥紧了轮椅的扶手，虬结干瘪的血管浮现出来，昭示着他的恼羞成怒，他眯着眼睛，冷冷地打量面前的女儿，仿佛不认识她了一般。
林禾君面不改色，只是微笑着同他对视，引得林茂源心里倏然一颤，这神色居然同他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一样的难以捉摸。
他的确没怎么管过这个女儿，他的情人那么多，儿女也多，林禾君虽然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太生的，但从未得到过他的另眼相待，甚至在她出生之前他已经有了别人给他生的孩子。
所以他在脑海里仔细翻找，竟也找不出几幕父女相处的温情画面，有的便只是陌生人般的冷漠交流，如同此刻。
林茂源心情复杂，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你以为你能使唤得动林氏核心的那些人么？”
他的语气明显地软和了下来。
“哦？”
林禾君直起身来，抱着手臂挑眉，笑容乖顺，语气却恶劣。
“您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比较好用，迟迟不肯放权难道不是害怕您的儿女们得了权便不把您放在眼里么？怎么，想收买我？”
“放肆！”
林茂源勃然大怒，猛地一拍轮椅扶手，浑浊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林禾君，“这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么？收买你？你为我办事、为林家办事那是理所应当的！”
林禾君笑了：“父亲，我和您和不一样。我不追求什么权力财富，我想要的不过是心爱的人同我在一起，以及让我恨的人去下地狱，付出什么代价完全无所谓，哪怕是林氏。还有，您真当现在还是封建社会，而您是那万人之上的皇帝么？”
她冷冷地道：“别痴人说梦了。您有空的话去看看您所谓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看看还有多少人愿意为您卖力。”
说着故意瞥了一眼林茂源虚软无力的双腿，补充道：“当然，您站起来都不知要猴年马月了，到时候，林氏让不让您进门，还是一个未知数。”
林茂源的胸脯急剧起伏着，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咯咯”声，目眦欲裂地指着林禾君：“你这个……你这个不孝子！该死的兔崽子！我杀了你！”
“父亲，别忘了，现在是我杀了你比较容易。”
林禾君轻而易举地按着亲爹的肩膀将他按回了轮椅里面，临走前丢下一句话，踩着高跟鞋优雅地离开了。
“父亲，别忘了，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要说冷血，我尚且不及您的十分之一。”
两位高级护工在房间外胆战心惊地听着里面的动静，瓷器破裂的声音和愤怒的嘶哑咒骂源源不断地传出来。他们担心雇主出事，却又想起了方才林家大小姐的吩咐：“不必管他，他只是自己发泄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安静地站在门外，决定门内没有声音之后再进去察看。
豪门水太深，稍有不慎就摊上事了啊。
“坐。”
司若尘亲手为女孩拉出椅子，将佣人刚送上来的咖啡推到她面前：“你最喜欢的蓝山咖啡，只加了奶。”
他一边动作一边不着痕迹地看着女孩的表情，果然对方的动作略微顿了一下，接着露出一个笑来。
“谢谢。”
姜似雪在心底叹了口气，仍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她最喜欢的咖啡是摩卡，因为这种咖啡的味道更偏向于巧克力的味道，比其他的品种更加温和而不酸涩。男人这样却说她喜欢的咖啡是蓝山，不知道是将她当做了谁。
看来她的猜想是正确的，面前的这位“司若尘二号”既是本人，又不是本人，如果非要定义的话，这两个司若尘更像是在同一世界体系下、同一社会关系中性格和经历各不相同的两个人。
这也就推翻了最初她和陆淼认为司若尘是人格分裂的这个猜想，通过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她们发现面前的这个人的习惯和性格都和原本的司若尘大相径庭，而他面对着她们的时候仿佛总是在透过皮囊在看着别人——
这也是最违和的地方，陆淼隐晦地问了苗叔和几个佣人以及李助理，他们都说没有觉得男人有什么异常。
所以姜似雪猜测，大概是在这“两个”司若尘的生活里，她和陆淼都是最亲密也相处最多的人，所以才能分辨出不同。
陆淼是司若尘的亲生母亲，关系亲密并不奇怪；而面前这个司若尘二号对她的存在也接受良好，甚至一直将她当做相爱多年的妻子，那么不难推测，在这个二号的生活经历里面，也有一位“姜似雪”。
甚至那位“姜似雪”可能是一直陪伴在男人身边的，两人感情甚笃，所以司若尘最初出现神智混乱这种情况的时候，对她的态度才那么亲密自然，明显是没有把她和另一个“姜似雪”区分开。
那么爱喝蓝山咖啡的，大约也是那位吧？
姜似雪没有说穿，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只是同往常一般望着男人，等待他的下文。
司若尘的眼眸又黑又深，凝视了女孩一会儿之后蓦然问道：“你并不喜欢蓝山咖啡，是吗？”
姜似雪并不意外，只是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整个人放松了一些。
果然，他也察觉到了异样，看来不管是哪个司若尘，都是聪明的。
这些天来他大概也在反过来观察着他们，其他人还好，纰漏最多的大概就是她这个“半吊子”爱人了。很明显，男人这段时间都没有回主卧睡，从前那些亲热的小动作也基本没有，反而有了些试探和警惕。
今天被他邀请到书房来之前，姜似雪便隐约有预感，如今窗户纸被戳破便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想：造孽哦，人家两个感情那么好，在她这里却要离婚，这误会可大发了。
司若尘显然没有想到女孩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眉头皱了一瞬又很快松开，靠进了椅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