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季第二天是被刘清玫故意进来好几次打扫卫生的动静吵醒的，她哀怨地坐起身看着刚刚拖完地现在又在擦桌子的人：“姥姥，现在才早上七点。”
“我没叫你，你继续睡。”刘清玫擦着桌子，头也不回地答。
她是没叫，但扫地机器人的声音就差把尹季也一起扫一扫了。
而且，这个房子定期会有物业管家上门清扫，一点也不脏。
尹季认命地爬起来洗漱，咬着牙刷靠在墙边，口齿不清：“我今天还去找夏果，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晚上也没你的饭。”
“为什么？”
“有个教育交流会，得去趟北異市待个三五天左右，考察他们那边学校的教学模式。”
刘清玫虽然已经退休，但是依然会作为专家参加市教育局或学校组织的一些活动和会议，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返聘。
“难道是北異市的树仁中学？”
树仁中学，以其超高本科录取率和超严格军事化管理闻名全国。
“重点去树仁，其他的也会去。”
“北異市离京西也挺近的，你考察完去我家住两天呗？”
“京西确实也有几所学校有参考价值，可以去看看。”
是让你去玩，不是去工作的。
尹季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去继续洗漱。
尹季来到餐厅，桌上放着两盘煮好的饺子，她不禁感叹姥姥大清早打完太极，还能和面剁馅包饺子，又收拾卫生。
好强的生命力，能顶两个她了，这仨事放她身上完成一个都得歇半天。
吃完饭后尹季重新煮了些饺子打算装起来去找夏果，等水煮沸时想起车钥匙的事，便问刘清玫：“姥姥，我的车你找人给我开过来了吗？”
“开来了，钥匙在茶几上。你今天要开车？”
“当然啊，不然我怎么去呢？”
尹季把饺子下锅轻轻搅着，刚想问姥姥要煮几分钟，就听她说：“喔，我还以为闻冬在外面是等你的。”
“闻冬？”尹季放下锅铲就往门口走，“他什么时候来的？”
“好早就来了，你那会还没睡醒。”
“那你怎么不叫他进来呢？”
刘清玫接替尹季来到锅边继续煮饺子：“他看见我就跑了。”
尹季：？
等她出门果然看见一辆车停在她家门口，看她出来，车窗被摇下，阳光透过树荫在闻冬脸上映出光影。
尹季第一次注意到，闻冬长得也很不错。
“你怎么来了？昨天还说工作忙。”
“今天周六，公司休假。”
尹季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半：“周六不在家休息？”
“家里的两位女士好奇心有点太重，所以到你这躲清静了。”
尹季笑：“你吃饭了吗？我姥姥包的饺子，要不要进去吃？”
话刚说完，就看见闻冬脸上的笑意变得拘谨，略带慌乱地要解开安全带下车。
尹季回头，果然看见姥姥往这边走，手里还拿了个保温饭盒。
还没等闻冬下车，刘清玫就把饭盒塞到尹季手里离开了。
尹季看着闻冬开了一半的车门，憋了好久，笑出了声：“在怕什么？”
“条件反射了。”闻冬尴尬的轻咳一声，还是下了车，绕到副驾驶打开门：“我们走吧。”
夏果在家收拾行李，已经收拾出了厨房和客厅，再有两天就能彻底收拾完退房。
尹季去时看她还在忙，想要请个收纳师来，被夏果拒绝。
“今天也不想出门吗？”
夏果摇头，将散在耳边的头发拢了下：“我想去看妈妈。”
“我陪你去。”
当然还是闻冬开车，夏果一个人坐在后座看窗外快速倒退的树。
夏果妈妈埋在南城边上一个农村的山头，那是夏果姥姥以前住的村子。
只是后来姥姥和姥爷去世后，妈妈也不常回来。
尹季没有跟上去，只和闻冬在车里等着。
今天看夏果的状态好了些，尹季也放下心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闻冬聊天。
聊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点开是文月发来的消息。
——姐姐姐姐，我哥是不是去找你了？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啊？我这次没考好，妈妈肯定会天天说我，你快来解救我吧！
尹季刚回完，余光看见窗外好像有人，扭头一看，一个人脸映在玻璃上，她吓了一跳，惊呼。
闻冬闻声望去，微微皱眉：“你在车里待着。”
说完，开门下车。
车外的人看有人下来，往后退了几步，这人拿着拿着斧子，手里还拽着一根长绳，绳的另一端捆着一些树枝。
看样子是从山上砍树回来，路过好奇，就往里面看了一眼。
尹季看闻冬和那人交流了几句之后那人便走了，等那人离开，她才摇下车窗：“怎么了？”
“他问我车多少钱，来做什么的。”
“你怎么答的？”
“我说我是给你开车的，老板具体做什么，我不清楚。”
尹季：？
“这是在点我没给你报酬呢？”尹季将手肘搭在窗框上，眯着眼感受乡村和煦的微风，“让我想想，该给你点什么。”
“去我家吃顿饭吧，别像上次悄无声息的跑了就行。”
尹季扬了扬手机，屏幕上是她刚刚和闻春的聊天记录，她说今天就可以去解救她。
闻冬弯了眉眼，别过头，声音由微风送来：“那还真是荣幸之至。”
尹季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夏果下来，她说想回家继续收拾行李，早点收拾完，早点离开。
闻冬将她送回去后便开车离开，看尹季一直趴在窗边看夏果的方向，安慰道：“这种事只能靠她自己走出来，你再怎么帮忙都没有用的。”
“我明白。”尹季收回视线，靠在座椅上，“我只希望她能快点走出来。”
手机再次震动，还是闻春发来的消息。
——姐姐，你今天几点来呀？
并陪上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包。
尹季上划看了眼日期，今天周二，按理说闻春应该在学校。
——姐姐，我和你说个事，你千万别和我哥说！
尹季快速看了眼闻冬，回：你先说事，我再考虑要不要说。
随后收到了一条五十秒的语音。
尹季将音量调小放到耳边，是闻春压着嗓子所以很小的声音：我快上课了就要说得快一点。我今天和同学违反校规要被叫家长，但因为我刚开学留的联系方式写错了，老师让我下节课下课叫家长来。你能不能来帮帮我呀，我昨天没考好今天又被叫家长，我妈和我哥会打死我的呜呜。
尹季听着，止不住笑意，刚想回，那边又来一个消息。
——姐姐，如果可以的话，你就把电话留给我！我去上课了！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尹季摁灭手机，装傻：“我笑了吗？”
“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尹季调整了一下坐姿：“小春在哪上学？”
“实验中学。”
“她这个成绩能上实验中学？”尹季诧异，她记得姥姥说过实验中学是对分数要求比较高的初中。
“南城的初中是按区域划分，我在那买了个房子，”闻冬轻咳一声，“也送了点钱。”
“那我们去一趟吧。”
“现在？”闻冬看了眼时间，“是想接她一起吃午饭吗？”
“那你别管。”
闻冬莞尔，一副了然的模样：“她犯事了吧？”
尹季沉默。
这可不是她说的。
“老师要家长，她不敢告诉我和我妈，就求你去。”
要么说，经商的脑子就是聪明，轻而易举就推测出来了。
闻冬气笑：“小兔崽子。”
说着，将油门加大，没过半小时就到了学校门口。
尹季看他有下车的意思，赶忙拉住他的胳膊：“你别去，你这样子一会儿给孩子吓死了，你不会要打她吧？”
闻冬给她分析：“她能私下联系你，说明她带手机去了学校。老师要找家长，说明违反了校规。让你去，说明她想隐瞒老师隐瞒家长，这个小崽子学习差就算了，歪心思一大摞。”
“是该好好教育，但是你现在看起来像是能给她拎起来踢十米远。”尹季轻拍闻冬的手肘，“您先消消气，让我去探查清楚，好不好？”
闻冬垂眸看着自己的胳膊上白皙光滑的手，指甲上有新做的长款美甲，骨节出透着淡淡的粉嫩，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闻冬？”尹季见他发呆，用手指戳了戳他，“行不行啊？”
闻冬下意识就答：“行。”
尹季又问了班级后才满意的下车，在门卫那登记了信息，门卫打电话给班主任后过了一会，远处就走来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人。
“闻春的家长？”那人看着她，带着怀疑，“家庭调查的时候她只填了妈妈和哥哥，你是表姐？”
“王老师你好，他哥今天有事，让我替他来。”
王颖翻看找出来的登记表，拨打了一通电话，尹季隐约能从手机里听出闻冬的声音。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王颖关上手机：“跟我进去吧。”
“闻春说她把电话填错了，您是怎么有正确的？”
“学校的档案都是连通的，她可以造假，档案不会。”王颖笑笑，“我们也会通过这一点，着重观察故意填写错误的学生。”
这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路过操场有班级在上体育课，正在学广播体操，尹季还偏头看了一小会。
突然灵光一现，她要设计的珠宝主题是青春，可她一直陷入了一个误区，觉得就该是高中时期。
可百科上说，青春期一般认为是10-20岁，是儿童像成人过渡的阶段。
那么，她画青春，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是在画——成长。
尹季一路跟着王颖走到办公室，王颖关了门又给尹季挪了椅子才开始说闻春的事。
事情不算复杂，简而言之就是闻春承包了同学的午饭。
具体解释为：
闻春把学校附近所有能在外卖软件上找到的餐馆整合起来做了个菜单，同学每天下午放学之前把第二天要吃的午饭报给她，她晚上回家全都加入购物车，第二天上最后一节课之前点上外卖，统一备注放到学校操场后墙。
午休时间她会蹲在后墙那一个一个分，每个人收取4块钱的手续费。
这只是她和同学们的说法，实际情况是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通了这些饭馆的老板，他们给闻春的价格是基本都便宜3元。她又以送一次50的价格和外卖小哥商量好，让他每天准时送到这里。
为避免人多引人注意，闻春牌小饭桌每天只接纳20人就餐。
每一餐有7元的回扣，一天赚140元，支出50元，盈利90元。
一个月就是2520元。
实验中学管理严格，非上学、放学时间想要出入校门必须有通行证，所以除特殊情况外，学校统一要求学生校内就餐。
但是学校的饭哪里会有外面的麻辣烫、米线、炸鸡、汉堡等吸引人。
上有政策下就能有对策，虽然风险系数高，但是富贵险中求。
尹季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外卖的盒子怎么办呢？”
“说起这个就有意思了，”嘴上是这样说，但王颖的表情明显是生气，“附近有个瘸了一条腿的收废品的老头，她看人家可怜，告诉他每天中午来这收塑料盒，不要他的钱，前提是，要把所有的垃圾带走。”
王颖手里的签字笔随着她说的话一下一下轻敲在桌子上：“开学第一天我就说了，明令禁止带手机来学校，她这是公然违反校规。外面的饭先不说别的，首先卫生就不能保证，万一有学生吃出问题，她能负责吗？昨天刚开了家长会，她的成绩想必你也知道了，学习学习不好，尽搞一些歪门邪道。”
“这件事如果不是别的班一个学生说漏了嘴，还指不定要搞到什么时候。这样的学生，我们只能做劝退处理。”
说完，下课铃也响了，不过一会走廊就有了学生们嬉嬉闹闹的声音。
没过一会，细小的敲门声传来，随着王娜一声“进来”后，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个校服穿着规规矩矩，如果只看外在，全然一副乖学生模样的人。
快十年不见，尹季还是能一眼认出闻春，她可以称得上是等比例长大。出了比小时候干净点，白一点，五官没有什么变化。
“老师。”闻春关上门走到两人面前。
王老师用指关节点点桌子：“把手机交出来。”
“我没……”
“闻春。”闻春还想否认，被尹季打断。
她看看尹季，又低下头，小声说：“手机在教室。”
“去拿。”这会不用老师说，尹季就吩咐下去，见闻冬又蹭着步子出去，催促，“快点。”
等闻春走后，尹季的态度变得和缓：“王老师，这件事情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妈妈和哥哥，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但是关于劝退，还是希望老师再考虑一下。”
实行九年义务教育的学校，除重大违纪情况外是不允许劝退学生。
尹季知道王老师是想把后果说得严重些，让家长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
“学校现在给的方案是你把闻春带回去反思三天，三天以后再做下一步处理。”
闻春刚拿手机回来，就被尹季带着去教室收拾书包。
“为什么要收拾书包？”闻春走在她身边问。
“提前给你放暑假，开不开心？”
“可是我刚开学。”
尹季停在教室门口，抬抬下巴：“去收拾吧。”
教室里的学生好奇地看着她，每当她看过去又飞快移开视线，有些胆子大的与她对视后尹季都会礼貌微笑。
闻春蹲在课桌前茫然一会，最后还是选择询问：“我要拿什么东西？”
“拿你觉得重要的。”
有几个女同学凑上前和闻春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往尹季的方向偷看，尹季就当没看见，低头看了眼手机，快到上课时间：“快一点，我们要走了。”
“诶！”闻春应一声，又和边上的同学告别，背上书包小跑到尹季身边，挽住她的胳膊。
往校门口走的路上，闻春嘴巴一路没停，热情地给她介绍学校每一个地方：“我们一会去哪？要先去吃饭吗？”
“看看再说。”
尹季看着喋喋不休的闻春，哪里还有小时候怯懦胆小的模样，从她身上能看出，闻冬把她养得很不错。
从头到脚，几乎都是名牌。
姥姥和她讲过，青春期的孩子，有攀比心是很正常的事情，需要好好引导。
可这些，不是她一个外人该干的事。